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夫人叫乳娘陪着女兒吃飯,她輕搖着團扇走到了房外假山池邊,在廊道上抬頭,透過飛檐看着升上來的素白月光。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春夜裏不時會有小蟲子飛過來,蟋蟀的輕鳴聲一陣接一陣的,卻不叫人心煩反倒讓人的身心舒緩。仿佛隨着這天籟之聲,化入了這春夜裏,化入了月光。
「慧娘子……她不是和那位鄭二娘子要好?」范夫人問着,緩緩搖着扇,「怎麼又出岔子了?」僕婦回答的聲音也隨着這蟲鳴聲起伏着,渾然一體:
「恐怕是盧四夫人那邊許了什麼好處,趙娘子就疏遠鄭家了。畢竟現在平寧侯府里出了一位懷孕的寵妃,眼下,又馬上有第二位女兒進宮了。」
「糊塗!范夫人從台階上了廊,豐歆尤存的面容映入了池中月光里,搖盪不定,「鄭家巴結了她這許久,把她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多少把柄在人家手上?這樣的人家她現在能得罪?她真是糊塗了——!」
「……好在有夫人為她着想呢。她笨一些也不妨事。」
見她不悅,尤婆子也勸着,「夫人也說過那鄭二娘子太靈俐了些。為了公子好,還是想法子叫她回泉州城的好。」
「……就是因為這樣。我這邊還沒有動手。趙娘子就這樣急不可待去和盧四夫人交好。豈不是叫人懷疑她?」
范夫人嘆了氣,轉過頭,視線落在了廳房八張豎菱子格窗上。
月色與燈光朦朦,房裏來去的不僅是丫頭婆子們的身影,看着還有夫人、娘子們也起了身,髻釵紛影,坐席要散了。
「趙慧兒她在富貴上的心思動得多。正經事情上反而出錯。」
「夫人——」
僕婦連忙要勸,范夫人嘆息着,拾階回房,搖頭道:「我以前以為她家境貧寒難免看重錢財,好在有心胸沒甘心去做了承恩侯世子的妾。我還叫映風暫時不要理會。畢竟她也得有幾分宗女的體面。如今真是——」
這時,房裏先有了動靜,僕婦的勸說安慰都被傅小弟的叫喊聲打斷:「母親!母親!哥哥在這裏嗎?我想和哥哥玩!他說過教我騎馬的!」
原來是小公子傅小弟終於得了學裏的假,纏着傅四老爺,今晚叫家人送他到了錢園來玩耍幾日。聽着小兒子來了,范夫人欣喜又苦笑道:
「……這孩子,居然把他哥哥的話當真了。」
大兒子傅映風的心思她知道,並不是討厭弟弟妹妹。只是家逢巨變,不得已改了姓,又跟着母親改嫁,再有了弟弟妹妹。她難免要照顧小兒女,冷落了長子。長子心裏難過,尤其是他生了和長子一樣的小弟弟之後……
夫人們在廳里拉着小公子說話,傅小弟再急也知道要一一給長輩們、姐姐們見禮。范夫人有意不急着進去,只看他應對得如何。
「夫人放心。九公子如今年紀大了。不是以前的小孩子愛吃醋了。就算前幾年,奴婢也見過九公子在沒人的時候彎着腰做小馬,讓小公子騎着他一起玩呢。」
尤婆子是范夫人身邊的老人,心疼原來的清遠侯小世子,趁機為小世子說話,「否則小公子怎麼會一直粘着哥哥不放?」
「但願如此吧。」
范夫人來到階上,笑着抱住小兒子時,看到他和父親長得酷似的額頭和鼻子,不由就想起了前夫秦侯爺,想起了和前夫像是一個模子裏長出來的大兒子。
她不禁就傷了心。湧上心頭的全是大兒子傅映風的出色之處。
「母親,哥哥呢——」
「你哥哥在為官家辦差事——」
她嘴上勸着,心裏想着長子能文能武,對弟妹關愛,雖然愛欺負人,到底不曾因為和弟妹是異父血脈而疏遠冷淡。更何況,這長子在外面也見識不凡。
一年前為了他和趙慧兒的訂婚,他特意說過一席話:
「母親,慧娘子她心氣太高,根底卻太薄,如果讓她就像現在這樣種花經營花莊,憑她自己吃了幾年的辛苦說不定也能賺出一份家業,嫁一個實在的丈夫。但要是咱們家給了她這樣的機會。她卻未必把持得住。兒子看她,她那太過要強的心性——」
讓她嫁進傅家,說不定就毀了趙慧兒了。
趙慧兒臉色蒼白地回了臨淵居,強制着自己暫時不去多想傅映風的毀約反悔,她思索着盧四夫人的話,倒覺得鄭二娘子把這長姐看得極准。
「姑娘——」她跟前也有了心腹,丫頭穗兒一臉的擔心,「九公子那裏?」
「……我不用怕。傅九公子娶或是不娶我,本來就是不是他自己決定。」
她眼神黯淡卻仍是鎮定,她對着鄰居家養不活,送到跟前做丫頭的親信婢女穗兒說了實話,「我還有用,他就得籠絡我。我去爭別的情份,就惹急他了。我不着急。至於鄭二娘子……」
她輕吁一口氣,臉色好了三分,慢慢教着穗兒,
"她是商家女。冒然斷了認侯府為親的路子她就不是我的對手。要知道,九公子是世家子弟,又只有這一位生母。為了保着這個兒子范夫人費盡了心血。他總不可能在親事上違了母命。鄭娘子……她恐怕還沒見識到范夫人的厲害呢……」
鄭歸音所住的墨梅院,錢園裏的大夫給她看了診,告辭離開。隔壁人家陸續已經趕去了愛閒園,五梅軒就只余了鄭家,人聲漸少。
她咳嗽不斷,鄭大公子有些着急。
「你這樣子我們哪裏有功夫起程去愛閒園?張夫人不是托人來說了,叫你跟前的人把你房裏的草花全都搬出去!」
「姑娘哪裏禁得住。這園裏最多花里飛出來的蟲子。喝一口就痛。」馮婆連忙反對,又怕二娘子病中太嬌嫩吃不了苦頭,自有她和丫頭們在全院子裏熏上了防春日小蟲子的艾草香,服侍着她吃了藥。
如此,鄭大公子才放了些心。然而她一放下碗,再次催促問起她參選的事。鄭大公子當然不會實話實說,反倒詰問起來。
「妹妹,你不會是把我和三郎賣給傅映風了吧?」
她有些頭痛,無奈看着他,果然鄭錦文一臉的懷疑,自言自語着。
「難不是傅映風慫恿你進宮。答應你做宮妃?這樣就能在宮裏壓住了程美人?你們這段情緣只是障眼法?只要你把鄭家家產連帶着泉州的私商全填了皇上的內庫,他就幫你做宮妃?」
「……那我得在皇上跟前做個四妃之一才值吧?」她沒好氣瞪他,「祝懷白叫我去選的可不是皇妃,只是太上皇的選女」
罵了幾句,她半閉着眼靠着床柱,感覺像是不咳了,但頭痛更厲害了,又分辨着,「傅大人和我進宮扯不上關係。你擔心這些還不如想想蘇庶女進宮的事。」
鄭錦文仔細看着她神色,笑道:
「傅映風今天沒再來請你去逛園子。你們這就算是一刀兩斷了?」
她沒出聲,他尋思着二妹這樣也不算吃了虧,分手後還戀戀不捨的是姓傅的不是姓鄭的,他滿意坐在床頭疑惑看她,「但你這樣子不也像是生病,倒像是為情所苦得了相思症?」
「你才相思!」
兄妹吵了幾句,她累了就睡下了。他見她還能吵架也放心覺得問題不大。到了第二天,傅映風再派人來請的時候。頭一個坐不住的還是鄭大公子。
他進了鄭歸音的房裏,打算叮囑她一聲,讓她把病裝得嚴重一些,沒料到一進房就吃了一驚。、妝鏡前,赫然坐着她的身影。從鏡中倒映出她修飾過的妝容,畫眉點唇,胭脂黛石,看起來竟然是嬌艷。
「這是好點了?」他疑惑停在門外,打量着,「你這是要出門?怎麼不留着點力氣養養。」
「你放心。我後日能去愛閒園參選。」
她答了一句,此時已是梳了頭換了衣,站起在屋裏戴了帽紗,讓丫頭們準備好了出門,「替我準備船吧。我去見傅大人。」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