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妃咬牙說道:「是的,不止我們不信。我們大燕的逍遙王,你的皇叔祖也不信,不然這時候姬雲府邸早已經被抄了,段一流也不會被召進宮裏。」
「娘,孩兒如今能做些什麼?」五皇子深刻的知道,自己與姬雲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己與三哥走的向來極近,而自己的生母又是姬雲名義上的母妃,這般關係是怎麼撇也撇不乾淨的。
怡妃將五皇子抱在懷中,眼裏閃過一絲狠厲,「什麼都不要做,不要多想,不要慌,去陪着太后,陪着王爺,一直哭,一直傷心,剩下的什麼也不要做……」
太監開始在殿外催促。
怡妃六神無主地開始收拾東西,準備搬往慈寧宮。
五皇子從母親懷中走下,目生狠色,從桌下抽出一把小巧精美的匕首,小心翼翼地藏在了他的小靴子裏。
聰慧如他,怎麼可能單純相信慈寧宮便是真正的安全之地,那三位哥哥為了大殿裏那把龍椅,什麼瘋狂的事情做不出來?
他雖然嘴上說着不相信姬雲會下此狠手,但其實按照他對自己那位三哥的了解,內心深處還是有些懷疑的。
他們對大燕的皇位,執念實在是太重了。
......
......
太子姬文在宮女太監的伺候下整理着衣裝,臉上沒有一絲喜悅,皇帝的死訊傳至宮中,太子殿下就和所有的皇子大臣們一樣,嚎啕大哭,悲色難掩。
「陛下死了……」
一身眉容淑貴的皇后娘娘,雙眼無神,臉色慘白的走到姬文身後。
太子扶住母親的手,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母后節哀。」
他的臉上依然是一片哀痛,而這句話說的卻是極為淡然且平靜。
皇后怔怔的轉過頭,看着自己的兒子,好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父皇,沒有遺旨留下。」
太子低聲說道:「您的兒子會名正言順成為大燕的下一任皇帝,而您,則將是太后。」
皇后一時間心裏不知湧起了多少複雜的情緒,嘴唇顫抖着,直到許久以後,才吞吞吐吐的說出話來:「對,對,對,你是太子,你是大燕的太子,自然便是大燕日後的皇帝,本宮就是太后,就是太后......」
太子握着皇后的手驟然重了幾分,皇后吃痛,住了嘴。
姬文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句輕聲說道:「如果您還想讓我坐上那把龍椅,就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做,只要等待,一定要等到「證據」出現在皇叔祖手裏,一定要等到皇叔祖昭告天下,誰才是大燕的新任皇帝,等,一定要等......」
皇后渾身止不住的發抖,似乎像是從來不認識自己的兒子。
太子最後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段一流一會兒要進宮,太后那邊,您要去說說話,只有太后搞定了,皇叔祖那邊才能有些話語權。」
......
......
離皇宮不遠的三皇子府邸中,姬雲正與他的兄弟一般,一面整理着衣裝,一面模擬着悲傷,身為皇家人,最擅長的便是演戲,所以當他的心裏想着許多事情時,臉上的表情依然是那樣的到位。
他突然輕聲問道:「你相信嗎?」
雖然姬雲沒有看向她,但房中只有他們二人,這個問題當然要由她來回答。
端莊坐在椅子上的姬靈兒,手掌頓了頓,平靜回道:「我不相信,你沒理由這麼做。」
姬雲輕笑了下,問道:「外面可都在這麼傳,兵部,刑部,估計就連皇叔祖也在懷疑我,只是沒有確鑿證據,不好下手罷了。」
這位大燕的公主微微低頭,捲起雪白的袖子,她今天穿着一身淡色的清爽衣裙,看上去顯得格外幽靜淡雅,「流言止於智者,在沒有證據之前,我不會相信任何人的說辭。」
姬雲罕見的心裏有些柔軟,輕聲說道:「進宮之後,千萬要小心些。」
姬靈兒握緊雙手,垂下頭去:「雲弟,你真的甘心?」
「有什麼不能甘心的。」三皇子扯起嘴角笑了笑,走出幾步,幫忙自己的姐姐整理了下髮鬢,隨後將她緊緊抱在懷裏,「父皇西去,舉國哀悼,等刺駕的事真相大白後,太子登基,我依舊還是那個不起眼的二皇子,若是日後大哥看我沒什麼威脅了,備不住還能得一塊封地,做個像皇叔祖般的逍遙王爺。」
姬靈兒滿臉吃驚,甚至眼中還有些欣喜:「雲弟,你真是這麼想的?」
姬雲沉默片刻後,忽然開口說道:「靈兒姐,我不瞞你,我懷疑刺駕的事情是老四做的……」
姬靈兒大吃一驚,死死地捂住了嘴。
「猜測而已,不要當真。」
說完這句話,他鬆開懷裏的姬靈兒,向着府門外走去,在角落裏喚來自己的心腹,輕聲吩咐道:「通知段一流段大人,時刻準備進宮。」
那位心腹低聲應下,隨後消失在府邸大門外。
三皇子站在府邸門口,抬頭望天,心裏怔怔的只有一個念頭。
那位英明神武,大如頭頂青天的父皇,真的死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頭頂上的天空已然開始湛放碧藍的艷麗光芒,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凌駕在自己的頭上。
他對刺駕的事情很清楚,因為負責掌管宮中神策軍的首領,是自己這面的人。
太子登基就登基吧,可是皇叔祖,那位老元帥,還有剩下的幾個老傢伙,會就這麼讓你順利登基?
宮裏遲遲不宣發旨意,便是如此。
別忘了,還有個老四在暗處虎視眈眈,要是輕視了他,備不住就要被他撕下一層皮來。
姬雲的唇角泛起一絲冷笑,也許會出乎一些人的意料,自己會幫太子,甚至會盡其所能去幫他,幫他暫時坐上那把椅子,讓他去面對兵部、刑部乃至神策軍的傾力反撲,自己只需要冷漠地看,老大那個廢物,將來被拆穿他毀壞遺旨後,看他到底會淪落到什麼下場!
......
......
所有知道皇帝陛下遇刺消息的人們都來不及悲傷,在剎那震驚之後,便開始平靜甚至有些冷漠的開始安排後續事宜。
雖然姬岳在第一時間,便要求相關人員入宮,可是依然給那些人足夠多的交流時間。
所有的人似乎都忘了,前幾日死去的是大燕開國以來,最偉大的一位君王之一,是統治小半紫來州六十餘年的人間帝皇,是所有大燕百姓精神象徵,甚至連一些仙家門派都要蟄伏在這位君王的掌控下。
那些因此得到無數福澤的皇族權貴,都被迎面而來的誘惑沖昏了頭腦,甚至來不及真正的悲傷,便要做戲給人看。
除了一個人。
......
四皇子姬灥緩緩推開皇室別院大門,平靜地站在石階上,看着下方那些迎接自己入宮的馬車和太監,英俊的臉龐沒有一絲表情。
他沒有穿上皇子專屬的四爪蟒服,反而穿着一身素白的袍子,看着悲傷到了極點。
姬灥今年剛剛十七歲,卻有着同齡人絕不可能有的睿智和成熟。
燕帝私底下對自己這幾個兒子,是出了名的嚴格,卻獨獨寵溺自己,簡直是要什麼有什麼。
姬灥清楚地明白,父皇對於自己的那兩位哥哥,是當成帝位繼承人來培養,而對於自己,則是作為兒子來寵愛。
他抬起頭,看向一碧如洗的天空,微微一笑,在心裏輕聲說道:「父親,一路走好。」
然後姬灥將心裏最後的那絲感情死死封閉住,坐上了馬車,往那座即將決定大燕歸屬的皇宮駛去。
他的神色始終平靜,甚至有些詭異的冷漠。
但當他這位大燕四皇子坐上馬車,擋住車簾的時候,兩行清淚自卻眼角無聲的滑落。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
......
......
一場瓢潑大雨之後,窗外寒意漸濃。
葉凡握拳放在唇邊,咳了兩聲,將目光從窗外收回,然後緩緩地坐在床上。
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態很清楚,頂多有巔峰狀態下的五成實力。
突然出了這麼大的事,哪怕身邊有喬三刀保護,他心裏還是有些忐忑的。
而且最近京都內傳的風風雨雨的言論,他早就有所耳聞。
但他與宮中的那幾位權貴想法一樣。
葉凡不信,姬雲不可能如此作為。
當天下午,哪怕有洛聽南的告誡,但他還是出去了一趟,在京都的街巷中走了一圈,確認了很多事情。
回到房中之後,他心中想的最多的事,還是不敢相信——那位聲名遠揚,英明神武的大燕皇帝真的死了?
還是如此憋屈的刺殺而死?
葉凡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早在家鄉紅葉國的時候,葉凡對於這位帝王的豐功偉績就有所耳聞,立學宮,擴疆土,馬蹄所至之處,便要劃入大燕版圖之中,短短不過十餘年時間,大燕版圖便擴張了足足兩成左右,這是一個多麼可怕的數字!
如果不是皇帝垂垂老矣,沒了年輕時的體力,已經三十多年沒領兵作戰的話,紫來州第一軍神,絕對非他莫屬。
而且還是心服口服的那種。
包括徐隱和鄭崇華。
葉凡此時的心情十分複雜,有震驚,有壓抑,有古怪。
如果皇帝真的死了,姬雲和自己接下來應該怎樣做?
他的心裏有些迷惘,但卻無比清楚的知道一件事。
姬雲決不能登基稱帝。
而姬岳卻在這種緊張的時刻,傳喚整個淨水國使團進宮入住。
原因有三,第一是保護眾人的安全。
第二,便是要淨水國方面不要介入到大燕的國事之中。
如果那位淨水國皇帝和國師,趁着大燕動.亂之際,妄圖以駐紮在京都內的使團站隊,對局勢的變化又會多出一道不可掌控的因素。
這是姬岳絕不能允許的。
第三,拿住使團用以掣肘。
淨水國現任君主雄才大略,如今大燕的權力中樞值此動盪,誰能保證他不利用這個機會撈些油水?
如果想要阻止姬岳登基,可選擇方法又有多少。
其一,靜觀其變,在深宮中觀察局勢,如果姬雲的確不敵太子等人,那是最好,但姬雲要是真的掌握了所有局勢,那自己便要身陷險地了。
雖然不太可能,但葉凡也在默默祈禱着,姬岳千萬不要甘心當個閒散王爺,而放棄了爭奪皇位,如果真的如此,那葉凡想要報仇,可就真的難如登天。
其二,直接聯絡太子,對他傾囊相助,助其登基成功。
但此舉非危急時刻,葉凡不會輕易選擇。
最棘手的原因,便是自己現在的身份,還是淨水國使團的副使。
如果貿然去賭,很容易便會讓淨水國甚至是小狐狸陷入漩渦之中,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事,葉凡絕不願意看見。
其三,其實在大燕皇帝遇刺後所有的消息,都隱隱指向一點——雖然宮中直至此時,依舊沒有認定姬雲是刺殺皇帝的真兇,也沒有讓朝廷發出緝捕文書,可是暗底下已經將他當成了首要的目標,一旦證據確鑿,迎接姬雲的,一定是身首異處的下場。
現在對葉凡最不利的是,段一流還兼着神策軍護軍中尉的官職,而自己隨着使團進宮入駐的消息,應該也要在這兩天內傳到姬雲的耳中。
躺在床上的葉凡思維在急速轉動着,最終還是下了決定,隨着使團直接進宮,但喬三刀與小狐狸絕對不能一同入駐,風險太大,如果真出了什麼意外,葉凡承擔不起。
想着想着,一天的時間又要過去了,夕陽的餘暉灑落在這座繁華的大燕京城內,有些黃紅色的暖意充斥其中。
葉凡眼中流露出一絲執着。
姬雲,段一流。
血債,還需血償。
......
......
「旨意已入南境,大約五日之後,便會開始發起戰勢。」
皇宮中,一位白須及胸的老將軍坐在軟凳之上,恭敬地對姬岳說道:「玉唐國國君生性謹慎,無太大野心,應該起不了太大的亂子。至於正南西南兩個方向,鎮南軍擁百萬雄獅,淨水國北方大將炎烈又在京內,應該不敢有異動。瓊丹國方面,秋將軍的西南大營與其直接接壤,三日便可奇襲邊境,想來也不敢太過放肆。」
姬岳緩緩地點點頭,皇帝的死訊已經傳遍京都,只不過一直勉強壓制着,可是這個消息終究是要傳遍天下。
誰也不知道,紫來州那些勢力國家,會不會趁着皇帝死亡,新君未立之際,妄圖撈取什麼好處。
所以在處理國祚事宜之初,大燕臣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強大的軍事力量,震懾住接壤諸國的未知野心。
「只憑這些?不夠,肯定不夠!」
姬岳威嚴的沉聲說道:「傳本王命令,令樞密院兵部擬出至少五個作戰方略,半月內,三路大軍必須依次向外突擊,以三百里地為限,可少不可多,軍餉糧草要多少給多少,但如果少打了五十百里以外,哪頭出錯,哪頭的負責將軍直接提頭來見!」
姬岳沉吟片刻,繼續說道:「淨水國方面就算了,這一路不用進軍。」
「王爺英明。」
身為軍方第一重臣,他自然明白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大燕反而要對外大舉用兵。
垂垂老矣的兵部尚書秦嶺拱手道:「臣這就去兵部擬調令,到時還請王爺賜下虎符,以振軍心。」
姬岳目光森嚴,冷冷說道:「這我明白,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且讓他們寬寬心,本王自是不會管束他們太多。」
御書房裏安靜了許久,姬岳的聲音才再次響了起來:「你的意見,是什麼?」
秦嶺怔了怔,隨後低下頭顱恭聲道:「一切但憑王爺吩咐。」
姬岳對這個回答很滿意,緩緩點了點頭,陛下既已賓天,按照禮數,自然應該是太子繼位。
他知道自己那個皇帝侄子,明顯想要把姬雲當成大燕的國儲,但天不遂人願,皇帝沒有立下遺旨,又有秦嶺的默許,姬文繼承皇位,已經是板上釘釘之事了。
想來聖殿那頭,對自己這個決定也不會有什麼異議。
又一陣死一般的沉默後,姬岳開口說道:「你先下去吧。」
「是。」
秦老尚書行了一禮,便退出了御書房。
在最先前的那幾天之後,被姬岳下達命令的那幾位妃嬪皇子,都已經請入太后的慈寧宮中。原因很簡單,在這樣一個非常時刻,如果要讓太子安全的登基繼位,姬岳必須把這這幾人牢牢捏在手裏,不能有絲毫放鬆。
但為何偏偏不讓姬雲回宮入住?
這是姬岳在告訴他,如果你真的心有不甘,就把你的本事全都使出來。
如果你真的有本事讓本王、讓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心服口服也好,迫不得已的承認你也罷,只要你能做到,我便承認你儲君的身份。
話又說回來,如果你姬雲真有這種本事,那大燕得此帝王,也算幸運。
姬岳無力地靠在座椅上,揮手驅散了前來侍奉的宮女太監,一個人孤獨的看向御書房內的萬千書籍,怔怔出神。
「南兒,本王的選擇,真的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