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苗明白蕭楊的意思。
不診脈,怎能開出對症的方子?
他還是不信她的話。
禾苗笑笑,將指尖搭在蕭楊的脈門。
她打小習武,卻從未做過什麼體力活兒和家務,得益於良好的遺傳,一雙手長得青蔥秀麗,卻又尋常女子多了些硬朗。
這是一種沒辦法具體形容的與眾不同,把她和一般的閨閣女子區分開來,讓人見之難忘。
蕭楊看着那隻手,心裏充滿了仇恨。
因為他很清楚,這隻手染滿了靖將士的鮮血。
他突然問道:「何苗苗,死在你手的靖將士不下百人了吧?」
禾苗現在並不想和他談仇恨,她半闔着眼睛,高深莫測:「噓……別出聲,心平氣和,不然脈象不準確,會影響我用藥。」
讓容貌恢復,讓身為男性的驕傲恢復,蕭楊沒辦法拒絕這種誘惑。
他抿緊了唇,盡力讓自己平靜平和。
禾苗非常認真地診了脈,再讓他張開嘴給她看舌苔,又扒拉着他的眼睛看。
她離蕭楊很近,近到呼吸吹到他臉,讓他睫毛髮顫,眼睛發癢。
但是她的動作非常粗魯,兩根手指下一扒拉,使勁兒地扒拉,痛得蕭楊眼淚都出來了。
他很兇地瞪她,她笑眯眯地說:「咦,對不起,我其實沒想到我竟然還有這樣大的力氣。」
蕭楊惡狠狠地說:「你的意思,是怪我給你下的藥分量不足。」
禾苗攤攤手:「您請便,不過那種玩意兒用多了,腦子會癱瘓的,會忘記很多事情,我怕我會想不起方子來,那可怎麼辦才好?」
蕭楊很兇地「哼」了一聲,沒有再吱聲。
禾苗用了整整半個時辰,才給他開出了方子:「你身除了我當初給你下的毒之外,另外還有一種毒,你現在不覺得,過一段時間會發作,然後必須服用某一種解藥。這種解藥分量不夠的話,只能緩解,必須長期不斷服用,給你提供解藥的人,能達到控制你的目的。」
蕭楊嗤之以鼻,禾苗問他:「你是否每天夜裏都會驚醒?然後再睡不着?脾氣日趨暴躁?看什麼都很痛恨,都不順眼?只要飲茶,會心跳加速,容易出冷汗?」
她越說,蕭楊的臉色越難看:「根本沒有這種事,別胡編亂造了,我不會被你嚇到的。」
禾苗笑笑,把藥方遞給他:「你可以試試吃我的方子,三天之後,症狀必然有所緩解。也可以不吃,三天之後,你會迎來第一次暈厥,你這是運氣好遇到了我,不然你等着倒霉吧。」
蕭楊一把搶過藥方,黑着臉出去了。
禾苗坐在床閉目打坐,她其實也非常焦躁了,她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脫險,以及還能不能脫險。
她想到何蓑衣和稻穗也許還活着,也許遇到什麼意外,一直在等她去救他們,她冷靜不下來。
她默默地念叨,希望從未見過面的那位祖父,以及才去世不久的祖母,能夠保佑她,讓她新想出來的這個藥方,達到既定的效果。
還希望蕭楊能她的當,往她給他設定的圈套里,一步一步走進去,越陷越深。
房門「吱呀」一聲響,啞巴婆子端着吃食走進來,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
禾苗知道一般能替蕭楊盯防她的,必是蕭楊的心腹,至少也是信得過的人,這種人通常都不會太笨。
啞巴婆子這表情,似乎是看出了什麼,不過她並不在乎,哪怕是蕭楊看出來了,她也不在乎。
因為她已經無路可走,必須努力尋找任何可能,為自己尋找活路,哪怕失敗也不會損失太多。
啞巴婆子突然「啊」了一聲,指指她的心,再指指她的臉,然後指指外面,做了一個刮臉的動作。
其實是罵她不要臉。
禾苗微微一笑,假裝看不懂,該吃吃,該睡睡,安靜等待。
第一天,蕭楊沒有出現,啞巴婆子對她的態度很糟糕,送飯的時候故意把湯潑在她身,或是故意把飯弄灑大半,菜很咸,非常難吃。
禾苗裝孫子,難吃少吃點,衣服弄髒了自己洗,啞巴婆子沒找到機會和她發作。
第二天,蕭楊仍然沒出現,也沒任何消息傳來。啞巴婆子升到對她推推搡搡,少送了一頓飯,禾苗照舊裝孫子。
第三天早,蕭楊仍然沒出現,早飯沒有送來,啞巴婆子連正常的飲水也不給她,頭天夜裏的便桶也不來收拾,臭氣熏天。
禾苗往窗邊一坐,將窗紙捅開,趴在窗前透氣看窗外。
院子裏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連草也沒長一根,和蕭楊那個人一樣無趣難看。
午,飯仍然沒有,她餓得腸胃抽搐,她輕撫着腸胃安撫它:「不要着急,晚有好吃的了。」
下午,她在睡覺,門突然被人推開,啞巴婆子衝進來,拎着她往外推。
禾苗緊緊抱着桌子腿,堅決不動。
啞巴婆子推她、拽她,弄不動,要伸手打她,禾苗冷笑着,指着她:「你每打我一下,我便讓他痛苦十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他也不會放過我,我便與他同歸於盡好了。」
啞巴婆子愣住,並不懷疑禾苗真的會這樣做。
這些天的相處,她已經見識到禾苗的韌性和脾氣,絕對不是好拿捏的人,說死磕到底,絕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啞巴婆子想了想,雙手合十向禾苗行禮賠罪。
禾苗搖頭,指着她的臉。
啞巴婆子憤恨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禾苗繼續搖頭,啞巴婆子咬牙再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禾苗這才道:「肚子餓了,頭暈,沒力氣。」
新鮮潔淨的飯菜很快送來,禾苗慢條斯理地吃飽了,這才對啞巴婆子說道:「領路。」
這是她第一次走出這間屋子,在這所院子裏行走。
空曠安靜,一路行去不見任何人影,也不聞任何聲音。
寂靜得好像只有她和啞巴婆子兩個人,走到一間類似書房的地方,推開門,她看到了昏迷不醒的蕭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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