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其實不用問。
找不到人,不是人不在這裏,就是藏起來了。
彩繪玻璃窗被蘇澤淺擊碎,透過空洞洞的窗框可以看見從遠處跑來的人,莫洵看見安排在這裏的山裏人本是跑在最前面的,卻在踏入花園的時候不知怎麼被擠到了後面去,然後一直沒能再冒頭。
「走。」他撕開裂縫,扯過蘇澤淺就往下一個傳教士的位置去。
踏出裂縫,目力所及沒有傳教士的身影,莫洵不再耽擱,立刻又往新的地方去。
如此走到第三個地方,他終於看到了人,一襲神官袍的外國人站在一道發光的法陣中央,法杖高舉,膝蓋以下已經被法陣吞沒了。
隱匿符咒毫無作用,傳教士看見了的莫洵,眼中流露出驚恐,他揚起的法杖重重下擊,法陣的光芒順瞬間到了他腰部。
圓形法陣中心光芒大亮,邊緣處開始有東西溢出來。
莫洵和蘇澤淺哪能看不懂他在做什麼,這是個祭獻生命的召喚陣。
不需要黑衣男人出手,蘇澤淺已經一劍飛出。
外國人被從法陣中心硬生生擊出,他腰部以下以及被吞噬了,一聲慘叫後,離開法陣的只有上半截身體,流出來的血和內臟灑了一路。
法陣邊緣溢出的模糊影子追着血肉飛去,被莫洵打出的黑光釘在地上,它們不甘的扭動了片刻,消失在空氣中。
法陣也熄滅了光芒,刺鼻血腥味充溢了整個空間。
血味的來源不僅是那名傳教士,還來自於地上的法陣。
莫洵能辨別出各種血的味道,哭喪棒在法陣線條上沾了沾:「處女血。」
他看向嗬嗬喘息着的傳教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只剩半截身體的外國人嘴裏念叨着什麼,外國話,幾個單詞反反覆覆。
莫洵聽不懂,蘇澤淺仔細辨別了下:「他說贏的會是他們。」
法陣中心的血液線條非常淡,像是已經被什麼東西吸收了一樣,可以想見,如果法陣完成,地上的線條會全部消失不見。
前面那些找不到的傳教士大概便是成功完成了這道法陣。
而從彩繪玻璃窗的光影中躍出的東西,很可能就是這道法陣引來的。
畢竟在前面幾次,找到活着的主教、傳教士的教堂中,莫洵都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而找不到人的教堂,不僅他們看見了天使死神,修為差些的山裏人更是直接被無形的力量攔在了外面。
半截兒的外國人很快沒了聲息,莫洵放了一把火,將屍體燒得乾乾淨淨,繼續往下一個地點去。
然而他們的運氣顯然不夠好,除了這一個半途打斷了施法,剩下的全部已經完成了陣法。
莫洵先是將所有人都找了遍,然後再回到前面無人的教堂中,一點點探索陣法成功的痕跡。
被攔在外面的山裏人一言難盡:「莫大人,說起來您可能不信,我進教堂,就像遇到了鬼打牆,只能在原地轉圈。」
山里人找不出癥結,天師看了一圈,進進出出走了幾遍,都毫無異樣。於是就只能讓當局的特殊部門上了。
穿着制服的人帶着精密先進的儀器來測能量波動,數值高低顯示的得清清楚楚,他們通過計算,讓天師對着某個位置施行某種術法,能量相抵,數值恢復,山里人再走,就能走直線了。
「這樣就行了。」
「可以了。」
莫洵和張不知說了非常相似的話。
「所以說,」黑衣男人笑着,「人多力量大啊。」
意識界中鬼王嗤笑一聲,更深的扎入金色光團中。
於是莫洵的視野里出現了一重影子,那些纏繞在人身上的黑色霧氣,是他們的心魔。
負面的聲音不僅在意識界中,在現實里也響了起來,莫洵不知怎麼就同情起鬼王來:「你也真是辛苦啊。」
「我不辛苦,我靠這些活着。」鬼王吸收的力量多了,說話的語氣又往從前的樣子貼過去,「辛苦的是你。」
鬼王對莫洵說:「回頭看看蘇澤淺,嘿嘿,你會有驚喜的。」
蘇澤淺的心魔已然不是不成形的黑色霧氣了,它凝成了一個黑漆漆的人影,和蘇澤淺一模一樣,黑影手中黑色的劍就架在蘇澤淺脖子上。
莫洵看得心驚。
他看那柄劍,看那個黑影,而黑影終於意識到莫洵看得見他。
架在蘇澤淺脖子上的劍危險的移動着——莫洵知道這是在做給他看。
男人不可能無動於衷,他伸手去把劍挪開,手指夾住劍身,刺骨的冷,往外挪動,那平滑的劍身卻成了劍刃,將手指割出鮮血淋漓的口子。
血液溢出,瞬間便被黑色的劍身吸收了。
莫洵仿佛聽見了黑影滿足的喟嘆聲。
蘇澤淺看見了莫洵莫名其妙的動作,才想問,就感到一股難以形容的衝動湧上心頭,他幾乎是瞬間就燒紅了眼睛:「你……你做了什麼?」
黑影手中的劍消失了,他將雙手搭在蘇澤淺肩膀上,像是鼓勵慫恿,又像是想要融入他的身體。
意識界裏住了個鬼王的莫洵伸手將黑影往外推,因為怕傷到蘇澤淺,他推的動作很慢。
好在很慢。
黑影雙手一離開,蘇澤淺就是渾身一抖,體溫瞬間降了一截,通紅的雙眼驟然失焦,腿一軟就往下倒。
莫洵趕忙扶住他,再也不敢去碰那黑影。
心魔,換種說法是三屍,唯有成聖才能斬三屍,蘇澤淺是個人,三屍必須在體內才能活。
黑衣男人聽見了「磔磔」怪笑,聽見緩過口氣的蘇澤淺再次問:「你做了什麼?」
剛剛那一瞬間,他想把莫洵殺了藏起來,想用這種扭曲的方法讓他永遠和自己在一起,讓這個男人,永遠受自己擺佈。這念頭一起,蘇澤淺就覺得不對,可他克制不住,幾乎就要動手,然後,莫洵又一個看不懂的動作,所有意識都遠去,蘇澤淺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因為莫洵發現了自己的念頭,所以先下手為強了。
蘇澤淺站穩身體,將胳膊從莫洵手裏抽出來。
黑衣男人察覺了他不自覺的抗拒,差不多猜到了年輕人的心魔是什麼,不敢點破——是的,莫洵不敢。
「鬼王在我的意識界中侵入得更深了,」莫洵突然就覺得心灰意懶,「現在的我,看得見心魔。」
「你看到我的心魔了?」修行到現在的程度,蘇澤淺當然知道自己的心魔是什麼,他無地自容的後退了一步。
他的心魔,他的佔有欲,那些灰暗的東西。
蘇澤淺閉了閉眼睛。
蘇澤淺知道莫洵的心魔在於那場劫難,在於無數同伴的死,這心魔光明正大,簡直不可思議。
面對喜歡的人,誰都想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這一刻,蘇澤淺恨透了鬼王。
如果兩人的心魔換一換,莫洵說不定就厚臉皮的承認了,他就是要蘇澤淺,就是想和他干見不得人的事,佔有欲強得不想讓別人看他一眼。
可現在有這個心魔的是蘇澤淺,是那個冰冰冷冷又溫溫和和的蘇澤淺,他覺得這樣的自己髒。
所以莫洵不敢說破。他甚至沒辦法對蘇澤淺說沒關係,他不在意,甚至還挺高興。因為蘇澤淺不會聽,他過不去自己那關。
「外國人……等特殊部門出了報告,我們再看吧,估計沒什麼大威脅。」莫洵乾巴巴的說。男人有點兒惱火,自己幾天就搞定的事,為什麼這群人弄了三年都沒進展?可同時他也知道,惱火是沒道理的,完全是因為自己睡了三年,山里人沒人主事,才讓事情一拖再拖,責任全在自己,怪不得別人。
「等這邊的事情結束了,我們專心解決鬼王的事,行麼?」這話都帶着些討好祈求了。
蘇澤淺應了聲「好」。
兩人之間就這麼淡了下來,雖然仍同進同出,但卻顯得尷尬,莫洵時刻都能看見蘇澤淺身後的黑色影子,那種感覺,用莫洵的話來說,非常的噁心。
他寧願自己看不見。
「你當然可以不看見,放我出去,你就看不見了。」鬼王蠱惑他,「看不見,能少很多煩心事。」
莫洵正在檢查山里封印鬼王黑氣的結界——蘇澤淺沒跟着他,心情不好的男人直接爆粗口:「放你出去?放屁。」
正巧行經水面,莫洵無意識的瞥了眼,卻是一愣,水面倒映出的影子乾乾淨淨,居然沒有心魔的黑氣。
「發現了?」鬼王也不賣關子,嘖嘖兩聲道,「多奇怪啊,莫洵,你沒有心魔。」
「我怎麼可能沒有。」
「你以為千年前的那一劫是你的心魔?誰的心魔長那樣?所謂心魔,是會讓人喪失心智,做出種種不理智行為的東西,你什麼時候失去過理智?」
「可你也沒成聖,如果你已成聖,我絕不可能侵入。」鬼王少有的好奇心全花在莫洵身上了,「所以,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