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繞到瀑布的側後方,石崖上半明半暗,明得熱烈,暗得陰沉,明暗的強烈反差下,帶來幾分空間的錯亂感。
在之前近一個多時辰的時間裏,歐陽尋一直在鑽研端在手裏的那張古卷,上面的畫着不算很複雜的圖案,看上去倒是跟陣圖有幾分相像,這的確是一張陣圖,而且是簡單到但凡是個蕭家人都不屑一顧的那種,陣法雖然是蕭家的標誌,但蕭家人可不是陣法的唯一,只是蕭家人在陣法研究這方面一騎絕塵,讓其他所有古教神庭家族門派都望塵莫及罷了,像這樣的陣圖,在玄真修界並不少見,畢竟有些勢力,尤其是那種跟蕭家有大仇或者是請不起蕭家人親自修建護族大陣的,也在默默進行着陣法方面的研究,而對於這種勢力,陣圖流出的事兒是在所難免,它們往往是各大拍賣會上的常客,但能拍賣出高價的,只有從蕭家流出的陣圖,那些達官顯貴皇親貴胄們認為蕭家的陣圖是難得收藏品,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總之,在這些人之間,蕭家的陣圖是最好的禮物,像歐陽尋這種紈絝子弟,手裏自然是少不了這種東西,而令人苦笑不得的是,歐陽尋手裏的確是有不少好貨,但那些現在的他都染指不了,相反是這種不入流的漏網之魚,倒讓此時的他視若珍寶。
之前蕭聰曾特意為眾人講過陣法的知識,其中尤以歐陽尋聽得最為認真,也只有他算得上是真的進了門,由蕭家有史以來最為傑出的後輩親自授課,那效果絕對是不一般的,別的且先不說,就說這隻上了一節課的歐陽尋,便已經開始尋思着要小試牛刀了。
面對鴻翔的種種嘲笑,歐陽尋置之不理,他在那兒揪着頭髮冥思苦想,想要做到的,只不過是能布下一座最簡單的法陣,給大家一方靜謐的空間讓大家能好好說話,之前跟鴻翔交談的時候,他可是在施展密法的基礎上喊出來的,到現在喉嚨還火辣辣疼,不僅如此,在與鴻翔交流的時候他還撤去了聽力上的禁制,耳朵被水聲震得嗡嗡響,吃了一顆三品丹藥才感覺好一點,鴻翔這小子極不地道,因為精神力足夠強大,所以他能在說話的時候將神念加持其中,這樣點對點的交流,對方就能清楚地明白他想要表達什麼,可憐的歐陽尋一開始因為太在乎蕭聰沒意識到這些,傻了吧唧地跟鴻翔說了那麼多,整的自己現在都快失聲了,所以他下定決心,一定要解決這個問題。
可怎麼解決這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呢?密寶沒有,使用秘法又太傷人,之前做的那頂帳篷雖然也有隔音效果,但面對如此聲勢的大瀑布,無異於杯水車薪,剩下的就只剩下法陣了。
歐陽尋本來就聰明,而且從小在龜府長大,接觸面廣,懂得也多,所以他學東西肯定要比平常人快,對於陣法,雖然比不上蕭家人,但早在於龜府修行的時候,他對這方面其實就已經有所涉獵,畢竟老烏龜們中也有常年侵淫此道而不能自拔者,又經過蕭聰指點,現在他想佈置一座最簡單的法陣,想來不成問題。
歐陽尋大着膽子,用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參研陣圖,感覺自己大有收穫,但眼下還有一個難題是他克服不了的——精神力,蕭家人與生俱來的最大優勢,也是佈置法陣時的重中之重,即使是對於這樣簡單的法陣,他的精神力也還是不夠格。
他雖然不夠格,但周圍人裏面有人夠格啊,於是他將參研出的細節寫了滿滿七八張紙,拿着這七八張紙去找鴻翔幫忙,鴻翔雖然剛才一直在給歐陽尋潑冷水,但他絕對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再說了,佈置法陣吶,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若是這法陣能在他手上給完成了,他又能收穫多少呢?坐享其成,肯定還比下苦力氣的歐陽尋得到的多。
歐陽尋寫在紙上的細節已經再明白不過,鴻翔只是細細看了兩遍,都不用仔細領會,直接跟着一步步做就是了,第一次不成功就來第二次,第二次不成功就來第三次,鴻翔這一回也真是給蕭聰長臉,僅僅重複了三次就把法陣給佈置了出來,眾人紛紛誇讚鴻翔小哥天資聰慧才智非凡,鴻翔雖然嘴上不說話,但看那洋洋自得的神色,就知道他心裏面有多高興了。
一行人坐進鴻翔佈置的法陣里,終於可以解除聽力上的禁止,暢所欲言了。
不多時之前,鴻翔又跟尹諾去了朔魂刀的意識世界,據尹諾說,雨神的靈魂力量在朔魂刀的意識世界中沒那麼容易消散,抓得緊的話,最多還能支撐鴻翔汲取三次,事關蕭聰生命安危,鴻翔當然得盡全力抓住所有機會,於是跟歐陽尋扯了會皮後,又急匆匆地去了。
而之前賣力吸收雨神屍體中殘存精華的冥烏族兄弟此時也是剛剛停下不久,雨神的屍體被歐陽尋再度收進彌芥,可能對於他來說,還有些用,畢竟是被稱為「雨神」的奇異古獸,其肉體中還有什麼別的奇妙之處,那就只有學識廣博的歐陽少爺知道了。
眾人還是那樣隨意地坐着,歐陽尋身邊分別躺着星流雲和幽女,他自己托腮沉思,任由小黎牧在幽女的臂彎里自娛自樂,小黎牧滾動身子,將自己調轉方向,小手扒在幽女的肚子上,吃力地抬起上身,張着小嘴,好奇地看幽女朝上的臉,接着,他又蜷起小腿,這樣就能跪在那兒,使目光觸到更高的地方,也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可他還是不滿足,再次使勁,竟然就這樣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想往前邁腿,可那小腳剛剛抬起,身子就斜了。
歐陽尋眼疾手快,及時盈住黎牧快要着地的身子,小傢伙不知道危險,大概是覺得刺激,便再次咯咯笑了起來,嘴裏還間接吐着一些歐陽尋聽不明白的音節,歐陽尋眉開眼笑,將黎牧輕輕扶正,愉悅道:
「哎喲喂,我們小黎牧竟然自己站起來了,真是了不起。」
可隨即眉頭卻不易察覺地皺了皺,嘴角的笑容也微微變得勉強了些,
「不知不覺間,來大荒竟已經有七八個月之久了」
他心裏像打翻了調味罐子,一時間五味雜陳,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太陽還在往瀑布後面躲,陰影向他們慢慢靠近,那種在明暗劇烈碰撞下的朦朧感倒是少了些,歐陽尋抬頭看看天色,又扭頭看看星流雲、幽女,蕭聰、鴻翔尹諾,還有散坐周圍的其他人,低頭,半晌,莞爾一笑,把黎牧抱在懷裏,寵溺道:
「小黎牧今天晚上想吃什麼啊?恩?咱們吃七寶元源粥好不好?」
黎牧只是咯咯地笑,歐陽尋繼續自導自演,
「看你笑得那麼開心,那就是願意嘍,那咱們就說定了,今晚上吃七寶元源粥。」
然後扭頭沖霍鬧喊道:
「霍鬧,過來幫我看着黎牧!」
「來了。」
霍鬧幾步走到近前,盤腿坐下,傻笑着,他並沒有將黎牧抱在懷裏,而是任由後者在幽女身邊不斷嘗試着冒出自己的第一步,只是在其將要跌倒的時候扶一下。
另一邊歐陽尋從彌芥中取出一應食材,處理之後一股腦全部倒進鍋里,以小火精心熬煮,自打爐子下面的火升起來之後,歐陽尋便不管怎麼管它了,他重新接回照顧黎牧的光榮使命,畢竟呆頭呆腦的霍鬧只會對着孩子傻笑,更沒什麼交流,要是跟這種人呆的時間長了,怕對孩子幼小的心靈產生什麼心理陰影。
鴻翔跟尹諾在朔魂刀的意識世界中呆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太陽完全躲到瀑布,歐陽尋的七寶元源粥已經熬煮好的時候,他倆才從朔魂刀的意識世界中回歸本體,鴻翔剛回過魂來,便聞到了七寶元源粥那獨特的香氣,他鼻子翕動,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目光從鐵鍋移到歐陽尋的臉上,眼神看上去總感覺怪怪的。
歐陽尋訕訕一笑,打開鍋蓋輕輕攪了攪,說道:
「要不,先來一碗?」
鴻翔掙扎了,猶豫了,又咽了幾口唾沫,終于堅決搖頭,而後扭頭大步往蕭聰那邊走去。
歐陽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鴻翔,你的那份我給你留着哈,等你回來吃。」
鴻翔白眼大翻,沒答話。
這是鴻翔今天第二次來到蕭聰的意識世界,相差不過兩個時辰,可眼前的景象卻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周圍那如墨一般化開的黑不見了,他現在毫不費力地就能看見半空中的景象,本我蕭聰和修羅蕭聰面對面盤坐着,皆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唯一與之前不同的是,他們倆的形象在鴻翔眼裏似乎又真實了許多,就跟外面那個有實體的蕭聰一樣。
鴻翔自言自語道:
「剛才聽尹諾說,哥哥給他講過意識世界中的事情,我現在所有看到的具象存在,其實都是精神和靈魂的感應,也就是說,之前我對哥哥的感應十分微弱,而現在這份感應變強了,那這是哥哥的原因還是我的原因呢?恩應該是哥哥的,之前我感應不到哥哥的存在,是因為他的靈魂太弱了,而因為他的靈魂越來越強,現在我又能感應到他了,看來我的神念對哥哥來說確實有用,嗯,對,得加把勁才行!」
於是,他再次盤腿坐下來,依照原來的方式將自己的神念散發到這片清明的意識世界裏。
在蕭聰的意識世界中呆了近半個時辰,鴻翔靈魂回歸本體,歐陽尋守着那隻大鐵鍋,果然還在等他。
見鴻翔身子晃了晃,歐陽尋揮揮手喊道:
「鴻翔,過來吃粥,都等着你呢!」
鴻翔聞言納罕,
「你們吃你們的,等我幹什麼?」
歐陽尋呲着兩顆大門牙,溫情笑道:
「你是為蕭聰耽擱了吃粥,你要是不吃,我們也不好意思啊,趕緊過來吧,我一直給你溫着呢。」
鴻翔本沒打算吃這碗粥,他急着給蕭聰輸送神識,想直接到朔魂刀的意識世界去,將僅剩的雨神魂力都消化了給蕭聰送去,但此時聽見歐陽尋說這話,他心裏面竟有點動搖了,因為自己一個人,搞得大家都吃不上飯,想想確實是有點不太合適,再說,他要是真這麼做了,是不是顯得有點太做作了,顯得就只有他最在乎他哥哥似的,這樣可不利於隊伍的團結啊
這人只要是心思定了,怎麼着都能找到理由,鴻翔思前想後,決定還是吃完粥再進行下一步。
鴻翔調轉身子,幾步走到歐陽尋這邊,歐陽尋把勺子往深處探,為鴻翔舀了滿滿一大碗,鴻翔接過碗來,先是嘗了一口,那雙在火光中霎時間變得亮晶晶的眸子表明他對這粥的味道分外驚喜,接着就斯文全無,像個鄉巴佬般呼魯魯將滿滿一碗粥全部喝了下去。
歐陽尋看着鴻翔把粥吃完,問道:
「再來一碗?」
鴻翔重重點頭,把碗遞給歐陽尋,
「行,再來一碗!」
就這樣,鴻翔足足吃了三大碗才停下來,看來是肚子真的裝不下了,不過看他又是舔嘴唇又是咽唾沫的樣子,頗有幾分意猶未盡的感覺。
鴻翔吃完三大碗粥,其他人的碗筷都還沒動,他們只是笑着看鴻翔吃,好像看鴻翔吃的開心就能飽似的,鴻翔放下碗,打了個長長的飽嗝,抹嘴的時候看見眾人的目光,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於是打了個哈哈道:
「行了,我吃好了,你們繼續,慢慢吃,我先去忙了。」
說着,就要轉身往蕭聰那邊走。
歐陽尋在其身後喊道:
「你剛吃飽就要去啊,不消消食?」
鴻翔頭也不回地擺擺手,回答說,
「不用,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兒。」
尹諾在一旁笑道:
「他給蕭四少爺輸送神識不耽誤他休息,而且,他現在心情正愉悅,帶着這股子愉悅去給蕭四少爺輸送神識,說不定還能事半功倍呢。」
歐陽尋騷着腦袋,傻傻一笑,
「說的也是哈,那咱們吃咱們的,今天晚上一定要把這一鍋都造出來!」
再農和霍鬧拍着胸脯道:
「歐陽少爺放心,這個絕對沒問題!」
歐陽尋抬頭看了他倆一眼,那笑容便微微變得有點僵硬了。
鴻翔進到蕭聰的意識世界中,二話不說,直接開干,將他積攢的神識散發到這方意識世界裏,又是半個時辰。
從蕭聰的意識世界回歸本體,鴻翔沒有急着再去朔魂刀的意識世界裏去汲取魂能,萬事都有個限度,搬運神識這件事亦是如此,雖然在汲取魂能的過程中,他疲憊的靈魂也能得到快速的滋養和修復,但存在於這快速而劇烈的張馳之間的某種微小損傷卻是真實存在並不能在短時間內熨平的,為了不給自己留下靈魂硬傷而在日後拖大家的後腿,他必須得調整一下,即使是事關蕭聰,他心裏還是很清楚——哥哥一定會醒來,不必急於這一時半會兒,但自己是修習應魂咒的人,這部功法在以後的日子裏對於大家來說一定大有裨益,尤其是小有所成之後,威力更是不可小覷,要是這時候留下什麼精神創傷而限制應魂咒的修習,那才是真的賠大了!
而現在,正是修習《鍛神訣》的好時候,《鍛神訣》這部不世妙法的本質就是不斷捶打精神和靈魂,使其出現裂痕,然後再修復,不斷循環,讓「結痂」將整個靈魂覆蓋,然後破繭成蝶,褪脫出一個更加鮮活的魂體,不斷作繭,不斷蛻變,最後使靈魂達到無懈可擊的地步,到時候就算修為不到滅天境,那也是實打實的仙人!
在靈魂修煉這一方面,估計放眼整個玄真界,鴻翔也是能排得上號的,先不說修煉天賦如何恐怖,單就說手上掌握的秘法,《應魂咒》也好,《鍛神訣》也罷,還有那部似乎怎麼使都好使的《神秘古經》,隨便哪一部拿出來扔到玄真界,還不得引得那些久不出世的古教神庭爭得頭破血流?像鴻翔這種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傢伙,在那些遙遠的神話故事裏,最後可十有八九是會位列仙班的!
鴻翔花了近三個時辰的時間修習《鍛神訣》用以錘鍊自己已經變得十分虛弱的靈魂,在《鍛神訣》的作用下,那些隱秘得難以發現的靈魂裂縫盡數擴張並裂到極致,而後緩慢「結痂」,因為修習《鍛神訣》時所需完全取源於自己的靈魂,所以修習完《鍛神訣》之後鴻翔的靈魂變得更加虛弱,這時候的他亟需魂能的滋養,若是沒有修習過像《應魂咒》這樣的妙法,這靈魂的虛弱就得慢慢恢復,所帶來的痛苦修習者也就得自己受着,但鴻翔不一樣,此時的他還有能力汲取別人的魂能來修復自己的靈魂,這才是將兩種功法相結合帶來的最淺顯的一點好處。
不過話說回來,要想跟普通修習者最後達到同樣的成就,鴻翔這樣的取巧者可能要多錘鍊自己的靈魂幾次,畢竟有得就有失嘛,正過來反過去,該付出的一點都不能少,只是補償的方式不一樣罷了。
鴻翔修習完《鍛神訣》,時間已經是後半夜,漫天的星光吶,映滿了整片瀑布,奔瀉的河水,如同具有生命的水銀,顯得那樣神秘。
鴻翔叫醒尹諾,與其一同進入到朔魂刀的意識世界,只可惜,意識世界中僅剩的魂能已經不能滿足他的需求,於是從朔魂刀的意識世界中出來後,他又將尹諾和幾個蕭家將全身的魂能汲取過來。
做完這些,天就開始蒙蒙亮了,鴻翔遙望殘星,眼神意味難明,他希望這是他最後一次進入蕭聰的意識世界,他累了,沒有哥哥領導的日子,他感覺萬分疲憊,因為有哥哥在的時候,那種依賴和安心,也是一種享受,況且,現在的他們已經很難找到適合的古獸獵殺,蕭聰若是再不醒來,他們就要進行真正冒險,倒是肯定免不了損兵折將,都是相處了這麼久的朋友
一想到這些,鴻翔就感覺有點害怕。
他深吸一口氣,定定神,然後咧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在心裏說道:
「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說完盤膝而坐,又到蕭聰的意識世界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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