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上的朝會散去之後,黃台吉還特意留下了豪格誇獎了幾句,稱讚他今日在殿上進退有度,總算是改了以前『毛』『毛』躁躁的『毛』病。一筆閣 www.yibige.com
不過當豪格走出宮門時,臉上卻沒有什麼喜『色』,反而憂心忡忡的返回了自己的府邸。他回到府中換了身衣服就匆匆走去了跨院,這處跨院位於後院的東北角,遠離了人多眼雜的前院,本是豪格喜愛的一位朝鮮小妾的住處。但是今年新年之後此處卻改成一處書齋,安置了一位從朝鮮請來的學者,教導豪格習字寫文。
豪格一向不怎麼喜歡學習,是以這位從朝鮮請來的老師倒是三天兩頭在外面晃悠,平日裏書齋中只有一位朝鮮僕從收拾着。豪格進門後沒看到老師的身影,只看到那位老師帶來的僕從坐在窗下悠閒的看着書,倒也毫無詫異之情。
他轉身看了看門外空無一人的庭院,忍住了想要關上書齋大門的衝動,這才回頭對着那位僕從說道:「這日子沒法過了,我說你就不能把那個朝鮮老夫子給送走嗎?搞得我過來和你見上一面都跟做賊一樣。你知不知道,要是讓汗王知道你住在我這裏,我們兩個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留着八字鬍,一副朝鮮人裝束的李延庚,雖然體貌和過去有了較大的區別,但是他身上那世家子弟的氣質依然是掩蓋不掉的。為了防止被盛京舊人認出,他回到盛京後就躲在了豪格府內不怎麼外出。
雖然這樣的日子和坐監沒什麼區別,但李延庚卻覺得自己的冒險是值得的。在盛京城內直接指揮着社會調查部的密探們做事,可比在北京城遙控指揮要靠譜的多,而且也不會受到四海貿易公司董事們的干擾,這些董事們還是過於看重公司的經濟利益了。
而且在盛京待上了幾個月之後,李延庚發覺今日的盛京也不同於他出逃時的盛京了。如果要打個比方的話,過去四大貝勒共治,後金就好比是一個股份制公司,因為這個公司大家都有股份,因此即便八旗內部再怎麼內鬥,也不會想要公司倒閉的。
但是今日的大清,則是黃台吉一家的私產,除了那些漢人們還期待着黃台吉改元建制後,就能讓取消滿漢之別,回到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舊路上來。滿洲八旗的親貴大臣此時已經各自抱團,唯恐汗王拿自己作伐。
如此一來,盛京城內就不似從前那麼鐵板一塊了。甚至於,如代善、多爾袞這些滿人中的實力權貴,也開始向四海貿易公司頻頻示好,算是為自己留下一條後路。有杜度、阿敏這樣的先例在前,滿洲親貴們反倒是更難以向黃台吉妥協了。
一來是黃台吉雖然政治手腕出『色』,但是其身上的功績實在是難以令人心服。從天啟末年開始,黃台吉對明國發動過四次較大的戰役,但基本都沒能達成戰略目標,特別是義州之戰中正藍旗主力盡喪,堪稱八旗建立以來的第一場大敗。哪怕黃台吉在對朝鮮和察哈爾部的征伐中大獲全勝,也是難以和滿洲親貴心中的天命汗相提並論的。
二來便是莽古爾泰和正藍旗的下場讓滿洲親貴們嚇破了膽,滿洲親貴們並不承認義州之戰中,八旗軍的失敗是野戰不及明軍新建的陸軍,反倒是認為德格類率領的正藍旗大軍被自己人給陷害了。雖然明面上沒有人敢說,但私下裏黃台吉為了清除效忠於莽古爾泰的正藍旗將士,故意縱容正藍旗落入明軍的包圍等傳聞,一直是屢禁不止。而投降明國的正藍旗將士,寄回家的信中也有着這樣的言論。
在明國這邊絕口不提收復遼東故土,反倒整天向着滿清這邊大肆鼓吹和平的局勢下,失去了外部巨大壓力的滿清和中國歷史上的諸多封建王朝並沒什麼區別,一樣開始陷入了內鬥之中。滿漢之間的權力鬥爭,滿蒙之間的權力鬥爭,皇權和八旗旗主貝勒之間的權力鬥爭,汗位繼承人的鬥爭等等。
以前這些矛盾都被後金所面臨的生存危機所覆蓋了,以後金這樣狹小的國土和稀少的人口,卻要和明國這樣的巨無霸鬥爭下去,滿洲親貴們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明天,自然抱着求同存異,抱團才能生存的樸素念頭。
但是在這十來年中明國不間斷的宣傳和平和身體力行下,大清上下基本已經被眼下的和平局面所『迷』『惑』,認為兩國之間的和平是能夠長久的延續下去的了。那麼這個時候,黃台吉收攬八旗親貴手中的權力,對於政治異己的打壓,就成了滿清親貴眼中的首要問題了。
以前大家都沒有退路,在明人眼中只要是女真人就是叛逆,自然只能跟着愛新覺羅家反抗大明。但是現在大明皇帝連杜度、阿敏這等愛新覺羅家的嫡系血脈都能容忍,大家為什麼還要乖乖的伸出脖子,任由黃台吉砍自己的腦袋呢。
莽古爾泰交出了兵權,最終還被殺的例子,實在是刺激到了某些人,令他們不敢交出自己手中的權力。雖然莽古爾泰是起兵造反被殺,但是眾人都相信,這是受汗王『逼』迫所致。否則莽古爾泰為何要交出兵權才造反,這不是自找死路麼。
比如曾經的大貝勒代善,現在參加任何朝會都是一言不發,即便是黃台吉問起,也是一句「聽憑汗王聖斷」了事。一副明哲保身的做派,更是讓滿洲親貴們畏懼自己會變成汗王下一個清除的對象。
李延庚這才把目光從書本上挪開,掃視了坐在一側臥榻上的豪格一眼,方才漫不經心的說道:「不必過於擔心,這位李老先生來盛京只是一心想要找到自己的女兒,他也不知道我是誰,就算想要告密也沒什麼可告的。有他給我打掩護,才能把其他人的目光吸引過去,自然就沒有人會想到,我李延庚居然扮成了一個朝鮮僕役回到了盛京。今日的朝會,你照着我說的去做了嗎?」
豪格坐在那裏,此時依舊覺得心神不寧,他向着李延庚抱怨道:「為什麼你要讓我向汗王提出這等建議,現在汗王決定讓多爾袞去查封四海貿易公司,要是他在公司的賬目上發現了我們之間的往來,轉手就交給了汗王,我該怎麼辦?」
李延庚呵呵笑了數聲,方才說道:「豪格貝勒,你該不會以為過去兩年裏,和公司進行私下貿易的只有你一人吧?范永斗建貿易公司壟斷兩國之間的貿易之後,這官方價格和市面上的價格相差之大,其他人又怎麼會看不到。
普通商人自然只能被范永斗刮去一層皮,但是像諸格格、諸貝勒想要從中賺點茶水錢,范永斗難道還敢攔着不成?就算是睿親王自己,也不是清清白白的,要不然他拿什麼去穩定兩白旗的人心?
睿親王可是個聰明人,他才不會讓自己變成眾矢之的,把公司的賬目抖『露』出來。」
聽了李延庚的話,豪格心裏總算放鬆了些,不過他又繼續追問道:「今早上朝時去的急,一時沒顧得上問。為何你要讓我向汗阿瑪提出查封四海貿易公司的庫房,這麼做公司那邊不就損失慘重了嗎?」
李延庚放下了手中的書本,表情稍稍變得嚴肅了些,看着豪格問道:「回答這個問題前,我也有個問題想要問貝勒。你的志向究竟是當一位同大貝勒一樣的宗室呢?還是想要成為大清的下一任汗王?」
豪格下意識的想要說些什麼,但是看着李延庚嚴肅的樣子,他不由將到了嘴邊的謙讓之詞咽了回去,老實的回道:「像大貝勒那樣憋屈的活着,我是不願意的。我是汗阿瑪的長子,我的母親是大福晉烏喇納喇氏,我曾經得到過祖父的嘉獎,汗阿瑪除我之外只有莊妃所出的幼弟福臨,我實不知汗阿瑪的家業除我之外,還有什麼人比我更適合繼承。」
李延庚卻嘴角一撇,頗為嘲弄的說道:「如果汗王真的想要把汗位傳給你,就不會大力扶植多爾袞,而不是扶植你了。如果你真的想要成為大清的下一任汗王,就需要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等待你父汗將汗王的王冠戴在你頭上,我很懷疑你是否真的能看到這一天。」
豪格有些焦躁的站了起來,在房間內來回走動着,過了好久方才說道:「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談論了數次,我們還是不要在繼續討論下去了。我現在只想知道,你借我的口提出查封四海公司的庫房,究竟是什麼打算?」
李延庚攤開了雙手說道:「能有什麼打算,我們並不想擔上見死不救的罵名,畢竟往後我們還是要回來做生意的。
讓汗王派人查封了庫房,大清上下便知道四海公司的庫存落入了汗王的手中,我們暫時結業退出,自然也就不會遭到什麼非議了。」
李延庚說的輕描淡寫,豪格卻直覺的認為這不是對方真實的用意,他絞盡腦汁想了許久,方才大聲說道:「不對,四海貿易公司的庫藏本身已經沒有多少了。現在汗王派人一查抄,外人並不知道汗王得到了多少物資,但是如果汗王再不派人平抑物價,百姓恐怕就要懷疑汗王侵吞了物資而不肯救助他們了,你這不是挖坑陷害汗阿瑪嗎?」
李延庚笑了笑,也不否認,就這麼輕輕說道:「支持汗王和支持你成為下一任大清之汗的人,雖然同屬一派,但他們並非真的就是一家人。
如果貝勒你在內政上始終毫無建樹,你又怎麼知道你的支持者究竟是在支持你,還是在支持汗王呢?
如果他們確實是你的支持者,那麼不管出現什麼變故都會站在你這一邊。但如果他們只是因為汗王的命令而支持你,遲早有一天也會因為汗王的命令背棄你。
只有將這些支持者一一區分出來,你才能擁有一群真正支持你的追隨者,而不是一些隨時可以下船的背叛者。而想要區分他們,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當你和汗王之間出現分歧時,究竟有多少人願意站在你這邊。我從公司貪沒這麼多物資給你,可不是幫你養一群白眼狼的。
再說了,就目前的大清政局來看,一個名望較低的汗王,難道不是最符合貝勒你的利益嗎?你自己剛剛也說了,從法理上看你才是最好的繼承者。可如果汗王繼續眼下一言九鼎的地位,他想要讓誰來繼承汗位,誰又能攔的住呢?」
豪格咬着牙齒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方才問道:「那麼明國為什麼要幫助我?」
李延庚平靜的回道:「和平,當然是為了和平。陛下認為,只有貝勒你登上大清的汗位,兩國之間才能維持和平。貝勒你以為如何?」
豪格良久之後方才長長嘆息了一聲說道:「是的,我若繼承了汗位,大清必不向南方發一彈一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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