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神香靜靜的浮在半空中,清淡的香味瀰漫了整個屋子。房間裏蘇澤淺睡得很熟,完全不知道在他睡着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客廳里阿黃也睡着了,趴在餐桌下打着呼嚕。
白坐在書房裏,黑燈瞎火的翻着一本線裝書看,蛇類豎瞳大張,反射出冷冷的光。
莫洵邁着無聲的步子走進來:「在看什麼?」
白抽了抽鼻子,隨着莫洵的進入,安神香的甜味里摻入了一絲腥味:「你受傷了?」
莫洵抬了下手,左手食指上,一道裂口從指尖開始,划過了兩個指節。傷口很窄,但看上去很深,莫洵稍微動了動,就有血溢出來。
白放下書,捏着莫洵的手指看了看:「什麼東西傷的?不會是那隻女鬼吧?說起來,你怎麼處理她的?殺了?」
莫洵點了點頭,抽回了手指:「有人找上了她。」
白瞬間理解了:「為了挑釁你?不管那人是誰,他都成功了。」
&鬼被刻了禁言符,身體裏還埋了一張『百鬼辟易』。」莫洵說着,「抽屜里有繃帶,遞給我。」
&鬼辟易?這種符能放在鬼身上?」白拉開抽屜,「又不是什麼大傷,用得着包嗎?過會兒就好了。」
&神大人,我是個人類,這麼長一條傷口,不處理會死的。」莫洵接過繃帶,沒好氣的說。
白敲敲桌子:「你還沒說『百鬼辟易』是怎麼回事。」
&消息我會通知你。」符在女鬼魂飛魄散的時候自己激發了,莫洵嘗試着留下它,卻只留下了手指上的一條口子,「天快亮了,你得回去了。」
白輕微的點了下頭,視線落在莫洵受傷的手指上,仿佛不可思議人類的脆弱,久久的盯着看:「當初是怎麼說來着?能照看到什麼時候就照看到什麼時候,到了契機,自然就把蘇澤淺丟開了。」
&是現在呢?」白抬眼看莫洵,嵌在一張白臉上的眼睛中心一道豎瞳,是釅茶的濃褐色,「我們之外的人都知道他是你的軟肋,用他來試探你了。」
莫洵的單手包紮技術實在不怎麼樣,好好的繃帶在他手裏硬是變成了被貓撓過的毛線團,根本裹不了手指上的傷。
&個人就會有軟肋,如果這回被威脅的不是蘇澤淺而是阿黃,或者你,我還是會這麼做。」
白搶過莫洵手裏的繃帶,嗤笑一聲:「我和那條狗不是那麼容易被威脅到的。」
莫洵伸出手指讓白給他包紮:「所以錯的不是我,而是阿淺太弱了。」
白一瞬間無話可說。
莫洵的下一句是:「因為弱所以要多照看嘛。」
白指甲一划,剪斷了繃帶:「我走了。」
他是惱了。
莫洵在他背後慢悠悠的追了句:「你的意思我明白……反正阿淺他也弱不了多久了。」
白的腳步頓了下:「總之,你自己小心。」
山神沒有回頭:「現在到底不比從前了。」
莫洵低頭看着手上的繃帶,低聲道:「我知道。」
白消失在了黎明前的夜色中,莫洵在書房裏站了會兒,抬手揮散了滿屋子安神香煙霧,撿起白合在桌上的書放回書櫃。
安神香味道一散,阿黃就醒了過來。沒有甜香的掩蓋,莫洵手上的血味在狗鼻子下格外清晰。
黃狗踩着肉墊嗒嗒跑到書房門前,喉嚨里發出不滿的嗚嗚聲,等莫洵跨過地上瓷磚地板拼出的那條界限,立馬抬高了頭去湊莫洵的手。
莫洵把手抬起來:「一點小傷,沒事沒事。」
這話說得和面對白時截然相反。
阿黃十分好哄,莫洵說什麼它就信什麼,男人這麼說了,便放下心來,跑去蘇澤淺的房間裏蹭空調。
莫洵對傷口的態度和對阿黃的形容是一致的,薄薄一層繃帶阻礙不了手指的動作,該用手指的時候,莫洵該怎麼用怎麼用,好像感覺不到痛一樣。
動作大了傷口崩開,血滲出來,先是在紗布上暈出一線的紅,然後慢慢化作一團。等到手裏捏着的東西沾上了透出的血,莫洵才想起來自己的手指上還有道傷,拆了繃帶直接把手指伸到水龍頭下沖。
蘇澤淺是被阿黃翻身的動作弄醒的,睜眼看見四仰八叉,肚子朝天躺在床上的黃狗,不由一笑。伸手揉了揉大狗的頭,年輕人翻身下床。
安神香安神,蘇澤淺一覺醒來渾身鬆快,沉浸在暖洋洋迷糊糊的感覺中,他一時不想清醒過來。
不是在陌生人面前,沒必要去維持精英的模樣,年輕人晃晃悠悠的走進衛生間洗漱,看見師父在,隨口含糊了句「師父早」。
莫洵回頭看他,溫和一笑,回了句「早」,側身讓蘇澤淺去拿洗漱台上的牙刷。
蘇澤淺一低頭,整個人生生被嚇醒了。
一池子的紅水。
他一把拽住莫洵試圖抽開的那隻手,動作快得讓莫洵嚇了一跳。
莫洵:「怎麼了?」
蘇澤淺氣急:「這話不該是我問你嗎?你的手怎麼了?」
年輕人握着莫洵的手腕把他的手翻過來,長長一道口子已經泡得發白了。
我們不能指望非人類的山神多有生活常識,他給莫洵包得好看,其實只是裹緊繃帶給他暫時止了個血,莫洵又不注意,不做正確的處理,傷口潰爛是遲早的事。
&紙的時候不小心劃到了。」莫洵面不改色的隨口扯謊。
到底要多不小心才能劃出這麼大條傷口?蘇澤淺腹誹,不知第幾次在心裏抱怨着師父的不靠譜。
年輕人鬆開了莫洵的手腕:「等我洗個臉帶你去醫院看看。」
莫洵:「用不着吧。」
&得着!」冰山裂了,快成火山了,「裁紙刀劃的,去打破傷風!」
莫洵:「……」聞了一晚上的安神香,這傢伙怎麼反而變暴躁了呢?
他還能說什麼?
&
前一天是莫洵拖着蘇澤淺去醫院,這一天是蘇澤淺拖着莫洵去醫院。年輕人想着再前一天自己的詭異經歷,十分懷疑是自己把霉運帶給了莫洵。
要不要和師父一起去廟裏拜拜?
蘇澤淺蹲下身穿鞋的時候這麼想着。
然後他又想:不年不節的,找什麼理由去廟裏?
想不出所以然來,蘇澤淺起身開門,樓道里比屋子裏熱一些,室外比樓道里熱許多,老小區的重重樹影下,被層層過濾的陽光仿佛變成了一道道半透明的影子,以不可捉摸的形狀,或緩慢或快速的飄移着。
那些影子讓人眩暈,蘇澤淺眨了眨眼,巨大而淺薄的影子依然覆蓋在視網膜上,幾乎讓他疑心是自己的視力出了問題。
&什麼呆呢?」
身後傳來莫洵的聲音。
蘇澤淺回過頭。
&中年人站在家門口招呼他,「碰個額頭。」
兩個大男人在公共場合做這種動作着實有些羞恥,蘇澤淺這麼想着,抬起手按上了自己的額頭:「不燒了。」
莫洵失笑:「你自己摸得出來?」
他好像知道蘇澤淺在顧慮什麼,只是抬手試了試年輕人額頭的溫度:「確實不燒了。」
蘇澤淺覺得莫洵剛剛的笑容似乎停頓了下,但轉瞬即逝的表情太細微,年輕人將之歸結為自己的錯覺。
他扭頭向外,視野依然是微微眩暈的,年輕人再次用力眨了眨眼。
蘇澤淺以為身後的莫洵注意不到自己的動作,但其實莫洵知道。
中年人暗暗嘆了口氣,眼瞼一抬,濃黑的眸子中透出不可知的力量,他能看見的,蘇澤淺也漸漸能看見的,那些半透明的影子們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呼啦一下散了開去。
與此同時,莫洵鬆開手指,手指間藏着的那道金光暴露出來,消散在空氣中。
老小區住得大多是老人家,生老病死,小區里常常奏響哀樂,往生者殘留的思念徘徊在舊居久久不散。
蘇澤淺看到的就是這些東西。
雖然無害,但到底是屬陰的,不會給人帶來任何好處,還不如看不見。
莫洵看蘇澤淺被困擾,下意識的想把封印補上,手都已經按了上去,卻想到了白的話,他改不了蘇澤淺的命。
於是手中的那條線終究是補不上去。
撿到蘇澤淺的時候,阿黃還在深山裏亂竄,莫洵一個人生活實在是又空虛又無聊,他撿那個嬰兒,多少有給自己找點事做,解解悶的意思。
說他最初是想把蘇澤淺當寵物養也不為過。
興趣過了就丟開手唄,反正在孤兒院裏,總能活下去。
一開始莫洵這麼想的時候絲毫沒有罪惡感,更不會覺得捨不得。
但人和人之間的聯繫總是在不經意間建立起來,當莫洵發現那個漸漸長大的孩子越發能牽動自己的喜怒哀樂時,已經太遲了。
蘇澤淺遲早有一天要獨自去面對魑魅魍魎,面對他自己的命運。可就像所有溺愛孩子的父母一樣,莫洵放心不下這個被他一手養大的年輕人。
於是他抬了抬眼,用他本該好好掩藏起來的威壓,趕跑了被蘇澤淺吸引來的「好朋友>
什麼都不知道的年輕人睜開眼,發現自己的視野變清晰了,他也沒在意,轉頭對莫洵說:「師父,走吧。」
莫洵一如既往的笑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