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水呼啦啦飛上了半空,作為攝像師的它,也帶走了礁石海灘的直播視角。
它貼着海岸線飛行,鏡頭中,一半是參差錯落的礁石,一半是白沫翻滾的海浪。
扭曲的線條,在低空高速飛行營造的動態畫面中,徹底模糊了動靜的邊界。看得多了,似乎前面的世界,隨時都可能在氣流與海浪的呼嘯聲里,倒卷上來。
實話實說,這絕對是第一流的視聽享受。
尤其是在虛擬實境的沉浸模式下。
可這時候的鐘曼只想說:
又是轉場!
你們玩直播的,不要總搞這一套!
和鍾曼的心情相匹配,ZM的網上直播間正處在一個非常弔詭的氣氛裏面。這種氣氛的起始點,大約就是龍七堅決果斷的懸崖一躍。
視覺上呈現的,還不至於徹底摧毀大家的常識:又不是超人直接飛起來了,不還是遵循着地心引力的作用咩?
貼着岩壁往下滑嘛,連後背和手心都髒了呢。老子在電影上看到的比這個要酷炫得多你個頭啊!
直播和電影怎麼能一樣呢?
一個除了高點帥點兒,看上去和我們再沒什麼差別的傢伙,前一秒鐘還和我們開着玩笑,然後就那麼跳下去
他倒是很快站穩,找到了立足點,還在那樣危險的環境中隨意行動,又渾若無事地,和旁人隨意交流。
可這邊呢,大家跟着一起下墜的心臟,已經墜入了荒誕的雲霧中,到現在還探不到底
所以,直播間裏有相當一部分人,還是嚴重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試圖尋找符合他們常識的正確答案。
可那種蒼白的邏輯鏈條,又頂什麼用?
當然還有另外一部分人,心理承受能力要強的多,又或者在昨天龍七那一身軍方制式內甲展示,並詭異地截停了泰超老大的越野車之後,就已經做了足夠的心理建設。
「七哥肯定不是凡人呢!」
「特種兵起步,超級戰士是基礎。」
「深藍行者,我懂啊,別以為老子是鄉下來的!」
「我要說:小伙子,很符合你的人設」
直播間裏情緒化漸漸退潮,發言則越來越熱烈。很多人在那裏高談闊論,好像完全沒受到影響。
鍾曼都有些佩服。
反正她聽到那些似懂非懂的概念,是很有些煩躁的。感覺自己多年來探索世界獲得的經驗值和里程碑,突然就有倒退甚至清零的風險。
不過,看着直播間裏嘻嘻哈哈的彈幕,鍾曼倒是放鬆了許多。
其實也對,世界上大多數人都不是傻子,出生在畸變時代,耳濡目染都是那些高破壞性、高致病性的畸變種威脅,近些年也看過深藍行者在荒野上攻城掠地的新聞和紀錄片,還有時不時就跳入視野的改造人、畸變感染者的小道消息
當然還要加上文娛作品的大幅渲染。
大家對一些「超現實」的元素,其實很有承受力的。很多時候,只是響應號召,配合主流,做一隻悶頭生活的鴕鳥而已。
一旦真碰上了,難道還真會捂耳朵、閉眼睛大喊「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嗎?
不管怎麼樣,世界還是以它固有的節奏向前運行。
唯一的不同就是,以前鍾曼覺得自己可以預判一下。現在她絕了這個念頭,雖然這嚴重剝離了她的安全感
她認命地躺在床上,用沉浸模式,投入到直播鏡頭持續渲染的畫面里去。
墨水正快速接近海岸線上那個疑似造船廠的建築群。從天空中往那邊看,那裏看上去有些缺乏活力,只有小部分廠區亮着燈,大部分區域都浸泡在黑暗裏。
不過,當墨水距離廠區直線距離還有幾十米的時候,有明亮的光束,從廠區邊緣地帶投射過來,那是軍事基地常用的大功率探照燈。
墨水反應奇快,一個快速沉降躲過。
直播間裏「哦哦哦,被發現了」的情緒化彈幕又在冒頭,實在是前面龍七和羅南的言行可聯想的接口太多,很多人已經在腦子裏勾勒出,他們深夜闖入軍事基地的刺激場面。
可接下來,探照燈主動滅掉了。
墨水則稍微變化方向,錯開海岸線,朝西北方向飛行。在它飛行路線的延長線上,正有一片燈光亮起,映照出造船廠頗為氣派的正門區域。
從墨水的高空視角俯瞰,能看到正有車輛穿透廠區內的黑暗,匆匆抵達大門處。車上有幾個人下來,明顯就是等人的架勢。
這幾個人都身着軍裝,看上去卻是舉止緊張,彼此之間很少交流,一個打頭的,還在來回踱步,頗為焦躁的樣子。
很快旁邊有人過去,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打頭的下意識抬頭,恰與墨水打了個對眼。具體的面部細節看不清楚,可那瞬間,那位的身形明顯僵硬了。
「噫!」
直播間裏有人拉起了意蘊微妙的長腔。
也在此時,大門處幾個人一起趨前,墨水的高度也驟然下降,翅膀張開、減速,平滑地降落在瑞雯纖瘦的肩膀上。
是的,羅南三人到達了。
這才隔了多久,在那樣的「路況」下,速度堪比飛鳥?
是經過了剪輯,還是確有其事?
直播間的觀眾們,已經來不及過多考慮了。
他們更多還是被造船廠這幫人的鄭重其事、敞開大門的迎接行為給弄得懵掉了。
聽聽打頭的那位負責人在一個軍禮過後,過分嚴肅正經,又格外畢恭畢敬的稱呼吧:「羅先生,歡迎您到東濱造船廠視察指導工作。」
深夜潛入呢?
火爆場面呢?
羅南說是去造船廠,可那種情境下,誰能想到會是這種模式!
「昨天是三閘安防,今天就是近防軍了。」
「也許明天我們會看到,吸血鬼先生在星聯委全球議會發表講話。」
「嘖嘖,特權階層。」
「這是我一個小小草民應該看到的層次嗎?」
「昨天你怎麼不說這句話呢?」
「現在自戳雙目還來得及嗎?」
就在直播間裏意蘊複雜,又潮湧不休的彈幕覆蓋下,羅南客氣地回了第一句:
「來得倉促,給諸位添麻煩了」
這句話很正常,但第二句,味道就有點兒怪:「剛剛駛出去的那艘船,不像軍艦啊。」
現場就進入到了三歲小兒都能察覺到的超級尷尬的氣氛里。
還是造船廠負責人,強行保持着微笑又嚴肅的態度:「是這樣,羅先生,那是一艘借廠區船塢修理的貨輪,已經出港前往箕城了。」
「箕城?」
龍七在旁邊嘟囔了一聲,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他不久前嘴巴開瓢所說的話。
羅南點頭,並沒有再問下去,只道:「我們去現場?」
負責人先是點頭,但又遲疑一下,啞着嗓子開口:
「羅先生。」
「嗯?」
「您知道,這裏是軍管區,我們不具備對外部媒體的授權。」
負責人遲了兩秒鐘,但還是在盡力保持着笑容和聲線穩定的情況下,把那句話說出來:「所以直播這件事」
雖然他沒把話說全,意思還是表達得很清楚了。
羅南也回答得很爽快:「當然,我知道。墨水會一直在外面,我們也不會拍攝,反正不會耽擱太長時間。」
負責人如釋重負,接下來的軍禮都明快許多:「那麼,羅先生,請跟我來。」
羅南扭頭,與墨水那邊打了個對眼。
後者果然如他所言,又一次振翅飛起,攝像頭回擺,讓過了造船廠的內景,貼着廠區邊緣,朝海面的方向飛過去,容納進來了深夜的海景,還有那一艘漸漸遠去的貨輪。
恰逢半輪凸月東升,剛剛從海天交界處抬起數分,海面波光粼粼,倒將遠去貨輪映成了一道剪影,頗具畫意。
直播間裏卻是一片哀嘆。
有人大約是上了頭,第一時間就開噴:「直播不起就別直播啊!」
沒有人響應,後續倒是有無數「前面壯士走好」的彈幕刷過。
對深入到這種程度的直播內容,大部分人還是比較知足的。沒進去造船廠是很可惜,但這也擺脫了「自戳雙目」的風險不是嗎?
而且,大家在看風景的同時,又有了充分討論的時間——當然了,直播間裏不適合深度討論,請出門右轉,那是論壇、交流群的功能。
在東亞文化圈,就是「看客」,也是有豐富的經驗和歷史積澱在裏面的。比如,這裏大家 就很適合一起打幾輪哈哈:
「軍港,貨輪,哈哈!」
「近防軍,哈哈!」
「感覺我像傻子,哈哈!」
「我還能承受幾噸哈哈?」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哈哈。」
「咦,起霧了,哈哈!」
「不是霧,是雲哈哈哈!」
剛剛還一片清爽的夜景,忽地就有些模糊了。才冒了頭的凸月,一轉眼的功夫,就淹沒在雲氣後面。
海上還起了風, 或許是風吹雲團,將厚重的雲層推下來,與海面貼合,周邊能見度驟降,很快,海面上最大塊頭的那艘貨輪也淹沒在雲氣之中。
「預報上有雨嗎?」
「風雨欲來啊!」
飛舞的墨水,倒是夷然不懼,揮舞着本不太適合在大風中發力的黑沉羽翼,在風浪中上下起舞。一時間,直播鏡頭之外,儘是撲面而來的雲氣水霧,很快鏡頭也沾染了水滴,讓一群差點兒跟着暈機的網友們,幾度懷疑這隻烏鴉是不是被大風雲霧吹迷了航向,下一秒就要栽進海裏面去。
一時間,直播間裏紛紛呼喊:
「瑞雯小姐姐快來管管你們家攝像師。」
「清醒點兒吧孩子!你是烏鴉不是海燕!」
「平地起妖風,此行大不利。我是說,那艘貨輪趕緊回港吧!」
就在一片紛亂中,墨水飛舞的勢子驟停,還嘎嘎叫了兩聲,如同宣告一場勝利:
不知什麼時候,它竟然又「登陸」了,只是粗爪所扣住的,並不是陸地上的樹木、岩石又或者別的什麼建築物邊沿,而是一根沾染了潮濕水汽的天線
位於海面航行的貨輪上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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