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黑石城之後,葉撫選擇的是西行,從洛雲城向西,便能直接離開疊雲國到連滄國去。道友閣 www.daoyouge.com
第一行的目的地是連滄國君安府,也就是何依依所在的地方。先前本是打算從神秀湖回來的時候,路過連滄國,便去一趟君安府,但到君安府後,已經是歲夕了。因為趕回去過年,便拖到現在。
白薇和秦三月都是沒怎麼過過年的人,葉雪衣就更不用說了。葉撫覺得很有必要跟她們一起過個年,所以先前都到了君安府城門口,都折返回去了。
這年過去了十來天,四下都安定下來,進入了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生活當中。
君安府可比黑石城大多了,同疊雲國的京城差不多大。然而,君安府卻不是連滄國的京城。它是一座府城,是分權式城池,雖然位處連滄國,但卻是由府中官員直轄管理,除了國家戰略級行動,君安府可不用經由連滄國朝廷指示而行事。同時,君安府還是這方圓十國的唯一經濟樞紐,同時也是十分關鍵的交通樞紐,方圓十國幾乎所有的水上運輸項目都要經由君安府的粱下運河。這直接使得君安府發達繁華得不成樣子,以一城之力,富可敵國絕對不是什麼誇張的話。
這一度使得君安府的名聲比連滄國還要大。
數不勝數的商行、世家、財門堆積在君安府當中,使得這座城池的生活節奏特別快。沒有宵禁,太陽落山後,整個城池裏便燃起了燈,一直到第二天天明才會熄燈,每個夜裏都是燈火通明。君安府也因此被稱作不夜城。沒有夜晚,是對這座城池繁榮程度的真實寫照,也是對生活在城裏的人生活的真實寫照。
君安府寸土寸金,而其中,又屬商業用地貴上家貴。有人這樣描述,「連滄國一個二等城池裏的平凡家庭,三口之家,即便三人都有正當的差事,想要在君安府裏面擁有一個四間式平房,需要不吃不喝五十年。如果他們還想有一個店鋪門面,便要不吃不喝兩百年。」
關於君安府的這些事,葉撫大致了解過一些,因此當初見到何依依,聽他說起他家的事後,葉撫才說他是不折不扣的「家裏有礦」。
君安府何家,數一數二的大家族。可想而知。
年後已經十多天了,君安府早已進入了繁忙的快節奏當中。現在天還早,風雪也還沒有安定下來,而君安府城門口已經滿滿當當了。為了規範管理,君安府城門是分了商道和一般通道的。行人、人用馬車等等一律從一般通道進城,商用馬車等等則是從商道進城。
秦三月從葉撫送她的小天地里取出來一隻小紙鳶,「這是之前分別時,何依依送給我的,說到了君安府,便用這個通知他,他好來迎接。」
小紙鳶差不多成人食指那般大小,眼睛處有一絲靈韻,算是一個小型的指向性靈寶。
單從這個看來,便可以知道何依依家裏的確是不缺錢的。
「這個時間,何依依應該還在讀早課,先不打擾他。我們進城先看看。」葉撫說。
秦三月點頭,「聽老師的。」她收起小紙鳶。
君安府比較特殊,也因為其特殊,所以開放包容程度相較於其他城池大得多。進這座城,並不需要什麼通行證和身份令書。換言之,誰都可以進去,沒有任何限制。當然了,這並不代表君安府是一座罪惡之城,相反的,安全得很,這得益於城主府的管理。
如果說別的城池城主府只是個奉命辦事的,那麼君安府的城主府,毫無疑問,是絕對的主人。
從行人路進了君安府後,喧囂的氣息撲面而來。
葉撫和秦三月立於城牆之下,高聳黑壓的城牆在背後,傳來肅殺氣息,宣告着絕對鐵御。而前面,是俗世繁華的極致。
這座城不如百家城那般大,也不如百家城那般富有仙氣。
行走在百家城裏,看得深沉了,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裏人與人、人與城之間分明的隔閡感。百家城是修煉者們的繁華城池,但修煉者們大都喜好清修,不受叨擾,所以百家城再如何是修煉者們的繁華之地,也並不是多熱鬧。而且,即便說着是修煉者的繁華之地,大多數的熱鬧氣息也還是生活在那裏面的極少部分普通人所貢獻的。
毫無疑問,君安府是俗世里繁華的極致。
站在遠處,遙遙望去,葉撫有一種「現世版」清明上河圖的感覺。
秦三月見着葉撫的神情,便笑着說:「先前我在《儀南書》裏面看到說,儒家那位唐康聖人的《浮生繪世卷》便是在君安府創作的。」
「百態人生,千般營生。」
秦三月補充道,「還有萬種風情。這是對君安府的描述。」
「跟百家城倒是截然相反。」
秦三月點頭,「雖說兩者的確不是一個層次的。但是在我看來,這本不該分個高低的。修仙者有修仙者的繁華,俗世人也有俗世人的熱鬧。」
「是這個理。」葉撫笑了笑。他想起什麼,不由得問:「你以前來過君安府嗎?」
「君安府不分高低貴賤,接受萬般各類。對於那個時候的我來說,是個好去處。我在這裏待過一段時間。」秦三月說。
「為什麼又離開了呢?」
秦三月清淡一笑,「來這裏是因為很繁華,離開這裏也是因為很繁華。一個人的時候,越看着別人的熱鬧,越感覺到自己的孤獨。我想,如果在這裏待久了,人也會糊塗吧。這樣比起來,黑石城那樣沒點生氣的地方反而適合我。在那裏,總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黑石城是一座孤獨的城市,秦三月是一個孤獨的人。
的確,同病相憐。
她笑着望起頭,「大抵也是同病相憐,黑石城給了我一絲溫暖。」
葉撫明白她說的什麼,邊走着邊問:「那個時候,如何想到要到我書屋裏來應聘呢?」
「老師那個時候的招聘上寫着,四十歲以上的女性優先。我在想,大概,老師是真的想要個做家務活的。」
「可你又不會家務活。」
剛進三味書屋的時候,還是葉撫教着秦三月收拾的。
「那老師你為什麼還要留下我呢?」
「因為你可憐。不說是你,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像你這樣可憐,我大概都會收下來。」
葉撫說得很直接,的確,初次見面的人,也只得止步在表面印象。
「其實,那個時候我是抱有目的的。」
「你若沒有目的,我反而不會收下你。」
「為什麼?」
葉撫挑起眉說,「我從來不信,世上會有絕對的聖人。」
這是句有深意的話。
秦三月稍稍想了想,暫且放在心裏頭。
「我們要在君安府待多久呢?」
「看情況。」
「我們現在去哪?」
「找個地方坐一坐。」
「茶樓怎麼樣?」
「這裏的茶樓只能喝茶,可惜了。」
「茶樓不喝茶,還有其他什麼的嗎?」
葉撫點頭說,「有,自然是有。」他並沒有詳細說。
秦三月瞧着葉撫,始終覺得疑惑。她一直不知道老師本來是哪裏人,以前常常聽他說過「我以前生活的地方」這樣的話,近來沒有聽到他說過這樣的話了。聽老師描述起來,他們那裏似乎是一個很熱鬧很有意思的地方。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去見識一下,她想。
葉撫本身是喜歡喝茶的。他對茶沒有什麼特別的講究,只要不是太差,任何茶他都會品一品,並不介意在君安府里找個茶樓,坐一坐。
君安府的格局有點像是蛛網。六邊形的形狀,密密麻麻的街道縱橫交錯,多而不亂。從西城門進去後,葉撫和秦三月走了會兒路,便在路邊叫了輛代步馬車。
有代步馬車,是城主府官方運營的,只要給錢,人人都可以坐,這一點就跟大多數俗世城池拉開了差距。起碼的,可以看出,君安府的階級觀念並不深,一切都建立在一個「錢」字上面,只要你有錢,在君安府可以做到絕大部分的事。
在代步馬車上觀光,是一種別樣的體驗。
形形色色的人與事,從眼中划過。不需去仔細瞧看,只是「走馬觀花」,人生百態便已經從眼前拂過了。
人多、車多、馬多、房多、街多、水多,橋也多。
一路過去,不知看過多少人,不知從多少車馬旁經過,不知過了多少條街,不知過了多少座橋。
在西南城區的中心下了馬車。車夫指了指一處方向,說,整個連滄國最好的茶樓就在那邊兒了。
大抵是上馬車前,葉撫說了句「去處茶樓吧」,沒有說詳細的名字,車夫便把他們當做了外來的有錢人,給拉到這邊兒來了。
朝着車夫指的方向看去。一條明澄見底的涓涓細流從這邊流過去,種着二月柳,現在壓了一樹雪在上面,銀裝素裹一片,有紛紛意。四五座小拱橋隔着幾百米便擺在溪流上面。
大抵是茶樓圖個清靜,修在這個比較清幽的地方,往周圍看了看,沒多少人。葉撫同秦三月走過去。
所謂的茶樓並不是一座多麼高樓,是開了個小門的院子。君安府的建築大多矮平,極少有高樓。最高的便是城主府了,據說是城主府的鐵規,不許有建築比城主府高。
與其說是茶樓,不如說是叫茶莊。
茶莊門口沒有人守着,似乎誰都可以進去。
葉撫推開門,走了進去。果然是個院子。滿院子的雪,讓葉撫想起在神秀湖住的洞天,但這院子可比那洞天大多了。
剛進去,便從旁邊廊道走過來一個女人,瞧着打扮,應該是招待客人的侍女。
「兩位客人是來喝茶的嗎?」
葉撫點頭。
「請隨我來。」
侍女領着他們從廊道繞過院子,在院後,揭開幕布,便進到了茶莊裏面。
照侍女解釋說,像這樣的院子,四面八方都頭,是用來隔聲的。冬日裏隔風雪,夏日裏隔酷暑。
茶莊裏面確實是別有洞天,大亭蓋高高地壓在上面,以琉璃瓦做鋪設,既實現了遮風避雨,又實現了通透明亮。進了這裏,便能看到一些人了,來來往往從穿着上看都是比較富貴的。
因為只是來這裏喝茶,侍女便將葉撫和秦三月帶到一樓的一處園林式小廳里,有個文雅的名字,叫「坐茶居」。清醇的味道在這裏流轉,像是墨竹葉碾碎了,曬乾來的氣味。
人安坐,茶送到。
秦三月又捧上一本《儀南書》,看得津津有味。從神秀湖回來後,她在御靈上的修煉就暫且停了下來,照她自己說來,是碰到了瓶頸。葉撫沒急着給她解答,打算等到了中州再說。此行去中州的目的,也是這般。秦三月的第三門功課,便是破除御靈上的瓶頸。
葉撫嘛,則是繼續寫日記。昨晚上寫着寫着睡着了,將一頁的日記都弄亂了。
說起睡着。昨晚還是葉撫來到這邊後第一次自發地睡着。他想來,應該是心情比較好,或者說情感上的感覺頗為滿足。
某一刻,編鐘的清脆鳴調在耳邊響起。
葉撫循聲看去,便看到東北側,二樓的小樓台處,搭了座編鐘在角落,有人敲着,另一個角落放着一把箏,有人彈着。
然後,隨着一道蕭聲響起,有人唱起了葉兒。
「煙花——落水意——稍茫,
立人——倚扁舟——清唱。
猶相逢——梨若——陌上,
問琴聲——
隔簾來——
郎問:美人惆悵?
蓮花——恰微微意,
美人笑:莫把荷葉相似,
情長。」
因為是曲是葉兒,所以唱曲人唱了一遍又一遍。編鐘、箏和蕭和了一遍又一遍。
「好聽。」
曲子完了,秦三月抬起頭看向葉撫說。
葉撫點頭,「的確好聽。」
這邊的歌寫意比較濃重,若把人代入到曲子裏面去了,便格外好聽,代入不進去,便只聽個調和詞。
秦三月朝樓台望去,見着那裏站着個蒙了面紗的女人,她說:「唱曲人在哭。」
葉撫看了一眼,然後點頭。
「是代入進去了嗎?」
葉撫笑道:「是想起了傷心事吧。」
忽然,他望向樓台另一側,說:「熟人來了。」
秦三月循着目光看過去,便看到樓台另一側,何依依大跨着步伐,模樣依舊俊俏得不成樣,只是神情步伐之間,全是莽撞粗蠻,沒有個讀書人的模樣,身後跟着一群打扮相同的人,看樣子是他家裏面的下人。
他徑直地邁步過去,越過樓巷,到了樓台前,一把將那唱曲人抓住,「跟我走!」
「你放開!」唱曲人喝道。
何依依一臉的蠻橫不講理,大聲斥道:「我再說一遍,跟我走!」
此番此景吸引了茶莊裏所有人的目光。
秦三月見此,驚聲說:「老師,何依依他是不是在強搶民女啊!」
葉撫挑眉,「喲,何依依長本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