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家將在議論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艙裏面還有霞光留下的最後一抹餘輝,趙慧兒精緻的烏髮髻絲絲染金,她力持鎮定,道:
「妾身以為,公子你對妾身並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傅映風也乾脆,倚在窗邊道:「我沒有不滿意。筆神閣 www.bishenge.com你也知道我是為了什麼才和你做了約定吧?」
「是,公子是為了保全令堂范夫人。不讓夫人為公子的前途涉險。」所以才讓她上京城,故意讓她被鄭大公子所救,「難道是那些流言?鄭大公子的事」
她希冀地看着他又帶着些怨怪傷心「妾身和蕃客訂過親,這事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公子你。但那不是我自己的意思,是族叔把我賣了。至於和鄭大公子那是絕無此事!」
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接受她的自辯,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她。她眼中露出尊嚴有損的憤怒,久久與他對視。突然間,她轉頭就走,因為憤怒卻又猛然轉頭看他。
她髮髻上的鳳口釵搖晃着,斜挑起的寶石珠璉瞬間劃出一道光圈啪地輕打在着她的蛾眉之間,十色寶光也映眩了她的眸。
這一刻,她美得驚人。霞光也為之減色。
「公子不相信妾身?妾身也是趙氏子孫」
因為她這美貌,也因為她這確實不同的身份,傅映風能感覺到胸口一團火沖了上來,直衝到了腦後,就像是每回臭揍傅老三的爽快。
那怕僅僅不能叫鄭錦文太痛快,他也不能放棄這樣一個美人不是?傅映風啞然失笑。
他站了起來。他向她伸出了一隻手。
她的丹鳳眼遲疑着,端莊地看着她,終於向前兩步,伸出手放在他的手心,就在這時他笑了起來,道:「我真是小看了你。」
他以為是她早就為他傾心,沒料到卻是他走在她設下的陷阱里。她眼中閃過驚色,待要收手,他一把將她拖到了面前。
他抬起了她的臉,仔細端詳着她,笑道:
「這一年我還真是片刻都沒有忘記你。皇上問我是否非要娶你為妻,我也答得算是心甘情願沒叫皇上懷疑——就因為傅三那混賬太煩人。」
因為吃醋,承恩侯公子在府里時不時就要來給他下絆子,他隔一陣子就要想法子教訓這傻瓜,不知不覺就真把趙慧兒當回事了。
「我現在才明白,你以前把傅三當個誘餌,故意遇上他。叫我時不時就要為你操心。後來,皇上再不提招駙馬的事。我難免冷淡你了,你就利用鄭錦文?」
「公子說什麼?」趙慧兒氣得臉色煞白,袖子裏的手卻是在發顫,
「妾身利用鄭錦文不是公子教我的?鄭大公子是張宰相府的人。妾身被他所救,陪着去見過長公主之後,范夫人以為張宰相在監視此事。長公主才能在范夫人手下保住性命不是嗎?」
丁良在艙外聽得斷斷續續,終於在心裏大叫着:
廢話,就鄭大公子時不時就以他妹妹的名義把珠寶、衣料地暗暗送給你,隨便一件頭釵就價值百貫。要不是公子和鄭錦文本來就有仇,一心教訓他去了,你以為你還能平平安安?
這明擺着就太怪了。鄭家能求你什麼事?沒見鄭二娘子和別的男人多說了幾句話,公子就會吃醋大發雷霆?
「我確實喜歡讓我抓不牢的女人。居然叫你看出來了。」
傅映風仰天大笑。趙慧兒的臉發了白,「難怪母親說過,你是個極聰明的人。」
范夫人的原話是:她有三分聰明,如果我兒一生不仕,她足以做我兒的正妻。唯只怕她心太大,挑掇着我兒非要做以後的秦侯夫人。
錢園六十六景,佔地廣大。落日沉入湖面。天已經黑了。離着葦海日落至少有二三里,是鄭歸音所居的五梅軒里。出軒淌過了彎月般的清溪拱橋,就來到了傅映風所居的斜風細雨樓,
斜風細雨樓外的小路,碎石天成,沿路穿過了狹窄幽美的滴翠峽,拾步到得了峽頂,便可以俯攬峽底抱月軒池與明月相伴的美景。
抱月池正是傅姓女眷屬們所居的院落。范夫人和承恩侯夫人等女眷都在此間遊玩停居。掌燈時分,丫頭擺了飯。
夫人們說着愛閒園裏的選宴,娘子小姐們在外面規矩也鬆了,匆匆下了席,在一邊挑剔着繡坊老繡娘們呈上來的新衣。
「娘子們,不是婦人誇口。不是貴府上絕用不上這樣的畫樣。」順興繡坊的老闆娘也是位中年婦人,容貌平常,但眉目疏朗,素青裙子灰色背子裁剪得體,髮髻上幾顆銀釵碧珠。當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只可惜有一隻眼是盲的。
「婦人在燈下熬瞎了一隻眼,卻有幸在宮中錦繡院裏學了這門手藝為皇上縫過衣。」
婦人不是吹噓。幾位夫人都知道婦人的來歷,笑着聽着她對小娘子們述着,
「除了專為皇帝做衣的錦繡院,婦人在宮中足有二十年進了文繡院裏為太后、為各宮的娘娘們縫過衣。衣料倒也罷了,手藝也罷了,唯有這印染坊的特許和這裙上的宮樣,不是婦人家的這座順興繡坊絕拿不到。」
「你這老貨別再吹了,快把你坊里的妝花鍛子拿來叫夫人們看看。」傅府有和她相熟的衣裳上管事婆子,一答一唱的說笑,「娘子們不知,舊制在衣裳上印染花紋的手藝叫夾纈,在三十年前僅有宮中秘技製作。平常人家包括公侯府不得宮裏的賞也拿不到各色絹、絲、錦、布的夾纈衣料。如今卻不同了——」
夾纈經由宮中特許,准許市面上幾家有名的印染坊製作,上面的花樣更不是當初宮樣的簡單金線銀絲,也不僅是寶相紋、折枝紋、小團花紋之類。連幾位夫人也看得稀奇,笑道:「老班頭手裏的新裙花樣倒少見。」
「唉喲,夫人們就是有眼力!也請看。婦人如今雖退職出宮,不敢說是文繡院的班頭了,全靠夫人們念在舊情上抬舉。但這是婦人坊里的的手藝,印染了整整一副彩墨名畫,仿了宮院名師陳待詔的新畫《碧橘雪雀圖》呢!」
燈下,娘子們只見得果實灰綠,雀羽生生,大片如雲如煙的潑墨枝葉,用印染壓在了裙擺衣袖上。再以泥金、泥銀和各色泥彩點綴片片彩光。
這樣的雪絹裙子架在了烏木雕雲紋的衣架上,在燈光月色之間,全是詩情畫意之感。
「真好看,這可就把銷金料子的富麗比了下去了……」
「前兒,我才聽二哥哥說起這副陳待詔的新畫《碧橘雪雀圖》,說是太上皇和官家都贊了的,這還不算,京城幾家畫院裏也是難得地都對這畫風評上佳。我還剛剛說,要央了九哥哥去京城幫我買一副臨摹畫回來。下月咱們畫社的正日子請了姐妹們賞看。沒想到如今竟然就能上身了……」
娘子們嘻笑着,自然個個雙眼放亮,難免爭着要先做一身。
「罷了,姐姐妹妹的有什麼好搶的!?你們又不要進宮,慢慢做都來得及。」
傅大夫人在一邊放了茶,笑罵着。傅府各房的娘子們羞笑着,她們年華正好,未嘗沒有一兩位娘子早動過進宮的心思。
但承恩侯夫人在盯着,大姐姐傅娘娘在宮裏又沒發話,九哥哥做採花使更沒有提過讓自家府里的妹妹們參選。
她們中就算有人有飛鳳之志,也暫時強忍着不露。但衣裳只有一身,互相謙讓着給了老五。夫人們見她們姐妹到底和睦,歡喜之餘又偏心叫了各自的女兒過來再叫她們挑些上好的衣料。范夫人笑着起了身,婆子悄步而來低聲稟告:
「夫人,趙慧兒娘子今日在錢園和盧四夫人見面了……」
「她恐怕是落了別人的圈套還不自知。」范夫人皺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