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京城的百姓還在津津樂道於,數十年難得一見的入城凱旋儀式的盛大典禮有多熱鬧時,大明的首輔黃立極正拿着一張報紙入宮緊急求見了崇禎。筆神閣 bishenge.com
正在乾清宮上書房內批閱奏摺的崇禎,看見一臉焦慮的黃立極匆匆走進了房間,不由有些好奇的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讓黃先生你看起來如此焦急。」
黃立極快速的行了一禮,才拿着手上的報紙說道:「陛下,這期的大明時報您看了嗎?老臣以為有一篇文章實在是過於偏激,完全扭曲了聖人本意,混淆了上下尊卑,可謂惑亂人心之文。
為了這篇文章,臣親自召見了大明時報的主筆,可是那孫龍拂不僅不肯收回本期的大明時報,也不肯將這篇文章的作者蘇長青交出來,實在是有些無法無天了」
朱由檢楞了下,便好言勸說道:「黃先生不必如此着急,有話慢慢說,天又塌不下來,就算天塌下來了,也是先落到朕的頭上。呂管事,你替黃先生上座上茶,其他人先出去吧,朕要同先生說說話。」
聽着崇禎勸解之言,黃立極終於冷靜了下來,站在原地等着呂琦指揮人手安座泡茶。幾名小太監手腳麻利的在皇帝對面收拾出了一個座位,然後又快速的推出了房間關好了房門,只留下呂琦一人在房間內侍候着兩人。
對於大明時報,內閣的不滿由來已久。一直以來,對於大明朝的政治評論存在着三種形式,朝廷邸報、揭帖和文集或是文人集會中的言論。
朝廷邸報多為朝廷政事、動態的報導和諭旨,還選登了一部分奏摺,多新聞而無明顯的政治傾向。
揭帖和文集雖然有着強烈的政治傾向,但大多是基於對於某個政治事件,或是對某位官員個人的批評攻擊,因為目標指向單一狹隘,所以短時間內會有很大影響,但是事情過後就變得悄無聲息了。
而文人結社集會,講究的是結交志向相近的朋友,這種集會往往開始於詩文,而最終成為支持某種政治理想的文人社團。不過這樣的文社因為受眾較少,也沒有什麼嚴密的組織性,最終往往流於形式,並不能對朝政施加什麼影響。
一直以來,大明的官員已經習慣了這些輿論傳播的方式,他們也有了應對這些輿論批評的各種手段。
但是大明時報社的出現,和跟隨大明時報冒出來的各種小報和小冊子,現在正在顛覆着大明官員對於輿論的固有認識。
以往的輿論傳播形式決定了,一起事件的發酵需要長時間的傳播,還有知名人士的出面宣傳,一篇有力的文章更是決不可少。正因為如此,所以只要當事者有心,完全有時間去化解對自己不利的輿論批評。
當然在這樣的輿論環境下,社會關係雄厚的官員,天然在輿論上佔據了優勢。比如東林黨人攻擊某個非東林黨出身的官員,他可以發動數十人甚至是上百人去批判他,而對方能發出的聲音卻少的可憐。
在旁觀者看來,這顯然是得道者多助,而失道者寡助。就算事件中沒理的是那位東林黨人,在輿論的壓力下,結局也會截然不同。
東林黨人大多出身良好,猶以江南縉紳者為多,他們的親友師朋莫不是士林中的一員,且又最喜歡講什麼同氣連枝。一旦有官員惹到了一人,往往就會和捅了馬蜂窩一樣,引來一大群士人的全方位攻擊。
正因為東林黨人掌握了大明輿論的權力,所以它屢屢被閹黨打壓卻依舊頑強的生存着。當然也正因為東林黨人在輿論上的霸道蠻橫,使得朝堂上那些非東林黨人不得不抱團取暖,便成了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
當崇禎登基,把東廠改成了大明時報社時,朝中的文官對此事是漠視,且不以為然的。東廠這幫番子,讓他們去打探別人的陰私或是刑訊逼供大概是一把好手,讓他們學習士人辦一份報紙,天知道上面會登出一些什麼可笑的文章出來。
朝中的官員對於大明時報社的鄙視是有理由的,因為他們第一不相信會有文采出色的文人給大明時報寫文章,從而毀壞了自己的清白名譽;
第二則是,報紙刊發出來總是要給人看的,在大明除了讀書人之外,很少有人能看得懂一篇文言文文章,除非它直接使用市井俚語寫作。而作為天然正義的讀書人,誰會去替東廠開辦的報紙解讀文章呢?估計這大明時報最後的下場,只能用來給街上的商家包貨物。
文官們嗤之以鼻的猜想,在大明時報都變成了現實。大明時報不僅採用了所謂的白話文即市井俚語寫作,還採用了標點符號及推廣簡體字,來減輕讀者的負擔。
除此之外,皇帝下令推廣的掃盲運動,最主要的教材就是每一期的大明時報。也就是說,在皇帝的強制政策下,大明時報很快就在認識幾個字,但又不算是讀書人的市民階層內流行了起來。
在以往,地方民眾對於讀書人有着一種天然的敬畏,這種敬畏不僅僅在於這些讀書人將來可能成為官老爺,是天上的文曲星降世。更為主要的是,這些讀書人掌握着對朝廷大政方針的解讀能力。
地方民眾必須依靠這些讀書人,才能知道這朝廷又發生了什麼變化,朝廷新近頒發的政策對自己有些什麼影響。
但是大明時報的出現,從某種程度上等於剝奪了讀書人身上的這部分政治身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大明時報取代了這些讀書人,成為了朝廷政策和下層民眾之間的紐帶。
雖然朝中的某些官員還看不到地方上發生了什麼變化,但是就在京城之內,拿着大明時報的商民向順天府告狀的案件已經漸漸多起來了。更為可惡的便是,有些案件背後就有着大明時報挑唆的身影,大明時報全程刊登了這些案件,並詳細解釋了為什麼這些案件能贏的理由。
對於這些官員來說,如果大明時報的背後不是站着曾經的東廠,他們早就上門查封了。挑唆刁民訴訟,這可是官員們最深惡痛絕的行為。在大明官員的政績考核里,息訟可是一項主要的考核目標。
對於大明時報的作為,並不是沒有官員進行彈劾過,但是在崇禎的庇護下,大明時報只是受到了罰金的處分,但是息訟卻從官員政績的考核中去除了。
皇帝力主取消的理由倒是很強大,他借用周厲王禁謗,民眾道路以目的典故,直接反駁了部分官員提出的,地方官員禁止訴訟,完全是為了教化當地淳良的民風。崇禎卻以為,這是地方官員懶政、怠政的行徑。
古人尚且知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而今日的官員卻只想着在自己任內不要出問題,哪怕下面的老百姓已經到了道路以目的程度了,還在高喊天下太平。把這樣的官員提拔上來,這和掘大明的根有什麼區別。
老實說,黃立極並不覺得崇禎的主張有什麼錯誤,相反當日他還有些竊喜,借用了這件事處置了幾個同他作對的地方官員。
如果大明時報只是止步於此,那麼就算黃立極心理不舒服,也不會想要跑到崇禎面前來告狀。畢竟解讀朝廷政策和監督地方官員執行政策的缺失,並不會動搖內閣的權威。
但是不受內閣監督的大明時報,顯然不會如黃立極的意。從年初到年中,大明時報連續刊登的關於仁義之辯的文章,到今天這篇天子受命於民,這完全觸動了黃立極和內閣的底線。
雖然此時的大明文官,還沒如後世的學者大儒總結出道統和法統的完整理論體系。但是對於法自君出的皇帝執掌法統的權力認識,在他們的腦海中已經是根深蒂固了。
而大明文官能夠賴以制衡至高無上君權的,唯有從孔孟等儒家先聖流傳下來的,對為政者設置的行為準則和政治理想,也就是後世所言的道統。
大明時報掀起仁義之辯和君權受命於民,這不僅僅是對大明文官手中的道統試圖進行篡改,更是對現在大明士紳所熟悉的法統意圖重構,對於黃立極這樣知覺敏銳的政治官僚來說,無疑預見到了天崩地裂的未來景象。
如果仁義之辯和君權受命於民的兩篇文章是出自文人大儒手上,這場鬥爭不過是大明文人在思想上的又一次激烈衝撞,就像是理學和心學之間的主義之爭,至少不會掀起政治上的風波。
但是不管是柳敬亭還是這個蘇長青,都不是什么正經讀書人,看起來也不是正經的儒家門徒,再加上大明時報社的背後是大明皇帝,那麼黃立極就不得不趕緊跑到崇禎面前,想要阻止這場思想上的爭辯發展成為朝堂上的政治理念之爭。
坐下後的黃立極,輕輕喝了口茶,調勻了自己的呼吸後,才穩定了情緒對着崇禎說道:「陛下,這蘇長青這篇文章,看似處處引用了孟聖的言論,但是實質上他的目的就是想要打擊三綱五常的聖人禮教。誠可謂,大奸似忠,大偽似真。」
朱由檢面色古怪的看着他說道:「黃先生,你這話說的是不是太過了些,朕可沒覺得這蘇長青有你說的這麼出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