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苗命啞巴婆子拿來了銀針,略施幾針之後,蕭楊幽幽醒來。
睜眼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眼裏閃過幾分狼狽,沉默地坐起,沒有任何好臉色。
禾苗洗了手,輕描淡寫地說:「方子在哪兒,願吃吃,不願吃算了。」
她轉身往外,卻被啞巴婆子攔住。
啞巴婆子走到蕭楊面前激動地劃着,最終蕭楊點頭。
藥很快熬了送來,蕭楊透過氤氳的霧氣直視禾苗。
禾苗坦坦蕩蕩地和他對視,微笑着說:「喏,我給你開的藥可能是毒藥,你賭,有可能活,也有可能死,但若不吃,你一定會變成傀儡,然後……」
她誇張地做了個「死亡倒地」的動作:「一定會死,而且死得很難看,身敗名裂。魏紫昭,正缺一條有能力的走狗。你已經邁出一條狗腿了。」
是這句話,極大地刺激了蕭楊,他端起碗,一口飲盡藥汁,惡狠狠地瞪着禾苗。
禾苗優雅地向他行禮告退:「每天三頓,忌酒忌辛辣忌怒氣,未曾完全痊癒以前,必須忌色,別作無謂的嘗試,否則,你這輩子斷子絕孫。」
蕭楊臉的肌肉可怕地顫抖了幾下,他鄙夷地看着她,冷聲道:「一個未曾出閣的女孩子,隨隨便便把這些話掛在嘴邊,要臉不要?」
禾苗微笑:「我是大夫,不懂得交待病人禁忌原來是不要臉。告辭。」
她轉過身,瀟灑離開。
因為察覺到她的居心叵測,啞巴婆子恨毒了她,押送她回去後,趕回來對着蕭楊惡狠狠地劃了一下。
蕭楊果斷搖頭。
啞巴婆子急了,飛速劃着手勢,試圖說服他,非常焦慮擔憂。
蕭楊仍然搖頭,他的神色和心情十分複雜。
他知道,禾苗在利用他想解毒治病的心理拿捏要挾他;也知道,她在利用漂亮女性的天然優勢為她謀生路。
她很聰明敏銳,她看出了他對她的複雜心態。
他是靖軍人,她是酈國軍人,天然敵對,彼此手都染有對方同袍的鮮血,並且不少。
彼此是仇敵,恨不得立時將彼此弄死弄殘。
可是他現在面臨巨大的危機,他不想隨隨便便把她弄死,為魏紫昭解除後顧之憂,敵人的敵人是朋友。
同時,他不得不承認,拋開國恨家仇不談,他非常欣賞禾苗的天賦與勇猛。
哪怕是男人,也很少有人像她這樣優秀,這樣出色。
而且她還是一個非常美麗、生機勃勃的少女,她故意擾亂他的心,而他居然……蕭楊一陣煩亂憤恨,閉眼睛沉沉嘆了一口氣。
戰場真刀真槍對着幹,此刻同樣是一場不聞聲響的戰鬥,拼的是心智和耐力。
他再睜開眼,目光清明,冷靜地說:「阿嬤你放心,我知道她不懷好意,不過我不會當的。我若心智不堅定,如何能做成這件大事?我姑且讓她以為我被她惹得動了心,讓她放鬆警惕,先哄着她替我解毒,再利用她把酈國人引來,禍水東引,父親的仇我一定要報。」
他痛恨禾苗和酈國人殺了他父親,更痛恨的卻是魏紫昭——隆城之所以丟得如此容易,是因為受靖內鬥的影響。
蕭家自來立,只擁戴當任君主的話,是不折不扣的保皇派。
彼時魏紫昭要位,必須削弱今的權勢,讓今的聲望及勢力墮落到最低。
隆城之戰作為今親自主持的大戰之一,不可避免地成了犧牲品。
倘若當時援軍應援及時,算隆城丟掉,他的父帥也不一定會死。
可惜,在層爭權奪利的鬥爭,他們這種人永遠只能是棄子。
誰會管你是否曾經為國為民拋家棄子,流血流淚呢?
啞巴婆子無奈嘆氣,收拾了碗,默默離開給他準備下一頓藥。
禾苗躺在床養神。
從蕭楊發病要用藥,啞巴婆子很快端來藥,她知道,蕭楊禁受不住這誘惑。
她開的藥方有好幾味藥並不常見,若不是早尋來備好,根本不可能來得這樣快。
「我們慢慢地斗吧,只要我活着,會有希望。魏紫昭,我還活着,你要小心。爹爹,稻穗,你們等着我,我一定會活着,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會盡力活下去。」
禾苗默默地念叨,看着帳頂,她想起了圓子,也想起許南,還想起了白洛洛、何小二、何小三,以及不知生死的顧舟。
此刻她失蹤的消息一定傳回隆城了,但願白洛洛不要知道,她不想讓白洛洛難過。
禾苗輕聲說:「圓子,你最懂我的,知道該怎麼做的,對不對?」
但此時的圓子並不在隆城,他在鐵碑嶺以北的山腳下,距離榮京千里、禾苗的出生地邊城附近。
這個時候,酈國與靖的第一場戰鬥剛好結束。
魏紫昭不是蠢人,作為靖的前任儲君,她諳熟軍事,統帥力、威懾力、執行力,任何一樣都不缺。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靖仍然很強大。
酈國準備充分,穩打穩紮,卻也不過是小勝而已,求勝遠他們所想像的來得更加艱難。
酈國將觸角延展到鐵碑嶺以北,卻無法繞過靖的邊城,往前再推進半步。
許南與圓子作為此次戰鬥的主帥與大將,都不同程度地表現出焦躁。
他倆碰頭在一起,整夜商討,試圖想出一個出其不意的好辦法,一舉拿下邊城。
但是他們發現,更多的問題亟需解決。
虎賁軍也好,新軍也好,或是酈國的主力部隊也好,還有他們配置的馬匹武器,都更擅長山地戰。
守住鐵碑嶺完全沒問題,但要在靖這種開闊的平原地帶,和熟悉環境、適應氣候、有龐大的人口基數、且民風彪悍的靖人硬拼,還差一點火候。
大軍不能往前推進,意味着補給、軍費都會成倍開銷,酈國不能長時間支撐下去,那只能退兵。
這是圓子和許南都不願意看到的,想到深入榮京、一點消息都沒有的禾苗,以及不知生死的何蓑衣,他倆的心裏很不是滋味,感覺自己非常沒有用。
「難道我們只能再在這裏建一座城嗎?」圓子看着許南,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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