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冉冉,草木榮霜,轉眼三年風華過。
&娘子回來了!」
門房鄧仁聽到一陣馬蹄聲響漸行漸近,與大家一起更加站直身體恭敬而立。
朱圓圓身騎白馬,一襲紅衣飄搖而至,馬蹄輕跨,直接縱馬進門,跟在她身後的四婢輕綢碧紗挑絹綿棉沒那樣的膽子,均在門前下馬,自己牽着馬從打開的角門而入。
府內吳嬌娘正瞧着那傲然綻放的牡丹,心裏愛個沒完,隨着圓圓的多彩繡越開越大,範圍越廣,去年打造的船下水之後,別的不說,這各式各樣的花兒,真是賞都賞不完,得知她偏愛牡丹,收購生絲用料的同時,連帶着把中原黃河上下、江南、西北的牡丹花都搜羅了個遍,不論是單色的趙粉、玉樓點翠、魏紫、紫袍紅還是多色的什樣錦、鬥豔還有重瓣的,更有在圓圓指點下複種嫁接的新品色,嬌紅,銀紅巧對,鋪就在她的窗前,能讓她隨時瞧見,此時正是時節,朵朵開放實在是美不勝收。
&我回來了!」
圓圓見到吳嬌娘,方摘下一直罩住半面臉的紅色紗巾,撲在她娘懷裏。
建炎二年,金人再次犯邊,可惜還沒到黃河,就被苦等近年的韓世忠、岳飛兩路擊潰,隨即趙構在朱勝非及大部分臣工的支持下,讓宋軍趁勝追擊,直將金人趕回黑水老家,初步收回大家期盼以久的失地,燕雲十六州!
雖然直到不久前,才真正邊境平定,恢復長城之利。但整個大宋已呈欣欣向榮之態。
吳嬌娘拉住圓圓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旁,見她一身料子又與之前所見不同,不由讚嘆道,「你的繡娘子也太厲害了,我怕是你日日着新料,一年半載也穿不盡!」
一說到她的多彩繡,圓圓神彩飛揚,十分自得,「那娘您就說對了,我們多彩繡創立直今,嘗試失敗的三百多次不說,單是成功的一百三十一種繡法織法,就變化無窮,就是用料上微有區分,最後出來的效果也是大大不同。」
她更加興奮的是,她找到的棉花種子,頭一批終於收穫了,「等到年末,說不定我們更要推出讓大家都能接受的冬衣棉布。」到時候可以做成衣,對了,得為官家來上兩件才行,畢竟多彩繡的金字招牌,可是人家給的。
&好好。」吳嬌娘很是為女兒高興,去年她勞累過度,剛巧暴雨天氣變化,一下子就病了,嚇唬的一家上下夠嗆,圓圓立馬把她那一擔子都交了兒子,倒是家事等她好了之後,又交還給她打理。
她耳邊尤記得女兒朝着她解釋,「我不是不願意幫娘分擔,而是您都辛苦了大半輩子了,仍然精明強幹,家中事務您再管着就像玩似的。若是連家事您都不掌了,得多寂寞啊!奶奶還有爺爺在家裏陪着她呢,您看爹爹的樣子,我看官家最少五年也不會放他歸隱的。遠兒跟我都有事要忙,您獨一個人在家,太無趣了!再說,您把家事都交給我,等您娶媳婦的時候,拿什麼考驗她?」
圓圓是很不耐煩理家裏那些人情來往,為了朱家跟一朝宰相的面子,總得面面俱到,她回回都覺得頭痛,實在是磨人,誰家生了小子得多還添,哪家說錯了話,只少理……怪不得凡是大家族總得有一個兄弟來承擔庶務呢。
要不是她那兩個庶姐實在是讓她們娘教壞了,根本立都立不起來,一個就顧着自己的小家夫君兒子們,一個光想着怎麼再嫁一個如意郎君。圓圓真想讓她們幫娘分擔些,不過這點還得考慮娘的心思,畢竟……娘還是在戚氏手裏吃了十來年的虧——戚氏前年因病故去,到底兩位姐姐是從她肚子裏爬出來的……一想到這些庶庶嫡嫡,圓圓的腦袋瓜都覺得痛。
好在這三年來,她在多彩繡培養出了各色人才,那些與客交際的事,她早就不上半點心了。銷售人才,拿的是業績與口碑,選拔出來也是經過品行認定的,圓圓才不在這方面憂心。要說有沒有想着中飽私囊的人,當然有,可惜三個女人一台戲,要想在多彩繡有什麼秘密行動,那要策反的可不是幾十個人了,想不要命、放棄自己大好前程的儘管來試,圓圓早就想着,若是有這麼個人出現,她好用來給遠兒立威。
她的船已經出海過一次了!雖然並沒有走多遠,但是成功返航,多彩繡蒸蒸日上,加上棉種的大加推行,五年內就算是一成不變也絕無問題,她要自己出海!
做個航海家!想想就激動!
出海之前,這個未來夫君的問題,也得提上日程。
說起來,她這三年也沒閒着,變相、偶遇,也結識了幾位郎君。
其中柳中丞的兒子柳璋,長得特別好,丰神綽約,體貌瀟灑,耀人心目。說話十分溫柔體貼,跟他一塊兒的時候,就衝着他那張臉,圓圓也十分迷醉,飯都能多吃兩口。缺點是,這傢伙是長子嫡孫,學識上佳,十有會走上官途一道,根本不可能跟她瀟灑走一回,只能做朋友……偶爾遇上了,大家一起吃頓飯。
而她原本覺得可以選擇的李誠,俊麗倜儻,迥然不同,乃是商甲之戶,是在某次生絲生意中誤會後不打不相識的,說實話,她心裏是覺得,他有可能是最適合的人選,只是不知道,家裏人會不會同意,畢竟李誠,真的是像她之前所說的那樣,是戰亂中剩下的獨苗……她還不想氣壞爹娘呢……
還有金平、許語之等人,她認識的這些傢伙,個個都是好男兒,算得上人中龍鳳,要不是她還有點節操,真想把他們統統都變成自己的後宮……這種念頭想想就算了。因為多彩繡成功之後,不少人效妨,倒是真讓更多女人們出來做事,就連未婚的小娘子,都可以選擇戴上半截面紗顯示未婚,或者在鬢邊插上帶紗巾的牡丹花代表未定人家,從容出街。但還沒達到能夠跟男人一樣,能夠討娶二房小妾的地步,就連妾室,還是多有人納……
想到這裏,圓圓的好臉色漸漸消失,因收復邊境,雖說大家仍然要為了軍隊交納重稅,畢竟風調雨順,富貴者漸又多不複數。眼見着汴河又開始船行如織,路上輕騎無數,那些樊樓、仙樓,麗春院,竟也跟着越開越大了。
她也是因為那批賀金秋菊團喜鬧絹布,竟全數被樊樓大口盡數包下,雖不敢說讓多彩繡不許再賣給別人,也派人守着,不管多高價,有一匹就買一匹,絕不鬆口讓給別人。
此等作派!
圓圓真想讓爹去勸勸官家,讓他發佈令旨,不許官員們押妓,可這種事……在現代連抓都抓不完,一道皇令真的可以解決嗎?萬一變成官員們隨意拿婢女們戲玩嗎?那豈不是更慘!
好在官家眼下為了懷念刑皇后,到如今都不肯續娶。採選的時候,還是韋太后選了四位美人給他。因是這樣,起碼大家再不敢拿休妻來威脅女人,明目張胆寵妻滅妾了。畢竟皇上如此重情重義,他們豈敢往官家惡處做,畢竟皇威難測。
圓圓有時候不無遺憾,要是刑皇后不死就好了,這樣官家說不定會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有了他們這對最佳「偶像」模範,女人的地位肯定會大大提高的,可惜了……
&姐姐,我回來了!」朱意遠換了身衣裳,也湊過來與圓圓說話。
&姐,我那裏有批米倉庫失修,前兩日吹風下雨,淋濕了不少……」有了潮氣,就沒辦法收倉了,就是再曬乾過,口感也會不似同類。雖說那些損失對朱家是不值得一提,只是白丟了也怪可惜的。管事的一說,他就想着不如拿去多彩繡,不出三日也就吃盡了,保證不會發霉。「你給保底價就好了!姐姐~」
圓圓拿手指颳了刮他挺拔的鼻樑,「不知丑,你應該倒給我錢才是!」她轉念一想,「是什麼米?直接做出來打成米糕,賣也行到時候過年的時候咱們家自己吃也行。」說到年糕,她好像好久沒吃過了。
朱意遠雙目溢彩,「那是什麼?米糕?跟我們平時吃的糕點一樣嗎?」
&又要加糖又要加油,還得捏花,哪裏便利了,你姐姐的意思是直接把大米磨成細粉,加水捏成團,直接上鍋蒸熟。」吳嬌娘提點道,遠兒跟圓圓,兩個人的腦子都轉的快,她十分驕傲。不論是把打濕過的米直接讓大戶儘快吃掉,還是乾脆製成能長期存放的米糕,都是好辦法。
&說什麼呢?讓我也聽聽!」
朱勝非朗聲而至,時局穩定,今年初,官員漸可以按時輪換休沐,大朝也改為五日一回,他也能時常陪陪家人。看着他的一對出色兒女,朱勝非同樣面有得色,只是圓圓將要及笄,他不禁心裏一酸,眼淚都要下來了。
&圓圓跟意遠一左一右抱住他的手臂,方打散他的澀意,看着女兒笑靨如花,到底將些事放在了心上。
第二日大朝,朱勝非照常不早不遠站立在兩班之首,行禮之後,便持象笏老僧入定,低頭養神,想着怎麼為圓圓謀劃。官家行事漸有章法,且行事清明,並不糊塗,比之父兄,可稱智勇兼備,一般政務,他早就任由陛下乾綱獨斷。
這三年來,朱勝非不當主考官,不收門生,不打算讓兒子入閣,以示孤臣獨奏,趙構十分滿意。朱相公言行如一,他自然捨不得他。聽罷常參官的一些奏章,見他此次大朝竟一語不發,不知是否心中有事,散朝後,便讓人宣至文德殿復見。
此時正殿及副殿早已修復完畢,文德殿乃是趙構最常使用之地,漸漸擺設器具也處處張顯樸厚大氣,細瞧華美精緻。
&相公,為何今日朝上不發一語啊?」趙構免了朱勝非的大禮,揮手示意他坐。
吉祥示意侍御趕緊上茶,上座。朱相公在官家心裏可是獨一份的,哪怕不是在政事上給官家的支持與輔佐,就看在朱家年年納的數百萬兩賦稅,歲歲給官家及太后進上的新奇精妙衣料跟吃食玩藝,也得給幾分薄面,更何況他一路看來,就沒有比朱相公更會討官家喜歡的官了。
朱勝非本想着若是讓官家為圓圓賜婚,那多風光,他肯定也能準備十里紅妝,保證叫娶圓圓那家人不敢小看。可轉念一想,夫妻倆生活,又不全靠着外家皇家威壓,再加上,萬一圓圓過的不好,皇帝賜婚,不能輕易和離了!那是萬萬不成的,不過,一想到圓圓再過不了多久,就是離他而去,實在是讓他傷懷。
&微、雨臣都言之有理,老臣但聽陛下所示,並無二意。」像恢復宮學、皇家學堂這樣的事,朱勝非才不想理。
趙構哈哈一笑,見他似有意氣,開解道,「朱相公,若是你有心……」其實就算是朱勝非招幾個門徒,他也沒有意見,只想着這朝里能多幾個像朱相公這般有風骨又懂得識趣的傢伙就好了。
朱勝非卻是想圓圓,越想越悲,連眼淚都有點止不住了,他一彎腰,老淚落地,「求陛下給我旨意!」
這情狀可把趙構嚇了一跳,「朱相公可萬萬使不得,有何事都可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