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拉的話聽上去就很現實,羅南的回答也差不多:「現實就在眼前,它本來就在觸碰你、扭曲你、改變你,睜眼閉眼都是如此,與『面對』與否何干?」
旁聽的趙汐忍不住就閉了閉眼,心態有點兒崩:
特麼地在聽了在聽了,羅老大你能不能別往人嘴裏猛灌這種負能量?還不如說一些技術類的話題,聽懂聽不懂,都沒有這些煩惱了!
可出乎意料的,羅南緊接着話鋒一轉:「再說了,現實這種東西,只要動動手,就可以持續優化下去,有什麼樂不樂意的?」
「」
墨拉看着羅南手下不斷擴展延伸的光影結構,看着這套結構從昏暗的山區漸漸蔓延到了燈光零落的城市前沿,然後又向着縱深的輝煌都市前進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對你來說,確實是這樣。不如在直播間裏投個票吧,樂意的扣個一,不樂意的扣個二,看看大家都是什麼態度,誰更清楚現實的本來面目。」
趙汐忍不住向龍七投過來視線,瞪大的眼睛意思就是:「都這樣子了,你的直播竟然還不斷?」
他又怎麼知道,龍七的心裏面「斷還是不斷」的念頭交鋒,已經廝殺到了最慘烈的階段。
事實上,龍七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家直播效果究竟是什麼樣的。他的眼裏面已經沒有了別的,有的只是羅南與李維,這兩位最有可能主宰這個世界命運之人的對峙場景。
墨拉之流
的表述,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點綴。
也在這個時候,羅南仿佛永遠穩定平靜的嗓音傳入耳中:
「現實就是現實,沒有什麼本來面目。」
龍七並沒有立刻理解羅南在說什麼,反而是又有點走神。大約是當下「無形牆壁」乃至於世界本身搖搖欲墜帶來的荒誕感,他本能需要抓住一些信息,錨定位置。
他的思維就從羅南的「平靜」生發開來。
龍七依稀有一點印象,也知道一些傳聞:
大約一年前的羅南,並不是這樣的。
那時的羅南會緊張、會任性、有時甚至討人厭,大約就是一個長期活在自我邏輯中的青澀孩子,且往往又有非常激烈的性格跳變。以至於人們要用「人格面具」理論去解析這位特殊人物,將他的人格切分成多個側面,才方便理解。
可如今,羅南的人格好像已經格外穩定,少有波瀾,甚至平靜得不像是一個生物學意義上的人。而是
「你這樣說話,倒是越來越像廟裏供奉的神明。」墨拉倒似與龍七心有靈犀,恰在此時給出了她的感受,表述相當直白。
或許是對上了電波,龍七這回倒是聽清楚了,幾乎要鼓掌叫好:
對,他就是這麼想的。
那種高踞眾生之上,掌顧天地之間,風雲變不能動其色,萬物凋不能改其顏的「非人感」特麼簡直太像了。
回憶白天的時候,他們還總說羅老闆「好心腸」之類,現在想來,真的還
有意義嗎?
龍七不太確定。
墨拉則有她的見解:「廟裏的那些,不過是泥雕木塑,你倒是好為人師,積極得很。」
稍頓,她又笑道:「我曾經聽某人說起過,當一個神明特別主動的時候,必然正面臨關鍵性蛻變的階段羅神,你需要蛻變嗎?」
羅南注視她:「誰給你說的?」
「都說某人了,何必糾根問底呢?當是我編的,也不是不可以。」
墨拉回手點了點自家眉心:「身入超凡,不少人稱我們是神明,也不乏有人去嘗嘗鮮我是有自知之明了,不會硬往上湊。師弟你呢?」
羅南笑笑,開口說了一句話。
聽上去吐字發音轉折都差不多正常,然而全場竟然沒有一個人聽明白。
墨拉皺眉:「又是這種鳥語。」
羅南很快解釋:「這句話的意思是,神明只是一條路徑——當你面對現實,做出不同的選擇,以具體動作去改變它,就走上了一條路徑。
「所謂『不願面對現實』,只是因為人們往往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和動作,會不會讓所謂的現實變得更糟糕,又或者早早就在心裏面設置了負面的預期。
「但當他們相信,自己的每一個動作都會改變現實,而實際上,也會以相當快的速度獲得正向反饋的時候,又有誰會不樂意?
「如果正向反饋足夠及時,足夠份量,足夠推動個體、社會、種群、環境層層進化變革,所謂『神明』,又何
嘗不是能夠摘取的選項?
「只不過,確實相對比較遙遠罷了。」
墨拉揚起眉毛,額頭蕩漾起生動的細紋,一點兒都不在意表情管理:「你這樣倒和真神那種神棍越來越像了。當然,大灌心靈雞湯是他爹的工作,而這大約是每個所謂『神明』的必由之路?」
「我不是什麼神明。」
羅南低下頭,好像要繼續修正桌面上的光影結構。但下一刻,他重新抬起臉,視線直視墨拉,四捨五入之下,也約等於是直面龍七的直播鏡頭:
「我雖不是神明,但我可以為那些敢於觸碰現實的人,提供方向和反饋。我不能支持太多路徑,可在形神自我進化的路途上,我還能當一陣子導航員,看看能不能帶上一批人,通過這條路,攀登天梯,讓這個世界,逐漸變化成他們,乃至絕大多數人所希望看到的那個樣子。」
哎?
龍七愣住了。
他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反正在他的記憶里,羅南很少在人前,特別是這種面向百千萬人的公眾場合,大包大攬,宣稱自己能夠做什麼,使人滋生明確的期待。
記憶中的上一次,就是在夏城外海的雜貨輪上,從羅南口中吐出的「一百億」,亦即能力者們至今仍津津樂道的「百億計劃」。
而那也只是面向里世界。
再上一回,龍七沒有親眼見過,只聽說過,應該是在全球巔峰會議上,羅南向里世界各位強者、各方勢力宣
布:
由他來進行一次針對全球畸變感染覆蓋率的全民普查。
仍然是只面對里世界這個圈子,面向那些知道他、畏懼他、仇恨他與他有着直接或間接認知關係的人們。
像現在這樣的,堪稱是面向全球的最廣泛的「承諾」,前所未有。
前所未有!
羅南說了這麼多,大約也是擔心,未能盡達其意。便又沉吟了下,重新組織語言:
「如果大家覺得,這樣及時提供『方向』和『反饋』的工作,唯有神明可以完成,我不介意暫居其位,暫攝其職。現階段,我想我還是可以勝任的。」
「」
這下不但是龍七,牌桌邊的每個人,包括但不限於兩位超凡種,還有文慧蘭、弗里斯、趙汐、老藥、幾乎被完全遺忘的洪少校甚至於更遠處偷偷摸摸窺看這邊形勢變化的補給點顧客,當然也包括那些仍然還在「現實感」和「疏離感」之間困惑掙扎的百千萬直播觀眾們,多多少少都有些懵了。
在這一刻,在直播間的廣大網友心中,應該有相當一部分人包括一直「哥哥」「爸爸」叫着的那些人,他們心中頭一個冒出來的念頭就是:
狂妄!
更接地氣一點,大約就是:
他瘋了!
而所有里世界相關人士,都應該像龍七這樣,在必要的理解消化所形成的片刻遲滯之後,心尖上「咚」的一聲大響。
這絕不只是內心深處受到的震動,而是對這個世
界未來走向,以及其必然出現的絕大衝擊震盪的預感。
同樣的,他們也很難分辨出,這砸動心尖的情緒,究竟應該歸類於悲觀或憂慮,還是希望和光明。
至於羅南本人,在做了這一番表述之後,便又垂下頭去,這回是真正繼續他的桌面操作。
他貌似不清楚,又或完全不在意,他剛剛的發言,會在這顆星球上掀起怎樣的狂飆巨浪。只是如他一直以來所展現出的態度,說是理所當然,做也是理所當然。
在羅南指尖之下,百峰君及其周邊山區。以至於更遠處與之息息相關的湖城夜景,次第呈現。光影結構變得更加複雜,但看上去也更加形象。
密佈着燈火的湖城及其衛星城,就像是鋪展在大地之上,試圖展翅翱翔的光鳥。
衛星城廣林為其尖頭長頸,趨向正北;上河、八寶為其兩翼;炎湖就是跨過大江的華麗尾翎。
至於光彩耀目的湖城主城區,就是光鳥厚重的胸腹,似乎在明暗間進行着悠長的吐息。
而百峰君所在的山區,早說了像一隻昂首向西北奮力爬行的巨龜。如此,光影結構中一鳥一龜,異向而行,頭頸似接非接,似觸非觸。
隨即又有數十上百條清晰的「主血管」,以及密密麻麻的毛細血管網,蔓生攀緣,貫穿於山區城池之間,將二者牢牢綁定。
直至光影結構展現的「基礎環境」完全成形,墨拉才剛從羅南此前「暫攝神職」
的荒謬言論中回過神來。
她大約是想再說起「神明」的事兒,可話到嘴邊,明顯猶豫了一下,就事論事問了句:
「這些連接線是」
「百峰君的力量滲透到城市裏的脈絡,基本上可以確定是渾敦教團的根系所在。」
「根系末端那些星星點點的?」
「教團的教眾吧。」
「」
要麼羅南是信口胡吹,要麼就是他將這一個教團最深層的根系直接掀了個底朝天。
從常理推斷,前者似乎更容易讓人接受。但牌桌周邊這幾位,本能還是更相信羅南的信譽和判斷。
好吧,與剛剛的「神明論」相比,這樣的表述真的不算什麼。
墨拉伸手撓頭,看上去都有些無奈了:「你把渾敦教團單拉出來是什麼意思?」
羅南回答:「順手梳理了一下,也是百峰君本身,或者是運使它力量的那些人,沒有多少遮掩。」
「靠,你橫在這兒,這牌就沒法玩兒了!」墨拉把手中的卡牌丟在桌面上,「隨隨便便改環境、加設定,誰能玩得過你?」
羅南搖頭:「這仍然沒有還原現實情況之萬一。」
墨拉不想搭理他。
山君卻是盯緊了羅南,沉聲詢問:「你指的『現實情況』是」
「湖城的人口構成也比較有特色,畸變滲透率要比東亞十城平均值高出不少,有相當一部分已經出現了遺傳突變,也許和畸變物產的大量流通有關,也許是80年慘烈黑汛的後續影
響。」
羅南的手掌,在燈火輝煌的主城區上虛張開來,感覺偌大的湖城,便如一件精美有趣的玩具,隨着他的掌指屈伸,在桌面上縮小、放大:
「如果要給這個區域制定方案,就需要格外注意。」
山君和墨拉幾乎同時開口:「什麼方案?」
「當然是逐步改變現實的方案。」
又來了!
墨拉整個身體往後倒,無力之餘卻又忍不住失笑:「如果你把湖城作為你的『百億計劃』開始的第一站,相信我,老高會瘋的」
「是嗎?」
羅南抬頭,視線投向墨拉,卻又從她身邊的文慧蘭面上切過:
「我還以為,瘋掉的不止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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