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又是陰天。
「這狗老天,見天的陰雲密佈,煩不煩?要不你就下個痛快,要不你消停的散了,沒完沒了的陰着算怎麼回事!」
「真特麼不是個好年景,往年客人跟流水是的,閘板攔着的攔不住,現在到好,一天到晚沒兩個客人,這日子沒法過了。」
「看什麼看,生意不好還不你個小兔崽子給方的,自你到這店裏以後,真是外有賊,內有鬼,一天不如一天,想當年你刁三爺我也是開大客棧的大老闆,怎麼就瞎了眼收留了你……」
早上開始刁老三的肝火就極其旺盛,吐沫星子飛濺,罵了一早上。多吉剛從後廚出來就觸了霉頭,把大碗茶放在刁老三的邊上,立刻坐的遠遠的,至於對他的咒罵,臉皮早磨得如城牆一般,風雨不侵。
「我說三叔,咱少操點閒心,要不愛生抬頭紋。」
刁老三聞言吧唧吧唧乾巴的嘴唇,想罵人又憋了回去,拿起大碗茶猛喝了一口,又摸了摸腦門,似是在猜測掌下的皺紋又多了幾條。
多吉看着刁老三滑稽的模樣,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很是辛苦。
「笑個屁笑,你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養你個餓死鬼投胎的夥計容易麼?這都生生愁出皺紋了,想當初我,我玉樹……特麼的外面從早上吵到中午,不就是看個小娘皮,吃個面,有完沒完!」
作為一個有正義感的大好少年,多吉怎會屈從於惡勢力,於是說起了公道話:「三叔,你這是**裸的嫉妒啊,小玉今天都沒來,你還好意思往人身上賴……」
「你丫閉嘴。」刁老三拿起茶碗就要砸,可卻發現是最喜歡的那款仿青花的,慌手慌腳的把茶碗拿好,咒罵道:「兔崽子,都說了多少回了,這碗是寶貝,能隨便拿出來吃茶麼?那破茶葉沫子幾個錢,這茶碗多少錢。」
刁老三說完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青花茶碗,沒發現裂紋、碎碴、掉色,才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長吁了一口氣。卻在這時,外面驟然間出現震耳欲聾的呼喊聲,本就緊張的崩着,猛然的聲響差點沒把刁老三的心肝震碎。
「他姥姥,這是要造反啊,這是要……多吉,你出去給我看看咋回事!大中午的,不看小娘皮不吃麵的,有點正事沒有……」
是啊,小玉今天沒來,外面還吵什麼。
煩躁的不止一人,多吉起身向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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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石子巷後面的大片庫房。
戰爭爆發後,南北商路不暢,以運輸為主業的城鎮受到衝擊。東北區物產豐富,軍工,礦山,農業,一應俱全,斷了北上的軌道,反而是直隸受損最多,靠近北方的交通樞紐泰來鎮更是首當其衝。大批居民從忙碌變得清閒,然後無業遊蕩,為一口吃食奔走,日子越發難過起來。
其實戰爭在如何慘烈也與平頭老百姓沒什麼關係,各種負面消息雖然從各種渠道傳來,可忙生忙死的居民也就是一聽了之。或許死的人多了,還能多留一口好吃的給自己,這才是普通民眾心底最切實的想法,而三個月過後,戰爭的陰雲逐漸籠近泰來鎮,連半口吃都快保不住的鎮民們終於知道戰爭與自己之間的關係。
前線吃緊,各種名目的稅款越發多了起來,魔軌站通行的車輛越發少了,以往人手總是不夠的扛包工作,現在能被選上的都是最有力氣的棒小伙,可扛包一天的工錢,卻是連自己都吃不飽,何談養家?
而這個時候,泰來鎮第二輪的增兵開始了,若單論餉銀那還好說,只要當兵,立刻能得到一袋糧食,而在老百姓的眼裏,糧食才是實打實的好東西。
三十人的小隊在城南的大場地上跑步行進,這是標準的排級建制,而這個排的滿員情況完全會讓直隸其他部隊的軍官咋舌,或是感嘆此地官員的死腦筋,哪有不喝兵血的長官?
可在泰來鎮這種情況着實少見,皆因為武人也有着武人的驕傲,畢竟曾經此處鏢局行走天下,現在鏢師此地寸步難行,而部隊裏的成員多是曾經的鏢局人,所以誰也不想為難自家兄弟,都是為了混口飯吃。
「七哥,這次想來當兵的人可真多,我看大石門都要攔不住了。」
隊伍里與朱飛說話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小男人』,沙啞的嗓音是因為處在變聲期,換句話說,這小男人不過是半大小子,根本不夠徵兵年齡,若不是走了門路也無法混進部隊。
「五子,說了多少遍了要叫排長。」
見朱飛皺眉,隊列里的一個老兵班長立刻嚴斥五子,語氣雖凶,卻也有回護之意。畢竟軍營里不像外面,夠不夠輩分的都可以對朱飛喊上一聲「七哥」,雖顯了親密,可軍營里行止有錯是要吃軍法的。
五子畢竟年輕,吃了排頭也沒想許多,還想繼續跟朱飛說話,邊上的另一個老兵立刻拉住他的胳膊,搖了搖頭。
五子是走老班長的門路進的軍營,出了差錯最沒臉的也是他,可今天五子頻頻出錯是事出有因的,就在軍營大石門的另一邊,五子的三哥就在混在人群當中,走的仍是老班長的門路。
「排長,這次徵兵可不如咱們那批了,餉銀減半不說,給的糧食也都是粗糧,也不知道這幫人爭個什麼勁。」
老班長面色黝黑,有些討好的笑讓他皺紋橫生,不用猜也知道比朱飛的歲數大上不少。泰來鎮裏最講究的就是輩分,雖然在軍營里沒有這種說法,可曾在一個鏢局討生活,朱飛對這位老前輩還是充滿了尊重,而想起老班長先前與他說的一些話,心中瞭然。
「賀老哥,我知道你惦記什麼,可軍部的行文你都看了,這匹兵招完,怕是衣服還沒穿好就得跟咱們去前線,這和送死有什麼區別。」
「唉,朱排長,老哥哥知道你仁義,可今天那家的三子要是當不上兵,怕是晚上就得餓死幾口人。」老班長說着看着滿眼通紅的五子,嘆道:「五子當兵是為了讓家裏活命,五子來的時候,五子爹咬着鋼牙說就當沒這個兒子。」
「可三子家又不一樣,三子媳婦家沒個頂梁的,三子就在他岳家過,一個瞎眼的老岳母,一個襁褓的兒子,二個拖油瓶的小姨子,他來當兵是為了讓他家有條活路,就算戰場死了,也怨不得誰。」
歲數大了,事看的多了,人也就成精了,老班長一輩子沒讀過書,可看人准,知道朱老七聽不了這個。
果然,朱飛聞言嘆息一聲,隨後叫隊伍背上石頭在操場上跑圈,對老班長的事既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只是脫離了隊伍向着大石門走去。
途中,朱飛從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人,沉思片刻,轉道向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