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德卡利斯地下監牢
洛夫克拉夫特雙手被反金屬鐐銬死死拴住,跪在和着馬糞的雜草里。看小說網 www.kanxiaoshuo.net他雙眼緊閉,紋絲不動,不禁讓人懷疑是死是活。突然,像是感受到了異樣,他猛然睜開眼。
「誰?」
「是我,阿黛拉。」
昏暗的燈光下,扭曲的輪廓逐漸顯現出阿黛拉的身形。洛夫克拉夫特雜亂的頭髮下,只能看到嘴巴微微張開,上揚,最終緊閉,變回了平日裏難以親近的角度。
「你太衝動了,阿黛拉,你不該來。救走我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不,我不是來救您的,我是來和您商量一些事情。」
阿黛拉從身後拿出來一頂樣式滑稽的帽子,那是貝魯賽巴卜作為宮廷小丑時的隨身之物。
………
一個多小時後,阿黛拉回到了伊莎所在的居所。這裏是一處空房,原主人似乎因為某些原因離開了,只留下積滿灰塵徒有四壁的小閣樓。
伊莎點了根蠟燭,蜷縮在小床上,神情低落,擺弄着阿黛拉送給她的鑲銀匕首,時不時看向窗外。突然,她聽到了陽台的動靜,立刻扔下匕首,跑了過去。
「阿黛拉?」
「晚上好。」
「太好了!」伊莎激動地叫出了聲,給了阿黛拉一個大大的擁抱。
「天黑之後你沒回來,我差點絕望了。你成功了嗎?」
「嗯,但計劃有變。我們現在要為公主鋪路。」
「為公主鋪路?什麼意思?」
「我們改變主意了,羅萊雅公主將會成為加冕為王,洛夫克拉夫特先生也同意這麼做,我們要發動一場政變,推翻貝魯賽巴卜一手打造的局面,包括國王陛下。」
「這,這要怎麼做啊?」
「演一場戲。」
阿黛拉脫下外套,將頭髮放下來,
「貝魯賽巴卜已經幫了我一把,他的手下差點血洗笑面的幫會,現在王都地下群情激憤,我正好介入煽風點火。我已經讓他們集結了,明天傍晚,城郊的數百強盜會佯攻外牆,趁守軍前往外城支援時,王都內的人攻擊內城。」
「這不是和之前說得一樣嗎?」
「區別在後面。我會帶領他們打進內城,解放地牢,我已經幫洛夫克拉夫特先生在地牢做了手腳,到時候他會趁機逃離。接下來是關鍵,洛夫克拉夫特會打敗我,然後把貝魯賽巴卜的屍體掛在某個顯眼的地方,那時我需要你散佈這樣的傳言。」
阿黛拉向她一本正經地描述了洛夫克拉夫特是如何在亂軍中與阿黛拉「決戰」並「擊退」她,然後以一己之力揪出了王國的叛徒。伊莎聽着心疼起阿黛拉來,她為此感到憤憤不平。
「你就這麼不在乎你自己的名譽嗎?雖然——啊啊啊,就是覺得不爽。」
「沒什麼,能得到龍國未來的女王和女王之手的支持,都是值得的。你一定要小心,內城一片混亂,讓所有人知道的同時,你必須保護好自己。之後的工作交給洛夫克拉夫特。」
「好吧,我會小心的。把這些亡命徒一網打盡,我已經迫不及待了。」伊莎的臉上寫滿了興奮。
相比之下,阿黛拉要冷靜得多,因為她很害怕,混亂之中,充滿了變數。比貝魯賽巴卜更難纏的是多變的人心,貴族到底會作何選擇,只有到時見分曉了。
之後,簡單地聊了會兒政變的細節,阿黛拉離開了這裏。她必須回到地下,穩定住如「東方火」一般一點即燃的騷動,瘟疫讓笑面和貝魯賽巴卜的爪牙極其壯大,而對權力與財富的渴望會讓這場即將到來的混亂更加難以收場。
今夜無人入眠。一封信已經穿過秘密的地下水道,奔向在城郊的山林;無數連通的地窖中燈火通明,生鏽的武器與盔甲在無數雙手之間傳遞;貝魯賽巴卜與阿黛拉聯手的消息傳到上層,曾經跪倒在貝魯賽巴卜陰影之下權勢坐立難安,阿黛拉的陰影同樣無縫銜接地籠罩了他們。
月亮坐在阿拉爾山上,聖白城因月光而熠熠生輝,建築下的人心卻暗流涌動。
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德卡利斯的生活一如既往,只是平日裏巷子裏遊手好閒的人失去了蹤跡。當太陽逐漸西沉,平日裏熱鬧的酒館人頭稀疏,集市與工坊的夥計早早退場,城郊的原野上響起雜亂的馬蹄聲。
終於,時候到了。
「嘟~嘟~」
外城的號角毫無徵兆地吹響,王都之內,人們無法置信地回頭,露出詫異不安的神色。
「怎麼了?惡魔又來了?」
「城外打仗了!」
「怎麼可能?!」人們難以置信地談論着。
一個傳令兵騎馬橫衝直撞地奔向城西的兵營,得到的卻是守城將軍斯蘭勳爵的沉默。
白龍騎士團團長火急火燎地衝進斯蘭勳爵的房間,將頭盔重重摔在他的桌子上。
「為什麼不派兵支援?敵人有六七百人,外牆的駐軍根本不夠!」
斯蘭勳爵不願向這個單純的騎士解釋什麼,貝魯賽巴卜留他是因為他對國王無條件的忠誠,僅此而已。
「我相信你是個聰明人,馬賽,都這個時候了,你應該明白我們什麼都做不了。」
馬賽團長咽了口口水,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連你也——」
「省省吧!我沒得選。」
斯蘭羞憤相加,但他神情很平靜,他示意馬賽團長坐下,長嘆了一口氣,取下脖子上可拆卸的高領,領口下方,是至今還有些發烏的脖子。
「你得過黑脖子病?」
「是,為了不讓它摧毀我的家族,我付出了你無法想像的代價。我永遠無法忘記他給我的家族帶來的陰影,我們不可能戰勝那樣的敵人,永遠也不能。」
「誰?」
「你以為的那個人。」
「瘟疫是他——這怎麼可能?!」
「我之所以能在這裏和你心平氣和的談話,是因為事情已經成為定局。我原以為龍國還能保住,看來接手的那個阿黛拉,那個女惡魔,她執意要德拉貢王朝覆滅,她已經捲土重來,教廷的人也救不了我們。馬賽,順勢而為吧,時代要變了。」
「阿黛拉?你是說她在城——」
「不好了!!!」
突然,一個士兵慌張地衝進房間,扶着牆氣喘吁吁地喊道,
「強盜,強盜突然出現在內城外圍,已經在攻擊城門了!」
「什麼?」
馬賽團長拍桌而起,他轉頭看向斯蘭勳爵,他仿佛早已預見了這個情形,絲毫不驚訝。
「你早就知道?」
「馬賽,聽我一句,放棄吧,這是我們無法戰勝的力量,我們唯有屈膝俯首,才不至於被草叉戳死。」
「呸!你胯下的東西被惡魔割了嗎!?」
馬賽團長怒罵一句,抓起頭盔大步走了出去。留下屋內不知所措的士兵和斯蘭勳爵兩個人。
「呃,將軍,我們該做什麼?」
「密切關注,情況有變立刻告知我。」
士兵離開,斯蘭勳爵倚在椅子的靠背上,臉上的肉抽搐着。
內城此時已經硝煙瀰漫,城牆之下到處是慘叫與金屬的碰撞聲。太陽謝幕,頭頂的殘雲依舊如血一般鮮紅。
十幾分鐘前,就像水淹了螞蟻穴,無數邪神教教徒從地下湧現出來,直奔內城。
阿黛拉從地下走出,穿着符合人們對於惡魔想像的黑色長袍,緩緩穿過暴動的人群。她的眼睛閃着紅光,卻不是凶戾,而是憐憫與悔恨。
當人們壓抑的欲望得以噴薄,人間也會變成地獄。這些卑鄙齷齪的亡命徒,趁亂將生鏽的屠刀揮向無辜的民眾,房子被洗劫,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性被當街凌辱,可笑的是,依舊有人高聲呼喊「加入我們改變命運!」
「我們到底做了什麼……」阿黛拉在心底發出質問。
「這就是人心最黑暗的一面,他們平日也許是父親,兒子,摯友,但現在,他們就是魔鬼……」
一個帶着孩子的母親躲在巷子的雜物堆旁,被幾個男人瞧見,扯着頭髮拽了出來。孩子被當場擊暈,然後他們開始撕扯那位母親的衣服。阿黛拉再也無法忍受,她奪過身體的控制權,發瘋似的沖了過去,一擊將其中一人擊飛在旁邊的石牆上,直接摔死了。
「冷靜下來!」
「……」
剩下的兩個男人看見阿黛拉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接着出於恐懼,撒腿就跑。阿黛拉搖了搖頭,將身體控制權交給了姐姐,她無法忍受這裏正在發生的瘋狂且黑暗的一切,但理智告訴她不這麼做,未來將更加黑暗,於是她索性封閉了自我,讓姐姐掌握一切。
「我受夠了,快結束這一切吧。」
事情和阿黛拉預想的接近,德卡利斯的駐軍並沒有支援內城或外城,但內城的守軍和白龍騎士團抵抗頑強。內城的鋼筋大門無法正面摧毀,這些瘋狂的「新神教徒」架雲梯上城牆,叫嚷着殺光貴族,搶錢搶女人,均被挑落城牆。
終於,阿黛拉來了,人們讓出一條寬闊的道路,他們確信,以阿黛拉的力量,城門會被輕易摧毀。但阿黛拉並沒有這樣的力量,她在一邊的期待和另一邊的恐懼中一躍而起,直接飛躍內牆。只聽一陣哀嚎與慘叫後,城門被從內部打開了。
外面的人發出貪婪的叫聲,舉着武器沖了進去,又是一場血戰。
內城是王都的心臟,這裏不僅有貴族的聚居區,還有王宮、政務院、魔法部等設施,同樣,這裏的武裝力量也是最強的,王宮的騎士寸步不離保護王室安危,守軍和白龍騎士團依舊在外圍鏖戰。
地牢的入口就在內城城牆下方,阿黛拉很快帶着人手攻了進去。她的臨時手下殺掉了守衛,將地牢裏的罪犯一一釋放,他們很快也成了「亂軍」的一員。阿黛拉看到原先洛夫克拉夫特的牢房空無一人,內心舒了一口氣。接下來,該演戲了。
洛夫克拉夫特從監獄裏逃出後立刻開始執行計劃,他來到魔法部,利用昔日建立起的威信,將慌張的法師們組織起來,去援助守軍和騎士團。
國王陛下丟了魂似的站在王國的陽台上,俯視着地面上發生的一切。
和他一樣,被軟禁的羅萊雅公主也在陽台上觀望,她不知曉阿黛拉的計劃,但她從看到阿黛拉的那一刻起,臉上就藏不住激動。
政務院的要員,不安的貴族,都在遠遠注視着戰場。觀眾都已就位,好戲即將上演。
「阿黛拉·干紅!」
用魔法強化過的聲音如同海嘯席捲了整個大門,正在廝殺的人們頓時被震住了。只見洛夫克拉夫特身穿囚服,披着雜亂的頭髮,平日裏死屍般面無表情的臉上寫滿了憤怒,此時的他仿佛從煉獄歸來,帶着無與倫比的怒火,將要一雪前恥。
「你的敵人是我!」
阿黛拉一聽,身體立刻魔化,長出一對駭人的雙角,跳出人群,站在里洛夫克拉夫特二十米的位置,面目猙獰。他二人就這樣對峙了數秒。
城牆上戰鬥的兩方有着截然不同的表情,一方是嘲笑和戲謔,另一方則是絕望。誰會想到,最後站出來代表王國希望的人,會是對方的手下敗將,曾放任阿黛拉逃出,又背負叛國罪名的夏洛克·洛夫克拉夫特。
王城守軍氣勢大減,本就缺乏增援,數量上是劣勢,現在更是節節敗退。這邊,阿黛拉一語不發,像一隻豹子撲向洛夫克拉夫特。
「轟!!」
「轟轟轟!!!」
內城的廣場上爆發出劇烈的炸響,煙塵四起,將激戰的二人包裹。魔法發出的閃光如同烏雲中的閃電在煙塵中迸發,昭示着二人交手之「激烈。」
此時,魔法部的法師軍團加入了守軍,擁有魔法的他們是戰場的強力輔助,不僅拉開了一條難以逾越的防線,同時救助了大量傷員。一時間竟形成了抗衡之勢。但奈何「亂軍」數量太多,這些揮舞着生鏽武器的亡命徒眼裏充斥着貪婪,正是這種貪婪讓他們以命相搏,非常難纏。
廣場上飛沙走石,電光閃爍,甚至掀起了一股旋風,裹挾着灰塵扶搖直上。
突然,劇烈的聲響戛然而止。人們下意識地看向廣場中央,他們知道,戰鬥有了結果。
煙塵散去,露出了兩個人的輪廓,和一地狼藉。人們驚訝地發現,阿黛拉竟然少了一條胳膊,還在止不住的流血。
「被我用迪歐維勒鋼砍中,你的胳膊長不回來了,乖乖受死吧!」
洛夫克拉夫特故意非常大聲地喊着,他除了稍顯疲憊,毫髮無傷,另一邊的阿黛拉則摸着流血不止的切口,臉上流露出一絲退卻。
「神吶!他傷了那個惡魔!」
「好樣的!打死她!」
「為了王國!為了國王!」
守軍氣勢大漲,呼聲震天,阿黛拉見狀,捂着傷口灰溜溜地逃竄出去。洛夫克拉夫特趁機高喊「為了王國!」,帶領眾人殺了出去。原本絕望的眾人此時看到了勝利的希望,如同喝了龍血,血脈賁張,以令人生畏的氣勢將防線前推,甚至扯出一道缺口,殺入敵人腹部。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伊莎在一處建築物的屋頂焦急的等待着信號。混亂之中,沒人知道阿黛拉逃去了哪裏,洛夫克拉夫特也消失了蹤跡。內城的戰鬥依舊在持續,有了法師們的協助,戰況不像黃昏時那麼慘烈,但糟糕的是,他們開始逃進居民區,將屠刀轉向平民。
「嗖!」
一個耀眼的光球劃破夜空,照亮了內城外圍一座高聳的燈塔。人們驚訝地發現,那裏竟然掛着一具屍體。
「那裏有個人!」
「他臉上塗着啥呀……是個小丑?」
人們一開始不以為意,以為只是哪個瘋子的瘋狂舉動。然而,鐘塔頂端還站着一個人,正是洛夫克拉夫特。
「投降吧!惡魔阿黛拉已經丟下了你們!快放下武器!我還找到了王國的叛徒,就是他,貝魯賽巴卜!」
「什麼?」
「他說什麼?惡魔逃走了?」
「貝魯賽巴卜是誰?」
「好像是那個宮廷小丑?他是叛徒?」
伊莎聽罷立即開始行動,她跑向阿黛拉提前交給她的地址,大聲呼喊着洛夫克拉夫特戰勝惡魔找出叛徒的消息,喊到聲嘶力竭,喉嚨都撕破。消息傳到了駐軍的兵營那裏,傳到了無數領主在王都的眼線耳中。斯蘭勳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興奮跑來的士兵證實了這一點。
「將軍!呼,他們,惡魔,惡魔被打跑了!是洛夫克拉夫特先生,他好像還殺了貝魯賽巴卜,說那是王宮中的叛徒。」
斯蘭勳爵吃了一驚,他的腦袋飛快地運轉着。貝魯賽巴卜這個名字讓他瞬間明白了很多事情,而現在的情形超乎了他的預料。但無論如何,他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必須做出選擇。
最終,經過激烈的思考,他選擇了守護對王國的諾言。不僅他一人,四處駐軍軍營均作出了相同的抉擇。
駐軍傾巢而出,湧入大街小巷。斯蘭勳爵的步行騎士兵團離內城最近,他們整齊劃一的舉盾推進,那些恃強凌弱的強盜和臨時加入混亂的平民舉着草叉和生鏽的鈍刀,哪裏敢和他們抗衡,紛紛放棄了抵抗。
如同潺潺的溪流滌淨石頭間的淤泥,數百「亂軍」被切分開來,很快失去了鬥志,變回了卑微苟且的老鼠蟲豸,在大街小巷中倉皇逃竄,逐漸化整為零,一一消失。
他們死也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愚蠢和貪婪讓他們聽信了煽動,愚蠢和貪婪讓他們產生了舉起屠刀的勇氣,同樣是愚蠢和貪婪讓他們一錯再錯,最終倒在高舉正義者的制裁之下。貝魯賽巴卜活着時,利用的是他們的愚蠢,而阿黛拉利用了他們的貪婪,事實證明,這真是一劑令人害怕的「魔藥」。
事情至此已成定局,城外的六七百強盜很快也被盡數殲滅。
洛夫克拉夫特幾乎是一夜之間獲得了極高的威望。他帶人查抄了貝魯賽巴卜的住處,繳獲了少量未被銷毀的證據,救出了一個被他囚禁當作**的**女人。其他對戰俘的審問和對邪神教的調查工作也都在有條不紊緊鑼密鼓的進行當中。
王宮大廳擠滿了前來議事的要員,包括貴族各大家族的代表,他們有些焦急地想要表明忠誠,有些想要搞清楚發生了什麼,還有些義憤填膺,怒目相視,弄得另一部分人不敢抬頭,羅萊雅公主在接受問候,這裏唯獨少了國王,好一幅耐人尋味的政治圖景。
這些阿黛拉都看不到了,也沒必要看到。她完成了謝幕演出,之後的事情,她完全信任洛夫克拉夫特能夠做好。
此時的她捂着已經在復甦的斷臂倚在窗邊,焦急地等待伊莎貝拉的歸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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