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杏雖然一直在鄉野里,對大宅門的事兒是偶爾聽聞過,知道有送見面禮這麼一回事。但是這位徐媽媽的見面禮,她相信絕對不是像她所說,是匆忙拿出來的,這鐲子應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葉荷香的眼睛盯着綢緞包,連忙拉過章杏的手,將那綢緞包摸過來,笑得更是歡喜,一連聲說:「瞧您說的,王府里東西哪一樣不是好的?況又是老王妃賞下。徐媽媽,您真是太客氣了。」
葉雲蘭的臉色變了變。好在徐媽媽像是沒有聽清葉荷香的話,臉上的神情一點都沒有變,只拖着章杏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邊說:「我只道我們府里小辣椒生得好,沒想到她姐姐更是好看。魏夫人,您這兩個女兒都像您,真跟朵花兒似的。」
葉荷香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徐媽媽,您這眼神還真是厲害。我這兩個閨女確實像我,尤其是我這大閨女杏兒,跟我年輕時候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十里八鄉再沒有誰比得上她的了。」
葉雲蘭覺得自己不能忍了,若是讓葉荷香再說下去,這好事許是就要變成壞事了。她連忙對章杏說道:「杏兒,你這是打哪裏來?」
章杏低着頭說:「我去菜園子了。」
葉雲蘭又往她手挽上的籃子看了一眼,「這是你摘的?這,這是什麼菜?」又轉頭對徐媽媽說,「這菜倒是少見。」
徐媽媽看了看,說:「這是水芹菜,專生水邊的。王府里確實沒有。」
葉荷香奪過章杏手中的籃子。「這菜王府怎麼會有?這不是長菜地里的。這個一般只得沒吃沒喝才會上桌,又小又難咽。王府里雞鴨魚肉都是尋常,怎麼會吃這菜?」
徐媽媽只笑了笑,往章杏腳上刻意看了兩眼。葉荷香這才發現自家女兒穿着粗布舊衣,身上都是泥漿,下擺也打濕了,那腳上的鞋子更是像從水裏撈起來的,濕漉漉的。一路進來地上都留下了兩排清晰的腳印子。真跟個淘米要飯的一個樣。她臉上變得難看,指着章杏說:「你,你怎地弄成這樣了?真是的……快去洗一洗換一換!」她剛才居然還說這丫頭跟自己像,真是丟人現眼。
章杏一句話也沒有說,低着頭,小兔子一樣跑了出去。
葉荷香咬牙看着章杏出去,一轉身,臉上的笑又堆了出來,「徐媽媽,我這丫頭今日是下地了。才弄得這副樣子,等會她收拾好了。您再看,絕對是不會差的。她雖是不會說話,人卻不傻,且幹活是一把好手,咱們家裏里外外她都能拿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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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杏到了自己房裏,關了屋門,並沒有馬上洗漱更換。她只是坐着,什麼也沒有做。秋日的午後,魏家大院裏靜悄悄的,半邊昏暗半邊明,明晃晃的的陽光照見的地方一派火熱,陰涼處卻是透出即將到來寒冬的冷厲。
魏雲海跟佃戶們到離家好幾里的地方看地去了。孫寶珠去了漳河鎮上,她要將她養父母的墳遷回家鄉。她是柳林鎮梧桐村人氏,她養父是梧桐村私塾里的先生,家裏還有地。但是這地多半是不會劃歸她名下的。
魏閔文與傅舅爺去了盂縣,漳河鎮的鋪子由傅舅娘照看。這時節許多人都餓狠了,身上卻不一定有銀子,鋌而走險的事兒算不得稀奇。傅舅娘一個婦道人家,總是有照應不到的時候。蕭得玉便去了鎮上幫忙,她哥哥蕭得勝也在米鋪里。
許是坐得久了,章杏覺得身上有些冷,但她還是不想動。
這位徐媽媽是淮陽王府老王妃身邊的人,一出手就是老王妃賞下的鐲子。東西在葉荷香手上,她還沒有來得及打開看看。她也不想看。淮陽王府的人將她的底細摸得很清楚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所以這位徐媽媽一見面就表明了來意,看見她這副模樣,她一點動容的表情都沒有,對於葉荷香的話也不覺得意外。
他們已是打定了主意,要將她帶進淮陽王府了。
淮陽王府,她不想去,一點都不想去。
這無關情愛,這東西飄渺得很,最是靠不住了。她只想踏踏實實的過日子。淮陽王府絕對不是她的歸屬地了。她對自己很清楚了。一個鄉下丫頭,進了淮陽王府里能變成什麼?顧世子的通房丫頭?姨娘?總歸不會是他的正經世子妃。
而這甚撈子的通房丫頭姨娘,不過男人們玩物罷了,她是絕對不會讓自己變成其中一種!
可是麻煩已經來了,她該怎麼辦?
她不能一走了之,這地是她的根,她養父娘親哥哥弟弟都在這裏,雖然葉荷香不靠譜,但她總歸給了她容身之地。而她妹妹章桃還在淮陽王府里做丫鬟。她不能一走了之。她要是走了,淮陽王府會怎麼想?怎麼做?
竟是敢忤逆他們的意思!淮陽王府就算不親自出了這口氣,下頭的人也會看眼色行事的。從此以後,這魏家,傅家,以及她弟弟章金寶,日後絕對不會好過。還有章桃,她更是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他們想要拿捏她還不是隨隨便便的事情?
可是她不走,她還能怎麼辦?
章杏不想動,就算是先前就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出來,但到了臨頭,她仍是覺得難受,不想去面對。
外面漸暗下,太陽在下山,一重重的陰涼越加深重。她察覺到身子很冷了,卻還是不想動。
堂屋裏說話的幾人也似都忘記了她,沒有再叫她出來。說完了話,要告辭了。葉荷香在院子裏叫:「杏兒,杏兒。」
葉荷香聲音不小,章杏自然聽見了,可她還是不想動。
葉荷香見叫了幾聲也沒有動靜,心裏將女兒罵了一聲,轉眼臉上還是堆滿了笑,「徐媽媽,這丫頭許是去了鄰居家,我去喊她歸家。」她正準備叫兒子章金寶去找章杏,徐媽媽笑着說道:「不用喊了,她有事就讓她去忙。魏夫人,叨嘮了這麼久,我們也該告辭了。」
葉荷香將徐媽媽送上了馬車,回頭見葉雲蘭還沒有動,愣了愣。
葉雲蘭徑直過來,拖了她的手往另一輛車裏去。進了馬車更是將人也拖了馬車裏。
葉荷香還在雲裏霧裏,葉雲蘭放下了馬車帘子,鄭重說道:「荷香,咱們姐妹兩個打小一起長大,交情也不同比別個。今日的事情,我也不瞞你,徐媽媽說得是老王妃想聽些鄉野故事,故而要將杏兒帶走。其實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是世子看中杏兒,託了老王妃將人帶進王府的!」
葉荷香被這消息砸昏了頭,吞吞吐吐說道:「世,世子?哪個世子?」
葉雲蘭重重拍了拍葉荷香的手,「淮陽王府還會有另一個世子爺?自然是我們王府唯一的嫡子,我從前奶過,翼哥兒現在伴着的那位爺!」
葉荷香還在昏頭昏腦中,「你是說王府的世子爺看上杏兒?!」她激動的聲音都變了調。
&小聲些!徐媽媽還在前頭馬車裏呢。」葉雲蘭氣得臉色都發青了。
葉荷香傻呆呆點頭,「好,好,我小聲,我小聲……,雲蘭,王府的世子真看上我們家杏兒了?」
葉雲蘭點了下頭。葉荷香死抓着葉雲蘭的手,「雲蘭,我莫不是在做夢吧?你掐一掐我,看我疼不疼?」
葉雲蘭恨鐵不成鋼重重揪了一下葉荷香。葉荷香哎呀一聲叫喚,連忙又用手掩了自己嘴巴,吃吃笑,「真不是做夢?」
葉雲蘭鐵青着臉看着葉荷香,咬牙說:「你再這麼蠢,好事變成了壞事,休要怪我不幫你!」
葉荷香連忙兩手抓了葉雲蘭的一隻手,「好,好,你說,你說,我都聽你的。」
葉雲蘭臉色這才緩過來些,壓低了聲音說道:「你這幾天多用些心思在自己閨女身上。徐媽媽今日不是給了兩千銀子嗎?你給杏兒做幾件像樣的衣裳,別弄得跟要飯似得!」她說着,又從自己袖子裏摸出一包東西來,遞給葉荷香,「我這裏也有一些,算是我這個做姨的給孩子的封禮。」
銀子這東西,葉荷香是絕對不會嫌少。她正要抓過來,葉雲蘭又收回去,盯着她:「這銀子是我專給杏兒的,你可要用在她身上。」
葉荷香連忙拿過來,揣自己懷裏,笑眯眯說:「我知道,知道,絕不會移做它用的,你儘管放心。」
葉雲蘭自然是不放心,可不放心也沒有辦法,她只得搖着頭,嘆了口氣,說:「你平時在孩子身上摳些,這次可千萬不能了。你要明白,只要杏兒進了王府,站住了腳跟,你日後想要什麼都是有的。」
葉荷香點頭,也鄭重其事說:「我知道,保准杏兒進王府時不落你的臉。」
葉雲蘭在心裏嘆了口氣,有氣無力說:「你知道就好。」想起日後,她又打起了精神,低聲說:「光給杏兒做衣裳是不夠的,這幾天你也別讓她下地,家裏的事情,你也要攔着……
&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