雲霽視線沿江而上,迷濛江面中看似平常,但是在他眼中卻是殺氛未散,儼然有一場大劫即將來臨。
「不要指望長生軍會因為後方攻襲而首尾兩顧分散兵力。」雲霽道:「想要真正保證進退自如,長生軍必定會對率先動作的一方高歌猛進,徹底消滅對方主力之後,再揮軍回擊。不過要是貧道出謀,恐怕會是讓天王教國先行進軍。」
「仙長為何如此料定?」
「天王教國不會放過此大好機會的,楚國內部生亂,正適合天王教國多方聯動,秦蜀間自古咽喉要塞之地,如今反因內亂而駐守漸弱。若天王教國再無舉動,那才是大失先機。」
梁濤道:「據傳巴蜀之地麻匪滋生,更有稀世妖王率群妖入世行兇屠戮,就連渝巴山城也隱然受制。此時向蜀地揮軍的確是好時機。」
「但僅如此未必成事。」雲霽判斷道:「巴蜀自古有金湯關隘難越,不是少數幾個修行高人飛天行空就能隨意破壞戰局的,楚國對此也早有防備,最重要的戰場還是江陵城一帶。只要誰立足江陵,就如同牽制萬里長江龍脈七寸要害,以此逆流而上可堵塞巫雲,順流而下直達九江、乃至滬海江南。
以白蓮生的聰明才智,他必定心心念念要拿下江陵。向巴蜀關隘的進攻只是助長聲威,一旦能夠奪占江陵城,楚國帝君如同困獸,腹背受敵難以脫困。這也是貧道一直以來的不解,楚國帝君為何要將帝都設立在渝巴山城,那裏作為國之根本並不適當。」
「仙長週遊天下,覺得何處該是楚帝定都之地?莫非是蜀中蓉城?」交談一番,梁濤興致漸長。
只見雲霄連連搖頭:「不妥,蓉城固然位處天府、物產富饒,但九州終歸尚未一統,定都蓉城等同偏安一隅,未來進取飽受掣肘。此地只適合派一心腹要員鎮守,安撫百姓、加緊生產,為前線各方源源不斷提供補給。
別看現在巴蜀麻匪與妖魔作亂,但這背後必定有陰謀家謀劃良久,驟然生事。此舉不啻釜底抽薪,讓巴蜀與湖廣各自孤立,長生軍再強,也不可能撐起整個楚國,未來終究獨木難支。」
「仙長還是沒哪裏適合定都?」梁濤追問道。
「實際上長江以南固守容易,向北進取難上加難,貧道所言不是修行之事,而是征戰謀術,但從其中利害而言,楚國帝君當年湖廣起事,不趁天王教軍未站穩腳跟、北上拿下秦川,此為失策之一。面對江南攻勢減緩,這是失策之二。」
梁濤問道:「第一末將認同,可是末將不覺得楚國對江南的攻勢有稍緩跡象。」
「上兵伐謀,在江南易幟之前,楚國完全可以展現對江南的誠意,修改過往一些不適宜的方略,對江南商盟和滬海修行眾加以妥協。」雲霽道:「楚國帝君在這一方面顯得尤為頑固、甚至相當不智。當年貧道經過楚軍轄地,長生軍對修行人全無好意可言,這一做得過了,已經超出了俗世爭霸的界限。」
「末將也覺得楚國對修行人的排斥十分迥異,就算修行人未必認同楚國君臣挾道法威勢凌駕俗世,但礙於境況也不會幹預,除非是像太華門那般仙家宗門出手,各門各派大多無心也無力阻遏楚國興盛。」梁濤按劍道:「當年楚國長生軍剿滅許多修行門派,徹底與世間修行人劃清界限,全無半轉圜,加之屠戮地方宗族……」
到此處梁濤止住了話頭,因為類似的事情他自己也幹過,如今回想並無悔憾,而且這些年漸漸有一整套完整而明澈的思路,不僅能夠服自己,也能服別人。
雲霽道:「世間無千年之宗族,每逢朝代更替、江山易手,總難免會有種種興衰,每當地方宗族碩大難改,自然有來自外界的力量將其推翻覆滅,楚國當年屠戮宗族一方面是聚斂錢糧民心,一方面也是為了未來治下順從而不得不為。
但是當他們開國定都之後,謀劃方略就不該一成不變了,只要國家根基權柄在手,有些事情不是不可妥協,而且事後清算料想也不困難,何必死守着頑固信念不改?只有不斷改良自我,才能一步自困境中超脫。
至於排斥其他修行人,估計是與楚國君臣短短時日內能夠聚引這麼一大批修行有成之人有關,貧道並不了解楚國高人道法來歷,猜想其中必定另有奧妙……不知將軍對此有何想法?」
梁濤搖頭道:「末將無緣仙修,不解其中奧妙。」
「人生在世本就在修行,不是非要道法玄通不可,我看將軍就頗有遠望願景,不知可否與貧道訴一二?」雲霽請教道。
梁濤此時臉色才稍稍放鬆:「慚愧,末將當年曾受舊太子指,後來經過這些年的廝殺,才逐漸明白內心所求。末將不求功勳卓絕,只圖九州安而天下定,民生自安、物力富足而分配公,民心自主、各有所求而不相傷;老幼病殘、鰥寡孤獨能得養育呵護,男女和睦而等相交,人在其位各司其職;無所謂王侯將相,不分貴賤而等貧富,天性能得煥發、人人皆見本來面目。」
雲霽道:「將軍所言一切,不出『立身處世』四字,只可惜知易行難,人生在世要與自我相處、與他人相處、與世間相處,我在他人眼中亦是他人,我與他人皆在世間之中。試問天下間又有幾人自詡立身時刻秉持真心而實行?」
「聽起來就像是痴心妄想。」梁濤長嘆一聲道:「其實就連末將也不能以此時刻約束自己,只能盡己所能。」
「好,去做便是。」雲霽頭認可。
而不等梁濤有所回應,遠方一陣旁人無法感應的激盪,在雲霽胸前的欖核法舟產生了呼應。雲霽當即有所感應,回身望向南方,視線似乎穿透了天地。
「將軍,抱歉了,貧道突有要事,先行告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