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時候,孫悅對這個書院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敬畏之心了,整個人都是爬在黑四娘背上被馱着下去的。
多方打聽,終於來到了呂蒙正所在的村子。
「您好,請問這是呂蒙正的家麼?」
屋裏,一個大約三十多歲年紀,正在做針線活的婦女,笑容滿面地抬起了頭,只是一看孫悅和曹軍的年紀,不由詫異地道:「你們是……」
孫悅笑笑道:「我們是他的朋友,找他有點事。」
婦人暗暗奇怪,畢竟孫悅和曹軍的年齡太小了些,至於黑四姐,婦人倒是頗有眼力,認得出大小王。
「大郎他下地幹活去了,我這就喚他回來,快坐吧,快坐,家中沒什麼茶水招待,來,吃個寒瓜吧,可甜了,自己家種的。」
說着,這婦人便從井水中提了一個西瓜上來,黑四姐在孫悅的眼神示意下也趕忙過去幫忙,不一會切開,咬一口透心的涼爽。
毫無疑問,婦人便是呂蒙正的母親了,孫悅邊吃西瓜,一邊注意到這呂蒙正家中的書桌上擺放着兩本經書,分別是孝經和論語,不由得笑了笑。
不一會,呂蒙正回來,身上只穿了一身短褂,卻已經被汗給濕透了,腳上還有許多黃泥,看上去頗為狼狽,不復當初上元燈會見到時那麼瀟灑,但孫悅卻不得不承認的是,這廝儘管已經這麼狼狽了,卻依然還是那麼帥。
「是你們?」
「呂兄居然還記得我們?」
「記得,我這人腦子好,見過一面就不會忘,是曹姑娘讓你們來的?」
一邊說着,呂蒙正一邊從水缸里滔了一碗涼水,咕咚咚灌進了肚,對桌子上切開的冰涼西瓜仿佛沒看見一般。
「娘,天熱,您先到裏屋休息一下吧,我招待一下我兩個朋友。」
呂母略有深意地看了孫悅和曹軍一眼,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就迴避了。
孫悅瞅着桌上的孝經笑道:「我聽我阿姊說,呂兄有狀元之才,怎麼看上孝經了?可是要考今年的童舉?」
童舉所考的六經,畢竟和九經不同,相對來說更注重孝經和論語,至於春秋禮記之類的反而要求的不高,畢竟不是明經,但這東西進士卻是不考的,故而孫悅才會有此一問。
「是啊,臨陣抱佛腳,突擊一下,倒是讓孫兄弟見笑了。」
「不知呂兄今年……」
呂蒙正坦然道:「啊,過了年剛好十五,算是擦個邊吧,家裏貧苦,全靠孤母看顧,中舉可以得二十匹絹,這對你們來說可能算不得什麼,對我來說,卻很重要了,聽曹姑娘說,孫兄弟也是要考今年的童舉的?」
「不錯,倒是與呂兄有緣。」
呂蒙正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黑四姐手中的花燈上,道:「是曹姑娘讓你把燈換回來的?」
孫悅點了點頭,「不錯。」
呂蒙正沒說什麼,只是很自然地將花燈接了過來,道:「也好。」
孫悅還沒說什麼,曹軍卻不幹了,這兩天他練武練的火氣正旺,一拍桌子怒道:「你這書生,好沒道理,我阿姊整日在家哭哭啼啼,你卻如此絕情,當我們家沒人不成?」
呂蒙正聞言嘆息一聲,從家中的角落裏也翻出一盞燈來,正是五色琉璃燈,放到桌上道:「五彩琉璃,淡白石玉,不配啊,兩位兄弟還請將這燈,還回去吧。」
孫悅疑惑道:「不是說,賣了麼?」
呂蒙正苦笑道:「田舍鄉民,見識淺薄,不識寶物,只賣了三貫多一點,買了些書,本打算等中了童舉就去提親事的,前段時日才知這燈的珍貴,又給贖回來了,辜負了曹姑娘的一番心意,實在慚愧。」
孫悅將琉璃燈拿起來,瞅着它轉了兩圈,笑了笑道:「恕我直言,以呂兄的家境,便是三貫錢,也不是一個小數吧,說實話,我今天只是來送燈的,可沒想過會再拿一盞燈回去」。
「孫兄弟說這話,卻是小瞧了我了,我與曹姑娘發乎情止乎禮,她倒是也拿過些錢過來,我卻是沒有收過的。」
孫悅點了點頭,將琉璃燈交給黑四姐,道:「也好,那我們便回去了,不過呂兄你說你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不知是真還是假?」
呂蒙正一愣,點了點頭道:「這倒是真的。」
「若呂兄真有如此本事的話,我倒是有一位老師,奉官家之命正在編寫唐會要,身邊倒是缺一服侍的童子,我看呂兄一表人才,若是有意,我倒是可以幫忙引薦一下。」
呂蒙正大驚,連忙鄭重問道:「敢問令師是……」
「司空,王溥。」
「啊!孫兄弟居然是王相公的高足?」
「呂兄,我看你身居陋室,卻有凌雲之志,將來科舉高中不過早晚之事,若是到了那時我阿姊尚未婚配,不知……」
呂蒙正鄭重道:「自然是非君不娶。」
孫悅笑了笑道:「那你可得抓點緊了。」
………………
出了門,曹軍不解地問道:「悅哥兒,咱這次來,不是幫阿姊說和的麼?怎麼還讓你給說分了?若是看不上他,又何必介紹王相公與他?」
孫悅看了眼那盞五彩琉璃燈,嘆息了聲道:「他說的沒錯,五彩琉璃,清白石玉,不配啊。」
曹軍道:「我不明白,咱家又不圖他的錢,你不是說他有才麼?」
孫悅笑着摸了摸曹軍的頭道:「等你大一些,就明白了。」
說着,孫悅吩咐黑四娘道:「走吧,回家。」
心道,呂蒙正,有點意思。
其實這次來,孫悅是真的打算說和他們倆的,但之前他一直以為呂蒙正是在嵩陽書院讀書的,那樣的話便是家境差一點也不要緊,可來了才發現,這差距實在是有點太大了,除非他願意入贅,否則倆人的事根本沒戲,呂蒙正會入贅麼?很顯然,不會。
哪怕是千年以後,家世,都是一個逃不過去的檻,稍微成熟一點的女性也不會去找一個鳳凰男,何況是這封建社會呢?感情的世界裏,最痛苦的就是配不起三個字,兩個人都痛苦,與其糾纏,不如斷個乾淨,說實話,這呂蒙正表現的,比自己想像中成熟得多。
關於呂蒙正的家世,孫悅倒是有一點印象,應該說,他並不是天生的貧苦人家,否則也沒機會讀書識字了,他的生父應該是有一點小錢的,幼年時的呂蒙正應該也是讀過書的,只是他們家發生了一件比較奇葩的事:寵妾滅妻。
封建社會中,小三上位可是一奇聞,年少的呂蒙正從此便跟着母親生活,至於之後的事,史書並沒有明確的記載,民間流傳的版本卻很多,有說他是在尼姑庵長大的,因為日日看佛經,所以才開了竅,也有說是因為他有一次失足落水被神仙給救了,從此傳了他一身神通的,反正都是些不靠譜的說法。
不過如今看來,這呂蒙正還真有點鑿壁借光的意思,起碼這一身志氣是不輸旁人的,他肯定不會懷疑這呂蒙正的才學,要知道,呂蒙正歷史上可是狀元及第,而且東華門唱名的時候,應該只有三十出頭,這在進士里已經算是年輕的了。
將他推薦給王溥,算是在他們倆之間留下一活扣吧,這廝靠旁聽都能聽出個狀元,若是能得王溥教導,萬一人家二十多就混出來了呢?到時候倆人也未必就是徹底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