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一番對談之後,二人交談甚歡,如舊友重逢。
鄭頤玹拂了拂袖子,恭恭敬敬地斟了一杯茶,半蹲着遞送到朱邦偉的面前,恭敬道:「朱老,這杯茶,權代表我對您老的敬意。」
朱邦偉欠身接過茶盞,抿着嘴飲了兩口,道:「鄭小姐何必行此大禮,你我既然如此投緣,想必也是上天有意安排,你但說無妨。」
鄭頤玹道:「當局並沒有把心思放在對付日寇身上,反而時刻想着防範延安勢力做大,趁勢要剿滅之。眼前兒顧祝同的第五戰區部隊已準備把延安新四軍圍困在皖南,往朱老因着民族大義,曉以利害,別讓人看了笑話。」
「真是豈有此理,危亡關頭,兄弟鬩牆,真是鼠目寸光之輩。之人,看來也無深謀遠慮。鄭小姐,你放心,顧墨三是我的世侄,受我教誨多年,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定然叫他網開一面。」朱邦偉痛陳着胸中悶氣,鬍鬚也橫張開了,飄飛在半空中。
說罷,朱邦偉取出一張信箋,寫道:
「墨三世侄:見信如晤,滬上匆匆一別,三載有餘,老父聊居蔽舍,觀風雨飄蓬,人世悲歌,覺國之傾頹於剎那,人之不朽於當年。君子者,爭當世名,亦爭萬世名。汝今手握雄兵,萬不可因魯莽造次,而遺惡名於後世。兄弟鬩牆之舉,吾慎思之,汝亦需慎行之。人生百年,作惡易,為善難,汝勉乎哉!」
他用蒼老皺癟的手,把信封好,對鄭頤玹說:「這封信你交給顧墨三,他看到信後,就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多謝朱老。」
說罷,鄭頤玹匆匆拜別。
夜月幽淒,風聲颯颯。有時確實很難解釋,越是靜僻的深夜,人內心反而越是躁動,難以難免。
鄭頤玹回想着數日來發生的種種事情,恍如夢囈。
疲乏的身子如同鉛墜一般,沉重萬分,怎麼反側輾轉,都不舒服。
遠處的雞鳴聲,預示着一夜即將過去。
東方的晨曦,漸漸露出了地平線。外邊的叫賣聲,逐漸接近,接近,喊着「買吆」,聽得不甚分明,又逐漸遠去,遠去,遠的只聽見常常的尾音。
穿街過巷之聲聽寫後,窸窸窣窣地行人逐漸增多,車夫吆喝聲,車鈴叮噹聲,汽車噗噗聲,雜沓到一起。
「鐺鐺鐺」掛鐘響了六聲,這是六點了。
來叔伸了伸懶腰,睜着惺忪的睡眼把門板取下。
外面闖進了一伙人。
「你給我讓一邊去。」有個青壯力把來叔一把推倒。
「你們是什麼人?」來叔故意大呼道,以提醒屋內熟睡的眾人,趁機逃離。
為首的那人拿着槍托一把抵在來叔的後項,來叔昏倒在地。
眾人蜂擁而入。
鄭頤玹迷迷糊糊地被驚醒,她慌忙翻身下地,趿着鞋子,敲響了史茜妮的房門。
「茜妮!」鄭頤玹呼喊着,她又回身敲着趙煜梵的房間,「煜梵!」,這兩個人還都風華正茂,可不要因為自己把性命搭上了。
但是為什麼會被敵人追查到,是不是自己被朱邦偉騙了?她心亂如麻。
一霎時腦子空白如野。
然而畢竟鄭頤玹經歷過白色恐怖時代,她的沉着應變能力超乎尋常。
她掏出手槍,「砰砰砰」,擊斃了數個正要上樓梯的76號特工。
史茜妮慌慌張張地披衣起身,她從枕下摸出手槍,貼在門縫邊,對着懸梯口。
「砰」,鄭頤玹的後肩中了一槍,史茜妮側身一瞧,趙煜梵手中的槍管正對着鄭頤玹,冒着余煙。
對於一個朝夕相處的同事,她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會令自己心痛如刀絞。
但是,她必須這麼做。
史茜妮反手一槍,子彈正中趙煜梵胸口。
她向前躍起數步,來到鄭頤玹的身後,同時用子彈織成的密雨壓制住敵人的槍火。
鄭頤玹的背上汩汩的濕了一大灘血跡。
「茜妮,」鄭頤玹支起顫抖的手,從衣服的內層抽出一封信,交到茜妮手中,「這封信萬分重要,你把它一定要交到」
「交到哪裏?鄭書記?」鄭頤玹已經昏厥過去。
史茜妮眼裏含着淚水,她心裏把趙煜梵痛罵了不下數十遍,定然是這裏管束太多,所以昨天他脫口說到市區一轉,然後把訊息遞送了出去。
她把信塞進懷裏,用力揣了揣。
子彈已經所剩無幾,她必須要撤了,否則自己也難逃一死。
好在史茜妮身手敏捷,她翻身躍出樓梯,遠遠地跳到對面的房頂上。
「砰」,她的腳被擊中,扭身摔倒在屋頂上,腳蹭了幾片舊瓦片掉了下去。
如今的自己,唯有以死明志,她誓死不願意被俘虜。
史茜妮舉起槍來,就要自戕。
「嘟嘟嘟」一陣槍聲。
對面樓上朝她猛射的火力頓時消歇了。
她回身一看,一個臉上罩着黑布巾的男子,托舉着衝鋒鎗,屋頂上血肉沸騰。
茜妮心中是又驚又喜,她一口氣沒上來,也昏了過去。
等到茜妮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似曾相識的地方,旁邊一架鋼琴,直愣愣地立在一角,還有書櫃,畫板,這分明是自己的家。
「爸爸?」茜妮掙扎着要起來。
「小姐,你醒了?」吳媽忙過來照應着。
「吳媽,我怎麼回到家裏來了。」史茜妮說道。
「小姐,多虧了秋瑾先生,見你摔倒在地,把你帶了回來。」吳媽忙解釋道,「是不是摔傻了孩子。」
「什麼?摔倒在地?」史茜妮一臉茫然,難道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失誤。
「鄭書記人呢?」史茜妮要證明自己的記憶沒有差錯。
「哪有什麼鄭書記?是不是發癔症了?」吳媽探手摸了一下她的額頭,「你身子還是虛着,老爺讓我好好侍候你。」
史茜妮腦子裏一團混沌,原來一切都是一場夢,她不敢相信,可有不能不信。
整個房間,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吳媽把房子擦得鋥光瓦亮,窗外是綠葉沙沙的聲音,沒有槍炮聲,也沒有驚心動魄的行動,她原來做了一場好長好累的夢,昏昏沉沉的,茜妮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