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金陵,皇城,一男一女並肩站立。此時天上正下着淅淅瀝瀝的雨,女孩輕輕嘆了口氣,道:「不知道他,怎樣了?」
男子道:「林兄為人瀟灑豪邁,我亦是十分傾慕,只盼他能過去這道坎,畢竟他是我在這江湖之中認可的第一個朋友。」
姬允並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那從天上緩緩落下的雨滴,以幾乎沒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輕地嘆了口氣。
北境,鳳凰山,一個男子坐在竹林之畔的青石上,靜靜地望着竹林深處,喃喃自語道:「一凡,你如今到底在哪裏?」
鎮山城外幾十里的一個客棧中,一個男子正一杯接一杯的飲酒,臉色略有些陰沉,似乎毫無品嘗美酒的興致,這般牛飲,不過是習慣使然。
忽然間,客棧外傳來陣陣的馬蹄聲,不一會兒約有十幾人一面交談,一面走入了客棧之中。為首一人既高且壯,聲音極為洪亮,此時正與身邊的人談着些什麼。
獨自飲酒的男子緩緩的站了起來,面向進來的這十幾人,低頭拱手道:「師傅。」
之前還尚顯喧鬧的人群,突然一下變得鴉雀無聲,眾人皆是直直的看着前面的男子,過了幾息時間,一人忍不住的喊道:「一凡。」
前方這個孤單的男子竟是消失了許久的林一凡。
高岱山張了張嘴,一向豪爽的他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他轉頭看向後面的鳳凰山弟子們說道:「你們先將行李放到樓上,隨後便下來吃飯吧。」
說完,他又向一凡點了點頭,二人不約而同的走向緊靠着窗口的一張桌子。
一凡一直是高岱山手下的得意弟子,此前鳳凰山上一役發生的極為突然又令人難預料,轉瞬之間,一凡便與焦銳龍相鬥,隨後便迅速離開了鳳凰山。高岱山之後想起當時的情景,總是十分懊悔,想着自己,那是若出手攔住焦銳龍傷害南飛雁,或許便可以阻止這一事件的發生。
此時二人剛一坐定高岱山便開口說道:「一凡,你回鳳凰山來吧。有我在,不會讓任何人追究你頂撞焦師弟的責任。」
一凡似乎心中有些觸動,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止住了,搖了搖頭,緩緩站起身來,道:「師傅,我雖不在鳳凰山了,但仍舊是您的弟子。」他又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師傅,如今江湖形勢,雲詭波譎,您,一定要小心啊。」說完拱了拱手,徑直向樓上房間去了。
高岱山知道一凡一向性格執拗,南飛雁之事,又對他影響甚大,一時間也找不到讓他回心轉意的辦法,但他同時也了解一凡的為人,知道他雖暫時不在鳳凰山了,但其人十分善良,想來也並不會走上歪路,所以想着便先由他去,日後再徐徐圖之,盼他能自己想好,回心轉意。
這是此前上樓的幾人正紛紛下來,一凡仿佛沒看到他們似的面無表情的繼續向上走,倒是有個人突然抓住了一凡的胳膊,說道:「一凡。」
一凡轉過頭來,看了那人一眼,嘴角擠出一絲笑道:「二十。」
那人似乎略有不滿的拍了拍一凡的肩頭,道:「怎麼,連我們都不認了?」旁邊一名男子聽了這話,撲哧笑出了聲。
這兩人分別名為陶爾是和苟玉,與劉千遠一樣皆是一凡一入門派便認識的朋友,一凡還未答話,且聽不遠處有人說道:「哼,和一個叛徒說什麼話?」一凡抬頭看時,卻是焦銳龍坐下的一個名為陳彤的女弟子,他和另一名女孩站在一起,那女孩兒同時也看着一凡,臉上帶着欲言又止的神色。
一凡臉色不變,看向陶爾氏和苟玉,低聲說道:「晚上有時間再聊。」說罷又點了下頭,便繼續向樓上走去。
眼看着要與那兩名女子擦肩而過,又聽陳彤道:「哼,怎麼走了?之前那以下犯上的氣勢呢?」
一凡仿佛沒聽見一樣,在她身邊徑直走過,在二樓拐了個彎兒,便消失在了眾人眼中。
陳彤不依不饒的還要說些什麼,他身邊的女孩拉拉他的胳膊,低聲勸道:「師姐,算了吧。」
陳彤哼了一聲,道:「說他怎麼了,忤逆師長,叛幫出逃,罵他算是輕的了。再說了,他還敢來報復我不成?,我叔叔是鎮山幫的黃升雲,這裏離鎮山幫這麼近,敢來報復我,看我叔叔怎麼對付他。」她聲音此時也故意高了幾分,頗有些得意洋洋之意。
陶爾氏等一向了解陳彤的刁蠻刻薄,也不搭理她,徑直走下樓去找了張桌子,交談歇息去了。
眾人一路風塵皆是有些飢餓疲倦,大吃大喝了好一陣方才各自回房。陶爾氏和苟玉回到房間還沒多久,門口便傳來了敲門聲,原來是一凡提着一壇美酒前來與二人相聚。陶爾氏哈哈一笑,指向屋內,原來二人也早早備下了兩壇酒,就等着一凡前來開懷暢飲,交談敘舊。
三人各自坐定,苟玉便急急忙忙的問道:「一凡,你最近去哪兒了?兄弟們都很是掛念你啊。」
一凡仰頭喝了口酒,道:「我這樣離開鳳凰山,你們不怪我嗎?」
陶爾氏道:「我們兄弟這麼多年,便是你做了什麼決定,做兄長的都支持。」
一凡哈哈笑道:「你年紀最小,什麼時候倒成了兄長?」
陶爾氏道:「哥哥什麼的能者居之,不服咱們較量上幾回合?」
苟玉忙道:「較量什麼較量,出生之時便沒有競爭過我們,還想靠功夫翻身了?」
陶爾氏眼看着苟玉,道:「怕了就是怕了,不用說那麼多廢話。」
苟玉作勢要拔劍,假裝怒道:「哼,誰怕了,看我不打的你滿地找牙。」
說完,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將手中酒罈舉起,碰了一下,共同喝了一大口。
一凡只覺得看着二人長久以來心中的低落憤懣都一下子減輕了大半,笑道:「明日我便要離開這裏,今天咱們不醉不歸。」
陶苟二人齊聲道:「好。」
三人開懷暢飲了兩個時辰左右,提到一凡最近去向之時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將話題岔開。陶爾氏和苟玉也不再多問,二人只是談及了許多在鳳凰山學藝之時的往事,伴着陣陣歡笑之聲。
三人第二日皆要趕路,之前說是要耍個通宵,又聊了一會兒便決定要休息上幾個時辰。一凡並不回屋,這是和苟玉擠在了同一張床上,和衣而睡。
三人在臥榻之上仍然聊了許久才漸漸沒了聲音,沒過多長時間,躺在外側的一凡忽然靜悄悄的坐了起來,躺在他身邊的苟玉感受到一凡的動靜正欲發問,卻忽然感到一凡的手輕輕的按倒了他的胸膛之上,顯然是要他先別出聲。
突然,他猛地揮了揮衣袖,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卷着打到了地上,發出了噔噔兩聲響。
苟玉和陶爾氏聽到這聲音哪還躺得住,一下子從床上躥了起來,苟玉驚道:「暗器!何人在此?」
一凡此時也不再沉默,發出一聲長嘯,緊接着呼道:「敵襲!」他氣韻悠長,一時間這聲音傳得整個旅店之內皆聽得清清楚楚。
偷襲之人見己方人暴露,便不再躲藏,只聽樓道中相繼傳來咣咣幾聲響,一凡三人所在的小屋之內從窗戶和門口湧進了四個人來。
一凡也不搭話,直接沖向門口的敵人,一抬手,一把劍便詭異的出現在了他手中,那動作極快,只一瞬間便將劍插入了一名敵人的體內,有轉手攻向另一名從門內闖入的對手。
此時陶爾氏和苟玉也與敵人交上了手。他二人在鳳凰山修煉多年,又皆是天資聰穎之輩,功力皆是不弱。雖然失了先機,但是所幸一凡提前發現,二人心裏都有了些許準備,此時幾招之下,已逐漸扳回劣勢,並抓住機會拿到了武器,慢慢佔據了上風。
那邊戰得正酣,這邊一凡更是手起劍落一下子砍下另一名敵人的腦袋,轉頭對二人喊道:「殺了這二人以後向鎮山城方向突圍,敵人部署周密,人數眾多,切不可戀戰。鎮山城方向二十里神隱寺的人正駐紮在那兒,去那裏會合。」他深知陶,苟二人功力在與其交戰的敵人之上,也不再去相助二人,徑直衝向樓道里去了。
一凡正欲去高岱山所居住的屋內相助一二,卻聽見那屋中突然傳出兩聲音爆,只見高岱山和一人猛的在那屋中竄出,有一下子衝破屋頂,到了房上去了。高岱山似乎看到了一凡,躍上屋頂之時高聲呼道:「先去幫助其他弟子!」
一凡知道高岱山實力絕倫,無論遇見何人,也絕不會迅速落敗,故此也並不十分擔心,便在這樓道之內先行擊殺起其他敵人來。
此時有不少人已從屋內戰到了屋外,樓道內也已橫七豎八的倒了幾具屍體,一名女子正和敵人交戰正酣,她顯然並非那人對手,只得邊戰邊退,正退之時,她腳上忽然絆到一具屍體,驚叫一聲,向後倒去。
敵人獰笑一聲,一劍探去,刺向女子的眉心。女子絕望的閉上了雙眼,只等這一劍從自己頭上穿過。
只是這劍在她眉前一寸之處猛的停下,女子只聽到耳邊有一個溫和的聲音說道:「和陶爾氏他們一起去鎮山城方向。」
女子睜開眼,只見原本在她前方的敵人已頹然倒在地上,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對着她輕輕點了一下頭。
女子慌忙站起身來,急急的說道:「林師兄,陳彤還在裏面,你快去救她出來。」原來這女孩正是白日裏和陳彤一起的那個。
一凡道:「慕師妹,你等先行離去,其餘的事情交給我就可以了。」說罷,便轉身走向了陳彤所在的房間。
此時的房屋之內陳彤已被敵人治住,控制在手中。不過這人也似乎並未打算出手殺她,只是點了她周身的幾處大穴,讓她動彈不得。
一凡闖入屋內,一劍將在門口的敵人堵捅了個通透,抬頭看着陳彤和另一名敵人的方向。
那人見一凡身法卓絕,功力不凡,自知不敵。一下子將陳彤拉到身前,用劍抵住她的喉嚨,道:「想她活着就是讓出一條路來。」
陳彤身上此時被劍刺了幾個口子,本來正在呻吟,音調中頗帶着些撕心裂肺般的絕望,此時看到一凡進來,又一下子解決了一個敵人,心下頓時又燃起了希望,高聲的一凡喊道:「林一凡,快,快,快來救我。」
那人將陳彤拉得更緊了一些,陳彤的脖子上也被那劍喇出來輕輕的一條血道,他死死盯着一凡,心下暗暗盤算着一凡會用如何手段解救同門。
陳彤頸間吃痛,此時心裏更為慌張,大聲喊道:「林一凡,你還在等什麼?快來救啊我。」
她這句話還沒說完,只見一凡猛的欺身上前,將劍向前遞去。
挾持着陳彤的那個人,一邊將陳彤擋在二人之間,一邊將手中的劍橫掃,在這一勢中,有攻有防,端的個密不透風。
只聽哧的一聲,隨後便是兩聲痛苦的尖叫。
此時在一凡對面,陳彤捂着腹部,臉色煞白,滿眼驚恐的看着他。她似乎想說些什麼,可竟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隨後只聽咚咚兩聲響,陳彤和他身後的敵人盡皆頹然倒地,躺在地上的兩人似乎體型都小了一圈。
一凡面無表情的看着二人,眼神中卻似乎起了幾分痛苦之色,不過那份痛苦也只是一瞬,隨後便轉身回到了樓道之中。
此時各個屋內的交手大多激戰正酣,所幸一凡的提前預警讓鳳凰山的諸多弟子皆有了些許時間對予以反應,鳳凰一脈也並未完全處於下風。一凡又在樓道中相繼出手,殺了幾名來襲的敵人,囑託尚存的幾名鳳凰山弟子與神隱四個人匯合。見眾人皆安全走了,剛才一個縱躍,到了屋頂之上。
只是上面哪還有個屋頂的樣子,原本鋪好了瓦片,早已散落的七七八八。有兩人在其上正戰的激烈,二人皆是大開大合的打法,武器相交之時,爆發出了一陣陣極強的音爆。
一凡躍上屋頂的身形極為輕盈,此時見師傅與敵人斗的正凶,也不猶豫,直接挺劍向對方刺去。
他這一下速度極快,出現的又甚為突然,只一瞬間便到了對方身邊,眼看便要一擊得手。
沒想到那人反應也是極快,勉強側了側身,於千鈞一髮之際躲過了這必殺一招。不過雖然未能一劍將敵人擊斃,但一凡手中劍扔在那人的臂膀之上拉出了一道口子。一時間有鮮血在他身上噴薄而出,這血似乎比正常的劍傷還要多一些似的,直接染紅了那人的整個臂膀。
那人此時腹背受敵,不願戀戰,身上忽然有無數黑氣迸發而出。一凡二人受黑氣所阻,攻勢略緩,那人藉此機會接連後躍,脫離了戰圈。
他看向一凡,臉色一冷,說道:「是你!又來壞我教的好事。」
一凡一笑,道:「大長老,我這次非但要壞你的好事,還要取你的小命呢。」原來那人竟是魔教大長老慕容,而這次偷襲鳳凰山的人,顯然也正是魔教的手筆了。
大長老冷冷的看着二人,心中暗自思量,原本高岱山一人便極難對付,此時又冒出了一個林一凡。換作幾個月前,其實他完全不必將一凡放在眼裏,可這兩個個月來一凡與魔教交手了數次,他自己也曾親自下場與一凡過了幾招。雖然一凡功力仍在他之下,但每次再見之時,這小子的功力似乎都又成長了幾分,如今竟也成了一個不可小覷的對手。此時遇到二人夾擊,其實他勝算極小,何況此前魔教偷襲之事已然失敗,並沒佔到多少便宜。與其繼續糾纏,還不如早早離去,再做圖謀。想到此處,他直接從屋頂上向後跳落,飛快的去了。一邊走,他一邊高聲喊道:「林一凡,你三番兩次與我教做對。這筆賬我遲早要找你算一算。」
一凡冷哼一聲,正要追擊,高岱山卻突然伸出一隻手來將他攔住了,說道:「不可。」
一凡疑惑的看向師傅,高岱山道:「魔教此次來襲,顯然早做了準備。慕容又功力極強,便是去追,也未必真能將他拿得下。反而鳳凰山的那些弟子離開了我,若是魔教再加偷襲。必然難以抵擋。不如先將他們尋到,速速前往鎮山城,再圖聯合其他正派對抗魔教。」
一凡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但也沒說些什麼,抬手做了個揖,道:「是。」他看向高岱山,又說道:「師傅,我已叫那些師兄弟們前往了神隱寺所在的方向。您徑直往西去,不多久便能找到他們。」
高岱山疑惑的看向一凡,問道:「你不和我一起去了嗎?」
一凡搖了搖頭,回答道:「弟子還有些事情要處理,隨後才會前往鎮山城,到了那兒,再去拜會您。」
高岱山點了下頭,卻又忽然說道:「一凡,魔教今日來,你是不是知道?」
一凡面無表情的回答道:「弟子不知。」
高岱山似乎要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只是看向一凡,道:「徒兒,江湖險惡,凡事還需多加小心,照顧好自己。」說罷縱身下樓,給旅店掌柜的留下了幾錠銀子,隨後奔着鎮山幫的方向去了。
一凡在屋頂上站了許久,看着師傅離去的背影,臉上浮現出糾結之色,良久,他長長的嘆了口氣,運起輕功,三步兩步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