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骨墨聞言,立時朝燭淵看了過去。不得不說,燭淵身上這一身縞紅色的雲霞緞仙衣在他們這群黑衣魔人中實在是太顯目了,但最矚目卻還不是這身衣衫的顏色,而是布料——仙界鼎鼎有名的雲霞緞,雙仙合籍時所穿的喜衣。
而照棲元的話來看,這另一套喜衣現在應當是穿着雲采夜身上的。
「你和你師父合籍了?!」骨墨瞪大眼睛,大聲道。
燭淵和荒夜對峙着,聞言,盯着荒夜的豎瞳未動分毫,唇角卻是勾起了,不咸不淡地答道:「還沒,不過也快了。畢竟……我們已行周公之禮,合不合籍無所謂的。」
他最後一句話尾音拖長了幾分,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回味那色授魂與,極盡纏綿的一夜。
燭淵這話一說出口,荒夜就移步上前,拔出腰中的玄劍快速朝燭淵刺去。
仙界第一劍神雲采夜的劍術聞名六界,他的一身劍術卻都是荒夜手把手教出來的。三萬年過去了,雲采夜堅修不輟,但荒夜也從未停止過在劍術上的修行,如今就算是兩人對上,勝負也是難定的。
而燭淵不過是雲采夜最小的弟子,入門時間不過百年,他闖過鎮魔塔的事,因天帝弦華壓制並未傳出仙界,眾人本以為燭淵定然不會是荒夜的對手。但出人意料的是,無論荒夜揮劍的速度多快,燭淵只需腳步輕移,便能輕輕鬆鬆地避開他所有招式。數十招過後,他竟用不知從哪掏出一把小木劍,覆上劍氣後震開了荒夜的玄劍,而後步步緊逼,用荒夜剛剛使出的劍招,一招一式,滿注煞氣還了回去。
兩人所經之處劍氣四散,樹斷石碎,若不是鬼月撐開了靈氣罩,這裏強烈的靈力波動早就引來了在人間界巡視的仙人們。
骨墨纏打在一起的兩人,咋舌不已,心道:雲采夜這小徒弟可比荒夜強多了,連師徒亂.倫這種事都能面不改色地說出口。一點也不像荒夜那孬種,不僅自己不說,還不許別人說。
魔界太子荒夜,三萬年前叫做雲夜,與他的徒弟——仙界第一劍神雲采夜的名字,僅有一字之差
。
這曾經是整個魔界高層都知道的事。
然而在荒夜成為太子之後,魔神荒仲卻下令,不許任何人提起此事,違者一律絞殺。三萬年來,因違背此戒律的而被滅身散魂的魔族人士不知幾何,到如今,除卻十二魔君之外,魔界再無一人知曉此事。
那些魂飛魄散的眾魔不知不明也不理解,荒仲為何不許任何人在荒夜面前提起雲采夜,而他們這些魔君卻是知道的。這原因也太簡單不過了——荒夜喜歡雲采夜。
喜歡到不惜替他冠上自己的母姓,甚至將自己的名字分出去一半。
但這又有什麼用呢?
他喜歡那人,自始至終都不曾明白他的感情。
骨墨不屑地嗤笑一聲,稍稍側頭覷了眼正全神貫注地盯着荒夜和燭淵的棲元,見他沒有注意着自己,便打算開溜。他剛彎腰撿起小幡,那一直默默跪坐在一旁的黃袍道人大喊一聲:「把秦卿還給我!」瞬間就把棲元的目光引了過來。
「操!我入了你娘的!」骨墨大喊一聲,把小幡如今唯一的鬼魂放了出來,「我怕了你們了,我放你走,你救救我行不?」
秦卿一出小幡,眾人所在的這方天地便陰風大作,鬼影狐鳴聲憑空響起,空中黑霧盤旋匯聚,其間隱有陰陰慘慘的綠色鬼火生出,頃刻間就擊碎了鬼月耗費大量魔力撐起的靈氣罩。
「嘖,不愧是一人便可抵過十萬鬼軍的孤煞鬼王。」骨墨搖頭嘆息道,要不是他現在功力大減,他就是拼盡全力也要將這鬼徹底降服,收入他幡中供他驅使的,「謝了!有緣再報答你啊!」
骨墨跳着腳,黑色的紗衣在鬼火點點的林間輕盪幾下便消失了。
棲元連忙追了上去,卻被一陣熾烈的綠火擋住了去路,他眼睛一眯,滿含煞氣地朝那半浮在空中的鬼魄看了過去。
那鬼魄身形高大,卻十分消瘦,周身寒風繚繞,陰氣逼人,鴉羽似的黑髮在空中飄飄揚揚,黑紗兩袖與玄衣袂角迎風獵獵。一陣風來,拂開了遮住他臉龐的黑髮,露出一張不輸於雲采夜的絕世容顏來。
但若說雲采夜的模樣給人的是那宛如白雪壓枝的一樹梨花的清冷感覺,那他就是那黃沙莽莽中曠遠的落日,桀驁凌厲,氣勢迫人。
「秦卿!你沒事吧?」黃袍道人見他一直牽念着的這人終於被放出來了,連忙一抹唇角的血湊到他身邊,站在地上揮着手打招呼。
秦卿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閉嘴!回去再揍你!」
棲元面上一片陰鷙,拂袖抽劍正欲上前,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多時便有幾名身穿藍紫色仙衣男子持劍而來——正是雲采夜和燭淵方才遇到的星宿門一行人。
棲元見此暗自咬牙,秦卿出幡的動靜太大,而鬼月的靈氣罩又被破,現在星宿門的人已經來了,想來再過不久,雲采夜也該到了。
而為首的那紫袍男子看到棲元後,瞳孔猛然一縮,霎時扔出極粗的金繩,對着其餘六人大聲喊道:「佈陣!」
六人聞聲而動,接住金線後迅速在這林間擺出了一道七星八卦陣,與天上的北斗七星相應,下一瞬,便見一道白光從天上傾瀉而下,將整個澤瑞洲籠罩在其中
。
仙魔一旦交戰,無辜的凡人必定會牽涉進來,傷亡無數。而這七星八卦陣卻是仙界召兵之陣,陣法所及之處,凡人均不入地府,可死而復生,而仙兵頃刻後便尋光而至,與陣中魔物妖獸兵戎相見,廝殺至底。
當年,魔界就是敗於這陣法的——仙界援兵源源不斷,而魔界縱使強軍無數,也根本應接不暇,大皇子也因此死在了那一役之中。
但如今,他早有了準備。
棲元冷冷一笑,後退兩步,召來身邊的魔族近衛,低聲道:「你去找人山子,讓他開始吧。」
而正和燭淵僵持不下的荒夜餘光掃到那道白光,眼中的血紅便更深了幾分,雖然他面上仍是沒有半分表情,燭淵卻從他眼中看到了自己在看到雲采夜對別人好時,經常流露出來的恨意與妒忌。
他原先不知道這人是誰,但自從他將雲采夜予他的小木劍掏出來以後,從這人眼中流露出震驚、訝然、和痛苦中知曉了他是誰。
「師祖。」燭淵臉上一直帶着笑,荒夜的攻擊越狠,他便笑得越歡暢,「未能給您敬茶是燭淵的不孝,不過請您喝一杯我與師父的喜酒還是可以的。」
荒夜聞言,周身的空氣瞬間又寒了幾分,面上的表情也更冷了,但他仍是一言不發,握緊手中的劍,如雲采夜往日揮出的斬仙訣那般狠厲,朝燭淵揮出一道極重的劍氣,燭淵不躲不避,輕輕揚起了手中的木劍接下這道劍氣。
劍氣掃過之處,空中水霧盡數凝結成寒霜,自空中紛紛揚揚灑落,而那猛烈的劍氣以摧朽拉枯之勢瞬間將前方石塊碾為塵埃,但燭淵在這劍氣中卻毫髮無損,唯一有異的,便是他手中那把木劍——它的劍身被劍氣擊為齏粉,隨着漫天的寒霜冷風消散在空中。
荒夜消失在原地,化為一道殘影,然而卻幾乎在同一時刻出現在燭淵面前。
劍光微閃,一劍入心。
一紅一黑兩道身影依舊僵持着。
燭淵微微低頭,望着插在自己胸上那一把劍,低聲笑了起來。復而抬頭,深紅色的豎瞳變回圓形,他用看路邊乞食的餓犬般可憐的眼神看荒夜,鬆開右手,讓那失了劍身的劍柄落地,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道:「你輸了。」
劍柄在空中劃出一道影子,落到鬆軟的土地上後發出一聲輕微的悶響。
「燭淵!」
荒夜聽到這聲音後瞳孔猛然一縮,手中的劍在那一瞬間幾乎變成了燒得通紅的鐵塊,燙得他差點握不住。他身形微微一顫,抽出插在燭淵胸前的劍後踉踉蹌蹌地倒退幾步,最後以劍撐地才穩住身形。
他望着燭淵身後那道疾飛而至的紅色身影,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垂在袖間的手指緊扣進肉里,張了張唇默默喊出一個無聲的名字:采夜……
然而那個人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他只是滿臉焦色,痛苦又心疼地看着與他穿着同色衣服的另一個人,連聲喊着他的名字。
一聲連着一聲,如利劍,如車輦,碾過他傷痕累累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