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唐敖聽了多九公之言,又是好笑,又是氣悶,說道「看這光景,難道竟無一毫門路麼?」
多九公道「今日我已筋疲力盡。筆神閣 www.bishenge。com如若唐兄心猶不死,只好自去探問,老夫實無良策了。」
只見林之洋提着雀籠,笑嘻嘻回來。唐敖道「舅兄今日為何這樣歡喜?」
林之洋道「本地有位官長,連日向俺買這雙頭鳥兒,出的價錢,俺細細核算,比俺當日買價已有幾十倍利息。俺今日原想要賣,因他小廝暗對俺說『我家主人買這鳥兒,要送世子的。你如不賣,他必添價。我今透個消息給你,俟交易後,分我幾分彩頭就是了。』俺得這個信息,那裏肯賣,果然復又添價。剛才那小廝因天晚叫俺回來,明早再去,他家主人還要添價。俺素日聞得有人談論,奴僕好的叫做『義僕』;這個小廝,恁般用情待俺,果真是個義僕!俺一路想來,因此歡喜。」多九公道「他是那官長的小廝,林兄認作己仆,不獨賴忝知己,過於臉厚;就讓你身後跟上許多豪奴,帶着無數俊仆,這個架子也熏不動誰,也嚇不倒人,令人反覺肉麻!」林之洋道「俺怎敢認他作仆,混擺架子?俺只恨這萬世為奴的,他們總是見錢眼紅,從不記得主人衣食恩養,一見了錢,就把主人恩情,撇在九霄雲外。如今把俺林之洋待得倒像主人一般,他既這樣,俺也只好把他認作奴才了。」
大家用飯安歇。次日起個黑早提着雀籠去了。
唐敖因韻學無望,心中一點煩悶,睡到巳時方起。正同多九公閒話,林之洋提着雀籠,愁眉不展,嘆氣而歸。唐敖道「舅兄為何這樣?莫非那小廝有甚欺騙麼?」
林之洋懶洋洋道「俺早間上去,那個官長果又添價。俺本意要賣,那小廝說他主人就要上朝,此時匆忙,莫若等他回來,還可慢慢增價。俺因這鳥他總是要買的,樂得多靠半日,再增幾分利息,誰知這官長下朝,忽命小廝回俺不要了。俺暗暗打聽,原來那個世子最喜騎射,今日出去打獵,那馬失足從高處滾下,把世子跌傷,人事不知,現在只有呼吸之氣,國王業已預備棺木。這位官長因得這信,那肯買這鳥兒,只說別處買了。後來隨俺減價,他也不要,俺想這鳥惟在歧舌還有人出價,若到別處,有誰來買?只好飯後再去碰碰機會,看來要想昨日一半利息也不能了。」
用過飯,又提着雀籠,嘆氣而去。
唐敖把婉如做的詩賦改了幾首,悶坐無聊,同多九公上去閒步。
當來到鬧市,只見許多人圍着一道黃榜,在那裏高聲朗誦。
二人近前看時,原來因世子墜馬跌傷,命在旦夕,如有名醫高士療治得生本國之人,賜銀五百;鄰邦之人,贈銀一千。多九公看了,走到黃榜跟前,輕輕把榜揭了。
看守兵役見多九公不是本處打扮,有幾個飛忙去請通使,一面預備車馬,將多九公送至迎賓館。唐敖茫然不解,只好跟在後面。登時通使已到,三人見禮歸坐。
多九公道「請教老兄尊姓?」通使道「小子姓枝,名鍾。二位尊姓?貴邦何處?來此有何貴幹?」
多九公道「老夫姓多,乃天朝人氏,幼年忝列黌門。」
因指唐敖道「今同這位唐敝友貿易,路過貴處,特地上來瞻仰。因見國王張掛榜文,係為世子玉體跌傷之事。老夫於岐黃雖不深知,向來祖上傳有濟世良方,凡跌打損傷,立時起死回生。但藥有外敷內服之不同,必須面看傷之輕重,方能斟酌用藥。」
通使隨即告知國王。
多九公托唐敖把藥取來。通使請二人來到王府,進了內室,只見世子睡在床上,兩腿俱傷,頭破血出,因跌的過重,昏迷不醒。
多九公托通使取了半碗童便,對了半碗黃酒,把世子牙關撬開,慢慢灌入。又從懷中取出藥瓶,將藥末倒出,敷在頭上破損處;隨即取出一把紙扇,一面敷藥。一面用力狠扇。
眾宮人看見,都鼓譟喊叫起來。通使道「大賢暫停貴手!世子跌到如此光景,命在垂危,避風還恐避不來,如何反用扇扇?豈非雪上加霜麼?」
多九公道「老夫所敷之藥,名叫『鐵扇散』,必須用扇扇之,方能立時結疤,可免破傷後患。此方乃異人所傳,老夫用之已久。敷藥時雖用鐵扇扇他,也無妨礙,所以叫作『鐵扇散』。尊駕只管放心,老夫豈敢以人命為兒戲!」
一面說話,仍是手不停扇。不多時,那些傷處果然俱已結疤,世子漸漸甦醒,口中呻吟不絕。通使道「大賢妙藥,真是起死仙丹!此時頭面破傷,雖醫治無礙,但兩腿俱已骨斷筋折,有何妙藥,尚求速為療治。」
多九公道「貴處可有鮮蟹?」通使道「此地向無此物,不知有何用處?」
多九公道「凡跌打筋骨損傷,無論輕重,先取童便半碗,以醇黃酒半碗煎熱沖服,雖昏述欲絕,亦能復甦。每日進二三服,傷輕的不過數日即愈。每見跌打損傷而至喪命者,皆出傷筋動骨,痛入肺腑,瘀血凝結,醫治稍遲,往往無救。童便、黃酒,行瘀止痛,兼且固本,故有起死回生之妙。世人不知,良為可惜。但須早服,遲即難治。倘骨斷筋折,損傷過重,服過童便、黃酒,即取生蟹搗爛,以好燒酒沖服,其渣敷在患處,日日服之,亦能接筋續骨。其童便、黃酒,每日仍不可缺。如無生蟹,或取干蟹燒灰,酒服亦可。此跌打損傷第一奇方。今貴處既無此物,幸老夫帶有七厘散,也是一樣。」
即將藥瓶取出,把藥秤了七厘,用燒酒沖調,給世子服了,又取許多七厘散,也用燒酒和勻,敷在兩腿損傷處。世子服藥,略覺寧靜,漸漸睡去。少時睡醒,又將黃酒、童便服了一碗。
多九公見世子已有轉機,因向通使道「世子之病,業已無礙,請國王只管放心,大約不過數日,就可痊癒。如世子酒量能夠多飲,可將黃酒、童便,時時沖服。老夫暫且告辭,明日再來用藥。」
通使道「剛才國王吩咐,意欲大賢在賓館暫住幾時,以便就近用藥。現在酒飯俱已預備,就請二位過去。」
大家起身,來至迎賓館,用過酒飯,就在賓館宿了。唐敖回船送信。次日,多九公又替世子敷了許多藥,又吃了一服七厘散。好在世子酒量極大,就以黃酒、童便當茶,時時沖服。每日仍舊吃藥、敷藥。
不多幾日,漸漸平復,惟行路不便。
多九公原要留下藥料,令他再服幾日,就可好了;因要藉此訪訪韻學消息,所以略為耽擱。過了兩日,世子雖已全好,韻學仍是杳然。唐敖日日跟着,也因韻學一事,那知各處探聽,依然無用,心內十分懊惱。
這日國王排宴,命諸臣替多九公餞行。飯罷,捧出謝儀一千兩;外銀百兩,求賜原方,以為潤筆之費。
多九公向通使道「老夫前者雖揭黃榜,因舟中帶有藥料,可治世子之病,原圖濟世,並非希圖錢財。至於藥方,頃刻可寫,不過舉筆之勞,何須厚贈。所有原銀,即懇代為奉還。老夫別無他求,惟求國王見賜韻書一部,或將韻學略為指示,心愿已足,斷不敢領厚賜。」通使轉奏。誰知國王情願再添厚贈,不肯傳給韻學。
多九公又托通使轉求,通使道「韻學乃敝邦不傳之秘,國主若在歡喜時,尚恐不肯輕易傳人;何況此時二位王妃都在重恙,國主心緒不寧,小子何敢再去轉求。」
多九公道「王妃所患何病?」通使道「據說一位身懷六甲,現在已有五六個月,不意昨日失於檢點,偶持重物,以致胎動不安,此時微覺見紅,並覺腹痛。那位王妃,因患乳癰,今已兩日,雖未破頭,極其紅腫,也是痛苦呻吟不絕。因此國主甚為焦心。」
多九公道「胎動最忌下血不止,今不過微覺見紅,尚有五分可治。至乳癰最怕耽擱日久,雖未破頭,若裏面已潰,服藥也難消散;此時好在才起兩日,裏面尚未成膿,也有五分可治。老夫雖有秘方,不知國王可肯傳授韻學?倘不吝教,老夫自當效勞。」
通使即對國王說了。國王一心要治王妃之病,只得勉強應允。通使回了多九公。多九公甚喜,因向唐敖道「前日林兄因他夫人胎動不安,曾向老夫要了一個安胎方子,就煩唐兄把這藥方取來。倘能醫好,我們也好得他韻學。」
唐敖點頭,將藥方取來。多九公遞給通使,只見上面寫着保產無憂散全當歸壹錢伍分、川厚朴(薑汁炒)柒分、生黃芪捌分、川貝母(研)壹錢、兔絲子壹錢伍分、川羌活壹錢伍分、炙甘草伍分、川芎壹錢伍分、枳殼(麩炒)陸分、祁艾柒分、荊芥捌分、白芍(酒炒,春夏秋用,冬不用)壹錢伍分、生薑參片。專治胎動不安,服之立見寧靜。如勞力見紅,尚未十分傷動者,即服數劑,亦可保胎。
通使道「此是安胎之方;不知乳癰可有妙藥?」
多九公道「治乳癰,用蔥白一斤搗爛取汁,以好黃酒分二次沖服。外用麥芽壹兩煎湯頻洗,加蝦醬少許同煎尤妙,雖咸無妨;蓋咸能軟堅,蝦能通乳,乳通其腫自消。仍用舊梳時常輕輕梳之,自必痊癒。這二方雖極奇效,奈已耽擱兩日,此時須急煎服,或可療治。」通使連連點頭,將方拿去。過了幾日,王妃病皆脫體。
國王雖然歡喜,因想起音韻一事,甚覺後悔,意欲多送銀兩,不傳韻學。通使往返說了數遍,多九公那裏肯依,情願分文不要。國王無法,只得與諸臣計議,足足議了三日,這才寫了幾個字母,密密封固,命通使交給多九公,再三叮囑,千萬不可輕易傳人。俟到貴邦再為拆看。字雖無多,精華俱在其內,慢慢揣摹,自能得其三昧。
多九公把字母交唐敖收藏,隨即提筆寫方鐵扇散象皮(切薄片,用鐵篩微火焙黃色,以干為度)肆錢、龍骨(用上白者)肆錢、古石灰(須數百年者方佳)肆兩、枯白礬(將生礬入鍋熬透,以體輕方妙)肆兩、寸柏香(即松香之黑色者)肆兩、松香肆兩、與寸柏香一同熔化,傾水中,取出晾乾,共研極細末,收磁罐中。遇刀石破傷,或食嗓割斷,或腹破腸出,用藥即敷傷口,以扇扇之,立時收口結疤。忌臥熱處。如傷處發腫,煎黃連水以翎毛蘸塗之即消。
七厘散麝香伍分、冰片伍分、硃砂伍錢、紅花陸錢、陸錢、沒藥陸錢、兒茶壹兩、血竭肆兩,共為細末,磁瓶收貯,黃蠟封口。隨時皆可修制,五月五日午時更妙,總以虔心潔淨為主。專治金石跌打損傷,骨斷筋折。血流不止者,干敷傷處,血即止。不破皮者,用燒酒調敷,並用藥七厘,燒酒沖服。亦治食嗓割斷。無不神效。燒酒須用大曲作者。
多九公把藥方寫了,交付給通使,通使再三稱謝。
話說多九公將藥方寫了。通使接過道「國主因敝邦水土惡劣,向來人民多患癰疽,意欲奉懇大賢賜一妙方,可肯賜教?」
多九公道「金銀藤乃瘡毒要藥,不知貴處可有?」
通使道「敝地此物甚多,因過於寒涼,人皆不用。」
多九公道「這是醫家不能深究藥性,豈可盡信。
昔人言『忍冬久服,長年益壽。』若果寒涼,豈能如此?況古本《本草》言『忍冬味甘性溫』,近世《本草》雖有『微寒』之說,不過因其清熱敗毒,豈是泄火大涼之物。」
登時又寫了兩個藥方,方劑如下
忍冬湯金銀藤(連枝帶葉)伍兩(如無鮮的,或用干金銀藤肆兩伍錢、干金銀花伍錢代之)、生甘草壹兩。將金銀藤以木槌敲碎,用水兩大碗,同甘草放砂鍋內,煎至一大碗,加入無灰黃酒一大碗,再煎數沸,共成一大碗,去渣,分作三服,一日一夜吃盡。專治癰疽、發背、一切無名腫毒。不論發在頭項腰腳等處,並皆治之。未潰即散,已潰敗毒收口。病重者不過數劑即愈。忌鋼鐵器。
大歸湯全當歸(要整的壹個,酒洗)捌錢貳分、金銀花陸錢、淨連翹伍錢、生黃芪參錢、蒲公英參錢、生甘草壹錢捌分(病在上部加川芎壹錢;中部加桔梗壹錢;下部加牛膝壹錢)。水對無灰黃酒各壹碗,煎至壹碗,去渣,溫服。專治癰疽、發背、一切無名腫毒。初起者即消,已潰者收功。輕者五劑,重者不過十劑即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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