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方回剛吃完早飯,闕特勤就派了人來請方回,同行的只有花闌珊,天機子這個老神棍一直神神叨叨的,整天見不到人,甚至有時候方回一度懷疑老傢伙難不成在突厥還有一個失散多年的師妹,想讓花闌珊搞個跟蹤什麼的,奈何老傢伙警惕性太高,而且輕功至少能甩花闌珊一條街,跟蹤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突厥皇宮留給方回的印象就是偏向西域化,奢華程度比較高,但卻沒有武則天的皇宮那種巍峨莊嚴的氣勢,突厥大汗上個朝,其實就跟企業高管們坐在會議室里開會差不多。是的,全都是坐着,而且人不多,沒有中原地區那種文武百官滿堂的熱鬧,僅僅是十幾個皇室成員組成的「內閣」而已,有點家族企業的架勢。
方回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名字叫快樂的突厥可汗——阿史那骨篤祿,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壯男,張相略顯兇悍,突厥人特徵明顯,披金掛銀的往那一坐,倒是有點像從自家後院挖出煤礦的暴發戶。
先是一番象徵性的禮節,眾人落座後,骨篤祿便開門見山道:「天朝使者遠道而來,欲與我突厥建立邦交,可否詳細說來聽聽?」
骨篤祿會漢話,雖然語調上有些怪異,但也算流利,交流上至少沒有障礙。
「大汗想聽什麼?」方回笑着問道。
「天朝使者想說什麼,我自然就聽什麼。」骨篤祿又把皮球踢了回來。
「那就說說咱們兩國結交的好處吧。」既然你開門見山了,那我也就不繞彎子。
方回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大汗,我有話就直說了——這麼說吧,你我兩國建立邦交,絕對有百利而無一害。首先,我朝地處中原,物質資源豐富,可給貴國提供需要的物資,這一點大汗不否認吧?」
骨篤祿點點頭表示贊同。
方回微微一笑,這一點不是瞎子誰都看的出來,這幾日他在大街上也不是瞎轉。就物質資源上來說,突厥比起中原要差的太遠。雖說這裏有無數西域、中原、甚至是羅馬商人,但最多是起到個中轉站的作用,再回到各自的國家去賣,而突厥在本質上卻沒得到什麼太大的收益。
頓了頓,方回繼續道:「其次,容我說句不好聽的——在李唐時期,東西突厥已被唐軍徹底覆滅,大汗這次復國,又與我朝連年征戰,打了這麼久,我們都得到了什麼?——除了打量的消耗金錢和將士的生命,我們什麼都沒得到。所以說,咱們打來打去,既然什麼也得不到,為什麼不交個朋友,互惠互利呢?番邦異族想取中原之地,無非是看上中原的物質資源。換個角度上,如果我們提供給你們物質資源,而你們提供給我們想要的,這不就什麼都解決了嗎?」
骨篤祿似笑非笑的打量了方回一陣,沒有細問,而是一針見血的問道:「依天朝使者所說,卻不知你們想要什麼?」
「幾個條件而已。」
「條件?」骨篤祿饒有興趣道:「說來聽聽。」
方回點點頭,道:「如果兩國建立邦交,那麼,通婚,通郵這兩條是必須有的,大汗你說呢?」
骨篤祿沉吟了一下,道:「這是小事。」
好吧,這的確是小事,方回不動聲色的吐了口氣,自古以來,甭管哪國皇帝君王,能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就沒有腦子缺根筋的,這骨篤祿也不傻,一句「這是小事」,看似表示沒有意義,可潛在的台詞意思就是「這些小事就不要說了,直接說真正的目的吧」。
只是,沒等方回再開口,坐在左邊下手第一位的一個滿頭小辮子的中年人便站了起來,看着方回冷哼了一聲,道:「不要在耍把戲了,建立邦交?哼哼,難道也要我們學那契丹人一樣嗎?——大汗,此事不需再做考慮,那天朝女皇想兵不血刃,焉能讓她得逞?」
「這位——小辮子兄。」方回笑眯眯的看着他:「你是這麼想的?」
「我不是什么小辮子兄,我乃阿史那環,突厥左王。」阿史那環對方回怒目而視,還順手拉了拉腦袋上的帽子,顯然是對方回叫他小辮子兄頗為不滿。
「好吧,左王——」方回咂咂嘴:「如果你非要這麼想,我也不反駁,你們大汗如果願意,那自然更好。」
說着,方回擺擺手,示意對方別插嘴:「這麼說吧。大汗,皇上此次派我來,並非像左王說的那樣——完全是本着友好協商的態度來進行交談。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少個敵人少道坎,大汗你想想看,我朝物質資源豐富,貴國將士兇狠善戰,如果你我兩國結交,剩下的那些番邦小國有誰還能奈何的了我們?」
骨篤祿笑了一聲:「照你的說法,打仗,我們去,而你們只提供一些物資,是不是?」
方回點點頭,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背黑鍋我來,送死你去,這種事情只能隱晦的來表達,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好賊的小子,哈哈。」骨篤祿突然大笑一聲,道:「今日便這樣吧,你且先回去。」說完,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
這就送客了?
方回突然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他感覺這次真是挖了一個大坑把自己坑了,事情似乎在向他無法意料和掌控的方向發展。首先這突厥大汗說話做事就讓人捉摸不透,兩人的對話雖然簡單直接,可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顯了。自古番邦犯邊不就是看上中原之地的富饒的物質資產麼,現在不需要打仗,我們交朋友,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還不用打仗,然後我們強強聯合,一起去欺負一下別人,多好?
當然,這種事情若是反轉過來,他肯定也會猶豫,人都是有疑心的,兩國交戰,突然打着打着對方說不打了,咱們交個朋友,從此以後勾肩搭背一起樂呵,換成誰誰都得有疑心。只是從那左王站出來反對時骨篤祿眼神中不經意間閃過的一抹寒光,方回便覺得這事有點不好辦了。
花闌珊一直在外面等着方回,見方回這麼快就出來了,詫異道:「怎麼這麼快?那突厥可汗答應了嗎?」
方回搖了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花闌珊皺眉道。
「嗯,不知道。」方回想了想,低聲道:「等下你就去查查那個叫阿史那環的突厥左王。」
「查他做什麼?」
「查就是啊。」方回輕笑一聲,繼而嘆了口氣:「若是我沒猜錯,要不了多久,我們可能會有些麻煩。」
聞言,花闌珊的表情也變的有些沉重,問道:「要不要——」話沒說完,突然話鋒一轉:「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只見闕特勤帶着兩個突厥侍衛走了過來,腦袋上赫然頂着那綠的扎眼的帽子,見到方回二話不說,便給了方回一個熊抱,然後大笑着說了些什麼,經花闌珊一翻譯,才明白這貨是要請自己吃飯。
之前愛搭不理,現在又要請自己吃飯,還笑的這麼奇怪,毫無來由的熱情彰顯着他內心深處的罪惡——這傢伙有事要求着自己。
讓人欠人情的事,方回最願意做了,不過一想到中午還跟滿古有約,便拒絕了。
誰知道這綠帽子王還不樂意,說時間還早,不吃飯也行,那就找個地方坐坐,喝點酒,聊聊天。
於是,兩人便找了一家門面不算大的酒樓,清場後直接坐在了大堂中。
「使者,今日那左王你也見了。」闕特勤眼珠子轉了轉,道:「實不相瞞,這左王乃是我親叔叔。」
方回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老闕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闕特勤表情一滯:「我不叫老闕——我們突厥人性情耿直,說話不喜歡像你們漢人那樣繞彎彎。說實話,我是很贊同你提出的建立邦交的想法,只是你也看到了,我那叔叔——」說到這,他便止住了話頭,看帶笑意的看向方回。
方回心裏暗罵,活該你丫帶綠帽子,剛才還說什麼突厥人性情耿直,不喜歡繞圈子,這會話又說一半——不過話里的意思他倒聽明白了,這綠帽子王跟他那左王叔叔不對付倒是真的。
你不說話,我也不說。
兩人大眼瞪小眼,目光交錯,半晌,闕特勤終究是守不住方回那直勾勾的目光,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實不相瞞,攻打中原便是左王之意,大汗從沒贊成過。而且——近日左王似乎是在集結兵馬,怕是用不了多久——」
就造反嗎?
方回心裏嘀咕了一句,問道:「你怎麼知道左王在集結兵馬?」
「我有證據。」闕特勤一臉神秘道:「最近幾日,皇宮中丟失了不少金銀珠寶,想來便是那左王為籌集軍餉所為。」
丟失了金銀珠寶——方回與花闌珊對視了一眼,強忍着笑意,道:「嗯,你分析的沒錯——是了,絕對是左王乾的。咳咳——說吧,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