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庭院裏海棠樹怒放,海棠樹下,站着兩個孩童,不過四、五歲年紀,都一樣髮式,梳着沖天辮,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都是一色紅綢衣,脖頸上掛着明晃晃金項圈,容貌也有幾分相似,要不是高矮胖瘦不同,倒像是雙生兄弟。
其中矮胖的那個,笑眯眯地帶了幾分得意,手中抓着一隻九連環玩耍。
九連環本是民間常見玩具,可這小胖墩手中的卻是不同,因為是碧玉材質、黃金為鏈,顏色艷麗不說,把玩之餘,玉聲也清脆,別說是小孩子,就是大人見了也移不開眼。
高瘦的那個,板着手指頭,小聲道:「我想玩……」
那小胖墩揚起下巴,得意地道:「只有這一個,是我的……」
「我也想玩……」高瘦的那個孩子奶聲奶氣地又說了一遍。
小胖墩低頭看着手中物件,猶豫道:「這東西脆,容易壞,得小心着,我也不敢隨意玩……」
高瘦的那個孩子嘴巴一撇,臉上已經帶了委屈,眼淚在眼光里打轉轉,不過看到不遠處的人影,已經帶了歡喜道:「祖母……」
小胖墩聞言抬起頭來,面對幾個僕婦下人簇擁着一中年婦人與一少年過來
高瘦孩童已經撲了過去,嘴裏道:「祖母」
那中年婦人滿臉憐愛地牽住他的小手:「小棟哥怎麼在這兒?哎呦呦,這還要掉淚花了?怎麼委屈成這樣?可是受欺負了?」說到最後,望向另外一個小胖墩,神色轉冷,聲音里已經帶了惱意。
小胖墩站在那裏,神色有些無措,喃喃道:「太太,二哥……」
那瘦高小童見靠山來了,越發覺得委屈,小嘴一撇,哽咽道:「祖母,嗚嗚,我也要玩那個,五叔不給我玩……」
中年婦人看着那小胖墩,厲聲喝問道:「你是叔叔,作甚不讓着你侄兒?
小胖墩手抓得更緊了,挺着脖子道:「孩兒只有這一個,又是怕碎的東西
瘦高小童一聽,「嗚嗚」地哭了起來。
中年婦人臉上越發不耐:「你這孩子不可任性,還不與你侄兒耍?」
小胖墩抬起頭,漲紅着臉道:「這是孩兒的孩兒的」
瘦高小童見狀,越發哭的厲害。
中年婦人心疼的不行,立時催促道:「你就不能懂事些?真是狠心腸,被慣的沒個樣子,就任由你侄兒哭鬧?」
小胖墩將九連環摟在懷裏,滿臉不服氣,並不應答。
中年婦人不耐煩,對旁邊少年道:「還不快取了給小棟哥耍?再哭嗓子都要哭啞了」
少年腳下遲疑,臉上帶了為難:「太太,既是五哥心愛的,要不找別的給小棟哥?」
瘦高小童機靈,眼見事情不成,拉着中年婦人的手哽咽道:「祖母,祖母,我就要這個……」
中年婦人心疼的不行,也不再催促身邊少年,立時上前從小胖墩懷裏拽了九連環過去,反手塞到瘦高小童手中。
「嘻嘻好玩……」瘦高小童捧着碧玉九連環,破涕而笑。
小胖墩勃然大怒:「你們欺負人我要去告訴太爺去,小棟哥搶我的九連環」
瘦高小童嚇了一跳,忙抬頭望向中年婦人:「祖母……」
中年婦人面如寒霜,望向小胖墩。
旁邊少年低聲勸道:「太太,還是還給五哥吧。五哥輩分高,可比小棟哥還小半歲呢,鬧到太爺跟前,兩下里也不好看……」
中年婦人只覺得心火亂竄,從瘦高小童手中取了九連環,一把丟在地上:「拿回去,誰稀罕不成」
庭院裏青磚鋪地,碧玉九連環一摔之下,立時碎了幾段,散落了一地。
小胖墩不由傻眼,中年婦人冷笑一聲,牽着瘦高小童的手轉身離去。
身後,響起孩童的嚎哭聲……
看着錦盒中的碧玉九連環,沈收回思緒,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當年看似兩個小童之間的爭執,不過引起的後果卻頗為嚴重,沈珏病了一場,太爺知曉原委,將長媳呵斥了一頓不說,也不許她再隨便見珏哥。沒過多久,京城喜報傳來,小棟哥連帶着械大奶奶,就被太爺叫人送到京城去了。
沈當年是旁觀者,只覺得大太太待胞弟的厭憎實沒道理,也太刻薄些。為了大太太這態度,沈當年還懷疑過沈珏的出身,小心翼翼地打聽了一圈,雖知曉了答案,卻是南轅北轍。
沈雖同情胞弟,可子不言母過,除了在旁邊勸和,也不能說旁的。
直到沈珏被徐氏帶走,大太太這裏才露悔意,沈看着唏噓不已。
去年有次去南京訪親,沈無意在夫子廟的一處文玩鋪子裏看到了眼前這隻碧玉九連環,雖沒有當年大太太摔的那隻精緻,也有七、八分的意思。
沈想到胞弟幼時所受委屈,就買下了這碧玉九連環,想着以後得了機會就送給他。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境地下相送,而且還沒送出去。
沈苦笑着搖搖頭,將錦盒又合起來……
運河上,糧船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八月終了,到了九月中旬,路程已經過半。
旬月功夫,沈瑞、沈珏、沈全三人,不僅與沈環這昔日同窗重拾舊誼,同沈漁與陸三郎也熟了。
船上枯坐無聊,閒暇之餘,大家抹骨牌來消磨時間。
沈漁輩分高,身上瑣事又多,並不與族侄們參合;沈珏是因身上帶孝,只在旁邊掠場,剩下的就只有沈瑞、沈環、沈全與陸三郎四個。
陸三郎雖年紀比沈家諸子長一截,卻是個活絡通透性子,並不刻板教條,與大家說話玩樂都能湊到一塊去。要不然即便沈瑞與之有舊,大家也不會旬月時日就混這般熟稔。
眼看着陸三郎跟前堆了一大堆銅錢,沈環哀嚎一聲道:「又是陸三哥贏了
陸三郎笑道:「瞧着你們幾個的樣子,就是沒有去過賭場的……你們年歲也大了,以後交際的三教九流,即便不是要學賭,該見識的也當見識了……你們等着,我取些東西與你們耍……」
等他再回船艙時,手中已經拿了一隻骰子筒。
沈環不服氣道:「這不就是骰子,誰沒見過?小時候玩雙陸也好,陪着姊妹們打馬也好,都耍這個……」
陸三郎笑而不答,而是捲起衣袖,也不入座,就站在桌子前,搖起骰子來
大家見狀,也都站起身來,看着路三郎做戲。
等到骰子筒揭開,露出六隻骰子來,都是一點紅心向上。
沈瑞滿臉佩服道:「陸三哥可真是厲害……」
陸三郎笑了笑,手腕一動,將骰子收了,又搖了起來。
等到再開骰子筒時,裏面就是六個六,搖出個豹子來。
「我也試試」沈環早已按捺不住,磨拳插手。
陸三郎就讓開位置,將骰子筒交給沈環。
沈環「哈哈」一笑,道:「我也不要豹子,只要出來個大就好……」
「嘩啦嘩啦」,骰子亂搖,出來的骰子面自然也齊整。
「一、二、二、四、四、六……哈,還真是大了」沈環數着骰面,帶了幾分興奮,對眾人道。
沈全笑着搖頭道:「陸三哥那個是技藝,環哥這個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沈環雖不服氣,不過再搖兩次,或大或小,還真是「隨心所欲」。
沈珏帶了好奇道:「陸三哥搖的這麼好,這又是得熟能生巧的東西,這是專門學過?」
陸三郎搖頭,笑道:「真要論起來,不過小把戲我這人打小就有一嗜好,喜歡黃白之物,即便不是自己的,也願意多看上兩眼……」
換做旁人,真要有這樣的嗜好,定會顯得貪婪粗鄙。陸三郎卻是溫文儒雅,一副貴介公子做派,看着與銅臭實不搭邊。
沈氏諸少爺聽了這說辭,也只是覺得新奇,並不心生鄙薄。
「當年十三、四歲時,正好族中長輩開了一家賭場。賭場裏都是真金白銀,落在我眼中,自然是處處都好。當時我覺得這世上最好的地方,就是賭場,日日捨不得離開……那位長輩見了,並未喝止,就將我帶在身邊,諸事不避……不到兩月,賭場那一套我就明白是什麼回事,也見識了幾次因賭博傾家蕩產、賣兒賣女的慘事,就熄了向賭的心思……不過玩骰子這小把戲,倒是學會了……」陸三郎道。
沈全若有所思道:「陸三哥那尊長,倒是睿智長者,這般點化陸三哥……要是直接攔着,怕是不頂用,反而更好奇呢……」
陸三郎點頭道:「誰說不是……」
沈瑞想了想,道:「陸家長輩既不避諱賭場,那是不是除了陸三哥,其他晚輩都提溜過去一圈了?」
陸三郎看着沈瑞,笑着點頭道:「倒是讓瑞哥說着。我是過後才曉得,陸家子孫成丁前,長輩們都要帶着往賭場去幾回的,就是陸家沒開賭場前也是如此……長輩們說了,兒郎大了,難免有離開家時外頭人心險惡,常申來做局惑人的,不過『酒,、『色,、這幾樣……該見識的都見識,也就不容易受人糊弄,在這上頭吃虧……」
沈全咋舌道:「怨不得見陸三哥好酒量,原來那也是歷練出來的……」
沈環十四、五歲,正是少年慕艾之時,憋着笑道:「酒也學了,賭也學了,那『色,怎學哩?」R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