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感覺就像突然被人扼住了脖子,我的力氣卻仿佛在頃刻間已被抽乾。隨後便開始眩暈,突然間,猶如短路一般,陷入了一團深不見底的漆黑。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復亮。
我發覺自己正站在一片荒蕪之中,天空陰沉沉的,四周是濃重的霧氣,仿佛已經到了世界的盡頭。
我在霧中沒頭沒腦地走了好久好久,感覺不到累,也感覺不到饑渴,只被一種莫名的本能驅策着,不斷地往前、往前……
突然,身後突兀地傳來一個聲音,「佳音!」
好耳熟……是誰?
「別再走了,」那個聲音又說:「回來!」
回來?回到哪去?
「回來!」那個聲音有些急促了,「佳音!轉過身來,回來。」
我想要回答,腦中卻空空如也,一個字都說不出。
直到那聲音喊了好多遍,我才終於聽懂了似的,恍惚地轉過了身。
眼前竟是羅凜的家。
我的腿可以碰到矮矮的花園門,小房子依然是溫暖的淺黃,草地整潔,花朵幽香,天空中懸着一輪圓圓的月亮。
我再扭頭,發覺身後也只是平凡的街道,不由發愣。
這時,我又聽到了那個聲音,「佳音。」
我再度轉過身來,卻見我的面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竟是羅凜。
我被嚇了一跳,他卻笑了,「快進來吧。」他說着,打開了花園的門,然後朝我伸出了手。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感覺到了一陣溫暖。
他就這樣牽着我的手進入了花園,我觀察着四周的景色,不禁問:「我怎麼記得,你的花園以前不是這樣的?」
「的確不是,噴泉是我最近才置辦到的。」羅凜笑着說:「我一直想要一個這樣的噴泉。漂亮嗎?」
噴泉就在草地上,此刻它正噴着水。它的造型宛若一面古代銀鏡,因此在我過去時,它正被流水沖刷着的鏡面上倒映着我的臉,只是由於水的關係,我的臉顯得有點扭曲。
我說:「漂亮。」
我們一路進了房子裏面,羅凜徑直帶我來到了樓上的臥室。
大門一經推開,我便嚇了一跳,床上竟然還躺着一個人。
即便我才站在門口,和那人隔着有一段距離,我卻仍一眼便能分辨得出,那人就是羅凜!
而此刻,就在我的右手邊,羅凜正笑盈盈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看看站着的羅凜,又看看躺着的羅凜,發了一會兒怔後,腦子裏像突然被人彈了一下似的,醒悟了過來——這是夢。
羅凜已經是植物人,而且他正在李暖暖手裏。眼前的、床上的,全都是假的,都是我夢中的人物。
思及此,我不由看向站着的羅凜,此刻他笑盈盈的,神色溫柔,尤其是他的眼睛,亮亮的,就如窗外那一輪皎潔的圓月。
雖然是夢,卻格外動人呢。
明知無用,我卻還是問:「床上那是誰?也是你嗎?」
羅凜笑着點了點頭,說:「不要怕,我還活着。」
是還活着,可那樣的活着卻……
想到這裏,我又忍不住開始難過,垂下了淚。
羅凜卻來到了我的面前,手抬了起來,看上去明明已經覆在了我的臉頰上,我卻什麼也感覺不到。
「我曾經告訴過你,我相信人有靈魂。看來信則靈,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我的靈魂。」他盯着我的眼睛,漆黑的眼珠有着令人沉淪的力量,「你還愛着我嗎?」
我感覺有點恍惚,「我……」
「你還愛着我,我知道。」他柔聲打斷我,這聲音真是好聽,我雖沒有聽過天籟之音,卻認為如果真的有天籟,定然就是這樣的。我沉迷於這聲音,就如同我向來都沉迷於他這個人,我拋棄了所有的判斷力,一心聽着他說:「佳音……我很想你,我想見你,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你要來見我,因為你愛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則說:「你要來見我,你不想見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你要見到我,只要來見我,因為你愛我。」
他將這段話慢慢地重複了不知多少遍。
而我就呆呆地聽着,終於點了頭。
羅凜這才露出了微笑,眼睛卻依舊盯着我的,「你要來見我。」他輕聲重複,「我要見到你。」
我說:「我要見到你。」
「很好,」他微微地笑了,「記得你的承諾,我會讓你不虛此行。」
在與他對話的當口,我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
然後,就在我回答完那句話後,就像突然被人切了後頸似的,瞬間沒了知覺。
接下來,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我只覺得恍恍然的,忽然有了一種力量,睜開了眼睛,看到的一片光芒。
四周有着各類機器的嘈雜,我恍惚得望着那光芒的來源——是眼前的一些燈,身子則仿佛完全不是自己的,既使不上力,也毫無知覺。
這麼看了一小會兒,疲憊洶湧而來,我正要閉眼,忽然一個人影來到了我的面前。他穿着無菌服,戴着口罩,只露着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美麗的臥鳳眼,慵懶霸氣中帶着一點純情。
我對這雙眼睛再熟悉不過了……
然而對方卻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轉而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又失去了知覺,這次再醒來時,已經在病房裏了。
因為扣着氧氣罩,我的頭沒辦法動,也就無法對病房內的環境做出觀察。我記得剛剛我還和吳霽朗不咸不淡的聊天,好像是暈倒的……現在我的腦袋昏昏沉沉的,總覺得在這期間還發生了什麼事,卻完全想不起……
我正捉摸着,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她醒了。」
話音落了,我才見自己右邊出現了一個身影,看來剛剛他是坐着的,所以我的角度無法看到。
他穿着無菌服,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微微地朝我笑了一下,說:「我時間到了,下午再來看你。」
我張了張口,明明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腦中卻是空空的。
李虞卻笑了,說:「別擔心,答應你的事不會反悔,只是得等你身體好些時候才行。」
答應我的事……
什麼事?
我陷入了思考,渾身的力氣卻仿佛在一瞬間被抽空了,呼吸愈發艱難。
幸好醫生很快就來了,竟然令我意外的是吳霽朗。雖然他也穿着無菌服,只露着一雙眼睛,但這雙眼睛眼眶凹陷,帶着濃重的黑眼圈,也能看出他太陽穴附近的骨骼也更加突出,顯然是瘦了不少。
他進來檢查了我的身體以及儀器數據,又跟護士聊過,這才看向我,說:「你先安心養病,等你的身體好了,我再仔細把你的情況告訴你。」
我眨眨眼睛。
他微微地笑了一下,神態溫柔,「別擔心,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
我這昏昏沉沉的狀態並沒有過多久,這情況說來也奇怪,雖然來勢洶洶,卻好得也極快。我在重症監護室呆了幾個小時便回到了普通病房,一覺過後就覺得身子舒服了不少,不過是有些發感冒時的不得勁而已。
第三天一早,我吃過早餐去散步,回來時,在病房裏看到了李虞。
他正坐在外間客廳的沙發上,笑眉笑眼地同病房裏的一位小護士聊天,她站在他的正對面,臉蛋紅紅的,樣子很侷促。一見我進來,立刻就像做錯了事被抓包似的,對我問了一聲好就找藉口出去了。
我疑惑地問在椅子上笑的李虞,「你在跟她聊什麼?」
「閒着沒事逗了逗她,」李虞伸了個懶腰,問:「你做什麼去了?」
「下樓散步,」我在他身旁的位置上坐下來,說:「你來是為了你上次在重症監護室里說答應我的事嗎?」
李虞說:「當然,不過近期內不行。霽朗說你心臟的問題有點嚴重,現在還沒查出病因,不建議你接受太刺激的事。至少也得等你出院才行。」
我仔細地回憶了一會兒,「哦」了一聲。
他觀察着我的表情,挑起了眉,目光有幾分微妙,「這幅表情是什麼意思?覺得我在耍賴?」
「不是,」我說:「其實……我想問問,你所說的事,是讓我見羅凜嗎?」
我只記得吳霽朗住院之前,李虞有讓我在日記本和羅凜之間選擇一個,我選擇了羅凜。此外,他似乎沒答應過我其他什麼事了。
不過,我之所以問得這么小心,是因為我心裏又隱約覺得不是這件事,這感覺有些奇異。佐證則是李虞對羅凜的態度一向尖刻,提起安排見他,不應該這麼溫柔。
果然,李虞看着我,一語不發,半晌,才調整了個姿勢,笑了,「我怎麼可能讓你見他?我姐姐那關我都過不了。」
我問:「那你怎麼還答應我?」
「我答應過麼?」李虞笑了一聲,道:「你記性這麼差,怕是記錯了吧?」
我有些生氣了,「就算記性差,這件事我也記得清清楚楚,你……」
「死心吧。」李虞說:「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讓你見他,連屍體也不會。以後不要再找我聊這個了,當心我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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