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最終抓住了這位年輕傷員的手,輕輕的拍着手,用溫和的語氣安慰道:「你當然不是廢人,你用生命保衛了這個國家,那就證明了你是這個國家最可寶貴的財富你要放寬心好好養病,爭取早日康復,等你康復之後,國家還需要你投入到一個新的崗位去,建設我們的國家。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他在安慰這位年輕傷員的這一瞬間,隻字未提大明兩字,他的心裏也暫時忘卻了,同那些河南縉紳,還有東林黨人之間的鬥爭。
在他的安撫下,這位似乎對未來有些瀕臨絕望的年輕傷員,多少恢復了些生氣。他原本蒙着一層灰暗色彩的眼珠,變的稍稍明亮了些,蒼白的臉頰上也多了幾許潮紅,同崇禎的回話也有力了起來。
然而此時朱由檢心中,卻充滿了複雜難明的情緒。剛剛他進入醫院的時候,心裏主要還是想着,要通過對這些傷員的親切慰問,來拉住軍心。讓北郊大營內的將士們,發自內心的擁戴自己。
正因為他想的有些複雜,所以之前巡視了幾個病房,就算看到了不少傷殘了肢體的士兵,他也從沒有用心去感受過傷員們現在真正的心情,就像這位年輕傷員對於自己未來的擔心等。
但是當聽到了這位年輕傷員的問話,看着他的雙眼,朱由檢終於反應了過來,在他面前的每一個傷員,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沒有知覺的p。
他並不後悔,調集明軍在大同關外同察哈爾蒙古部落打上這一仗,畢竟對方收服了右翼蒙古各部之後,便會把目標轉向大明境內,這一點是不可能出乎他的預料的。
他現在感到慚愧的是,他一直要求這些將士們為了保家衛國而戰,但是他卻從來沒有同他們承諾過,他們要保衛的是什麼樣的家國。
朱由檢示意這位年輕傷員躺着不要劇烈運動,順便給他拉了拉棉被,才緩緩直起了身體,環顧房間一周後才開始說道:「不僅僅是這位傷員,所有為國家流血犧牲的將士,都將會得到國家妥善的安排。這一點,朕可以在此立誓言為證」
皇帝的公開承諾,讓房間的傷員和圍在外面走道上的傷員都非常感動。而崇禎作出的保證,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傷員居住的病房區域。不少傷殘了肢體的傷員,之前同樣擔心自己的未來將要怎麼過。
為了迎接皇帝的巡視慰問,他們一直都在強顏歡笑,隱藏了自己的擔心。但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他們終於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原本看到皇帝都顯得有些拘謹呆板的傷員們,現在卻很樂意同崇禎親近。當朱由檢巡視了所有病房,同3百餘名傷員一一握手慰問之後,他感覺自己的手都有些握的發麻了。
當他慰問傷員結束離開醫院,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了。在醫院門口等的有些焦急的俞咨皋,看到崇禎同孫承宗從醫院出來,趕緊小跑上前,對着崇禎說道:「陛下,公祭活動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吉時也已經到了,就等陛下您移步前往了。」
在俞咨皋的帶領下,崇禎及孫承宗等一干官員,便向着大校場的方向急走而去了。
今日的大校場內,在北面搭建了一個九階高台。高台西側是一長條竹木搭建的敞棚,棚下長桌上安置着一個個陣亡將士的骨灰罈子,每個罈子前方都豎立着一塊靈牌。
從數月前出兵,到擊敗林丹汗為止,大明軍隊一共付出了一千二百三十九名將士的犧牲,而民夫也傷亡了六百四十七人。
這棚中長桌上那一排排的靈位,着實讓人感到莫名的壓力。而在這些靈位前面,一群和尚同道士正互不干擾的念着超度經文和操辦法事。
高台上方支着一面極大的白幡,大小約三匹布縫製而成。白幡前方擺着一張紅漆大案,上方擺放着宰殺後白煮的三牲,還有一壇酒。
高台的東面則放着數排圈椅,不過此時卻並無人就坐。幾名主持祭奠的禮部官員站在高台邊上,一邊看着時辰,一邊焦急的向着校場入口張望着,生怕皇帝來的太晚,耽誤了吉時。
而高台的前方,現在已經站滿了黑壓壓的人群。出征返回的將士,京營各部,新軍三營,再加上那些陣亡將士家屬,約莫有三、四萬人肅立在高台之前。
除了一些遺屬的哭泣聲和和尚道士的念經聲,今天的大校場上幾乎聽不到其他雜音。
朱由檢、孫承宗等高官重臣抵達後,現場的軍士稍稍混亂了片刻,便重新安靜了下來,等待着皇帝下令開始公祭。
對於面前數萬將士投來的目光,朱由檢沒有任何遲疑,他剛停下就對着禮部主祭的官員吩咐了幾句,於是今日的公祭便隨着這位主祭官員的登台而開始了。
公祭儀式足足花了一個小時,而崇禎從開始到結束都站立着,未曾坐下片刻。雖然崇禎並沒有對此下過命令,但是有他親自作為表率,那些官員們也不得不站立着完成了整個公祭的過程。
崇禎的破格舉動被不少將士暗暗的記在了心裏,等到公祭典禮完成之後,朱由檢慢慢走上台準備完成最後一項,對這些犧牲的將士們進行讚賞,並鼓勵台下的將士們向他們進行學習。
對於這番講話,翰林院早就按照他的要求寫作了一份。他早上拿到手的時候,還覺得這篇講話寫的還不錯。這些翰林學士終於想通了,放棄了華麗的文言文,寫了一篇白話文講稿給他。
但是從醫院出來之後,朱由檢的腦海中卻總是出現那位年少傷員的眼睛。想起那雙眼睛,他就覺得這篇講稿未免過於空洞無力了。
他號召這些將士們上了戰場,卻從來沒有向他們真正的說明過,他們所要保衛和建立的家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他似乎過於沉迷於政治上的權謀和陰私勾當了,以一個保家衛國的空洞口號,再加上物質上的保障,難道就能夠讓這些將士們心甘情願的付出自己的生命麼。
在這個時代,就連最普通的感冒都有可能奪去人的生命。雖然他是大明天子,但是在疾病面前同樣沒有特權。
歷史上的崇禎雖然身體健康的能夠活到明亡自殺,但卻不代表他也同樣能夠如此。
朱由檢忽然覺得,自己應當對這些將士們說點什麼。這些將士們用他們在戰場上的表現證明了,他們對於自己這個大明天子的忠誠。
那麼他有什麼理由,不能把自己的心裏話告訴他們呢。朱由檢覺得,最起碼也應該讓這些將士們知道,他們要用生命保衛的這個國家,究竟是什麼。
數萬人都望着登上了高台的皇帝,等待着這位年輕的大明天子對他們說些什麼。但是崇禎拿出一張講稿看了半天,卻一言不發,讓下面的將士們都有些疑惑了起來。
不過很快他們就看到,台上的皇帝突然收起了手上的講稿,雙手背負着,看着台下便開口講述了起來。
「去歲因為皇兄染病不治,所以才將這大明社稷託付於吾。吾登基一年以來,平日行事戰戰兢兢不敢稍有懈怠,就怕有違先皇兄之重託。
朕是大明天子,朕治理萬民乃是受命於天。然而朕常思之,這天為何物?」
朱由檢在台上講的很慢,他每說一句,下方便有數十位聲音清晰而嗓門洪亮的將士,將他的話語傳到人群的四面八方中去。
台下的大多數士兵雖然接受了掃盲識字活動,但是他們對於崇禎所談起的話語意思並不是很了解。不過他們倒是很認真的繼續聽了下去,想聽聽皇帝所說的天是什麼。
朱由檢一邊整理着思路,一邊繼續說道:「尚書有言: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是以,天意即是民意。然則,何以為民?
民是士?是農?是工?是商?朕以為,士農工商皆是民,但又未必皆是民。
我太祖高皇帝曾經說過: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亂率眾渡江,保民圖治。一言以蔽之,驅逐胡虜,恢復中華。
可見唯有護衛我中華國族,不受胡虜欺凌,方可稱之為民。如替金人殺害忠良之秦儈,滅宋之宋人張弘范,遼東李永芳、孫得功這些出大明的國賊,能稱的上是民嗎?
不論是士農工商何種出身,唯有愛我大明之人,才能稱的上是我大明之民,朕以為可稱之為人民。
我太祖高皇帝正是因為保衛了人民才受命於天,建立了我大明王朝。因此,朕以為,我大明的天下就是人民的天下。
誰站在人民一邊,保衛了人民,誰就是人民的一份子。誰損害了人民的利益,誰就是大明的敵人。
諸位將士在戰場上用生命保衛了大明,因此你們就是人民中的一員。如果有人損害了你們的利益,便是損害了人民的利益,不管他們是什麼人,不管他們有多麼強大的勢力,朕都會同你們一起去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