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韓聽香沒有說話,安靜的看着葉歡,靜等他繼續說下去。
那個時候,葉歡尚不知道,歲月無常,無常的歲月中有個姑娘願意坐下來,安靜聽你說那些有的沒的故事,是怎樣難得的福分。只可以當時他尚小,不明白這一點的可貴,此後很長一段歲月中,他都為為此而懊悔。
這一刻,葉歡的視線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思維已經回到了十三歲那年的仲夏夜。
「……後來,那個女孩經常來找我,她晚上來,早晨走,給我講一些嘻嘻哈哈的小事,而我常常看着她,一根又一根的抽煙,晚上,她就睡在我的床上,或許是太過害怕的緣故,她也只有在我的床上才睡得安穩。而我,在她睡覺的時候,往往在外面練拳,打得沙袋繃繃作響。」
韓聽香的目光變得異樣起來,葉歡察覺了這一點,笑笑道:「是的,我也有蠢時候,畢竟那個時候……我還小嘛。」
不用韓聽香說,葉歡也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很勉強,他揉了揉眉心,沒有再強迫自己笑下去,而是繼續訴說着。
「可是,有一天夜裏,我分明察覺到,她並沒有睡覺,而是站在門口,隔着門縫看我打拳,我也不知道她在看什麼,或者說想要看到什麼。不過有女人在,我總是要好好表現一下嘛。只是她一直不走,我就只好練下去,她偷偷看了一夜,我就傻乎乎的練了一夜,第二天胳膊都腫了。」
葉歡輕咳一聲,止住笑意,開口道:「那件事,她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是知道的。而她不知道的事情是,我也常常趁她睡覺的時候,站在床邊偷偷看着她。月光從窗口照進來,落在她的臉上,淡淡的,像一雙小手一般撫摸她的臉頰……」
葉歡伸出雙手,呆呆凝望着面前的空氣,似乎想要用雙手描述那一幕的美麗,到最後才恍然發覺,言語原來根本無法形容那美麗的萬一。
「反正……好美,就是了。」
葉歡徒勞無功的放下雙手,吶吶道:「那個時候我開始思考,女人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生物,她們比男人美麗,比男人承受更多苦痛,生育我們,教導我們成長,最後卻又承受更多來自男人的傷害……」
「你現在思考明白了沒有?」韓聽香這個時候插口問了一句。
「沒有。」
「沒關係,再多看幾個女人,你就看明白了。數量的累積會引起質變。」
葉歡訕訕,臉上有些發燒,他輕咳一聲,繼續往下說着。
「真正不好的事情,也就是那個時候才發生的。」葉歡道:「那一天,我爺爺過生日,我不得不回家,可是不知道怎麼會事,從那天上午開始,我的心裏就越來越不安生,就感覺是家裏某處着火了,你能聞到焦糊的味道,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火源一樣。」
「壽宴一結束,我便想趕快回去。但因為我是和家裏鬧掰了出來的,家裏也想趁這個機會,說服我,讓我搬回來。」葉歡道:「爺爺,爸爸,媽媽,小姨……全家人一起出動,想要留下我,最起碼是在家住一晚。而那個時候,我其實也是想着回來,只是嘴硬不好改口而已。大家這麼求,我也不好拒絕,確實就順着心意,在家裏住了一宿。」
「但不知怎麼,那一夜我總是睡不安生,翻來覆去,就感覺自己睡在火炕上一般,就好像我如果再睡下去,我好想就會被火燒死一般……忙了一天,其實我也很累了,是想着好好睡一覺的,但越是想睡覺,就越是睡不着,就這樣,一直折騰到了半夜三點……」
「終於,我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穿好衣服,去我租的院子。」
「有了這個念頭,我的心倒是安穩了。就感覺,你潛意識中,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正確的事情一樣。」
「我蹬了一輛山地車,騎得飛快,但還是感覺,太慢了,太慢了……冥冥中,似乎有個聲音在我耳邊告訴我,再快些,再快些,你再不快點,會出大事的……我越騎越快,在路上還摔了一跤,等到了的時候,已經被摔得頭破血流。
「而也就是等我到了院子後,才知道發了什麼……」
「你看到了什麼?」韓聽香迫不及待問。
「看到了……」葉歡的嗓音開始發顫,臉色開始發白,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對面坐着一個魔鬼,他正在和魔鬼交談一般:「天蒙蒙剛亮,周圍的天和地,房頂和樹梢都是一種慘白色,那天她穿了一件雪白的裙子,倒在我的門前,血從她的胸前流出,染紅了白裙,浸濕了土地……」
「啊!」韓聽香失聲捂住了嘴巴。
葉歡卻是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平靜自然,可是他發乾的嗓音,顫抖的雙手卻在出賣他,告訴他這一切,多麼的徒勞無功。
「也是到了第二天,我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沈沖並沒有對她死心,又開始逼她。她的父親母親,哥哥都保護不了她。天下之大,也只有我這裏的方寸之地,才能給她安穩。但是那一天我回家並沒有告訴她,當她來到院子後,看到的是一扇緊閉的房門。已經是驚弓之鳥的她,誤以為我已經拋棄了她,因為沈沖親口對她說過:葉大少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對女人專一的,你給他玩夠了,他早晚把你忘了。現在,你該給我玩了……」
「她並不相信這一點,但緊閉的房門卻給了他致命一擊。她蹲在門口,等了好久,好久……我也不知道,那漫漫長的時間內,她想了些什麼。但我知道,到最後,她選擇相信,用一柄刀子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這是她被沈沖逼的走投無路,但我也明白,她選擇死在我的門前,也是向我示威,大概是想要用她的血,來讓我愧疚吧。」
吐出最後一個字,葉歡緊閉雙唇,臉色有些發白,韓聽香一直看着他,視線柔和宛若母親。
「水……」
半晌,葉歡伸出手,道了一個字。韓聽香立刻將水送到他面前,咕咚咚葉歡灌了一口。
「後來,我才知道,她真正的死亡時間,是我趕到的十五分鐘前,那個時候如果送到醫院,還是有救治的希望。但……還是晚了十五分鐘。」
「第二天,我在學校堵住了沈沖,將他從教室了拉出來。宋凰音說的不錯,我當時的確想要殺死他,但那一次,沈沖並沒有死。」
「後來,我又堵住了他三次,每一次都打得他半死,但沈沖的命很大,三次都沒有死了。只不過,也被嚇得驚弓之鳥,被家人送出了國。」
「找不到沈沖的我,開始往沈沖的家人身上出氣,從那時候起,我住到了沈沖家裏,在他們家睡,在他們家吃,晚上睡覺,躺在沈彤彤的床上就睡,白天掏出東西就尿,也不管是對着男人女人……那個時候我就想,你們不是惡嘛!葉大少就讓你們看看,真正的惡人是什麼模樣!」
「後來,他們一家人也逃出了國,從那一天開始,我開始飆車,摩托車,轎車,跑車……拼命將速度提到極限,因為我就想知道一個人最快的速度,可以快到什麼地步。難道十五分鐘……真的很長嘛!」
「我開始找女人……開着最好的車停在大學門口,大學生,甚至老師……我那個時候發現,女人,並不是一種太難獲得的生物,我一直以為,女人是一種很偉大的生物,但後來我漸漸發覺,事情並不是如此。一些錢,一些微不足道的錢,甚至你根本不需要往她身上花錢,只要讓她感覺到你有錢,便可以輕而易舉的獲得,那些你本以為很珍貴的東西……」
葉歡緩緩述說着,語氣漸漸平靜,聲音也漸漸發低,吐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緩緩合上了眼睛,靠在沙發上。
葉歡平靜的述說,到此刻終於終止。這件事,纏繞心頭多年,除了張白鳳之外,他沒有對第二個人提起過。今天,終於是對第二個女人說出口。
骨子裏的痛,拿出來再讓人翻檢一遍,這感覺,並不好受。
韓聽香一直看着他,視線沒有過片刻離開男人的臉龐,她輕聲問:「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個女孩的名字呢?」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葉歡衝着空氣大力的揮揮手,好像是要趕走什麼:「名字什麼的,我也忘了,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韓聽香心底輕輕嘆口氣,心中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說過去就過去的。沒有十三歲的那個女孩,就沒有今天的葉歡。福兮禍兮,誰料得到,堂堂葉大少心中,還有如此不堪回首的往事。
是的,往事並不如煙,它如刀。十三歲那年的夜裏,插在那白裙女孩心口的那一刀,時至今日,依舊插在葉大少的心臟里。
很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