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吾與誰歸?(求訂閱)
會後已近傍晚。
用了餐,大家各行其事。
張雲起本來打算直接迴轉里津的。
轉眼間,現在已經到了1995年的最後一天。他要去接等他的紀靈一起回江川老家,和家人們一起過元旦。但是吃了飯他還沒有走出富園賓館大門,劉民生就叫住了他,說是胡憲峋讓他陪同去屈原垸走走。
屈原垸一行是胡憲峋的私人行程。
這次沒有前呼後擁的領導專家陪同,除了兩名護衛人員,就胡憲峋一個人,張雲起跟在他的旁邊,腦子裏不可避免的琢磨起了胡憲峋讓他一個人陪同遊逛屈原垸意味着什麼。
洞庭湖水波光粼粼。
站在湖邊,遠遠地可以看見岳陽樓。
兩人沿着湖邊一路穿過垸壩,看到了好一些私營沙場和蘆葦場,亂挖亂建的情況也普遍存在。
這是一個一切朝錢看的時代,此類現象不足為奇,只是胡憲峋總皺着灰白的眉頭,顯得心事重重,沒有了上午視察和開會時的強大氣場和決策果決,在風雪之中,他那雙看不到情緒的眼睛遙望着洞庭,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
胡憲峋說道:「去過岳陽樓嗎?」
張雲起搖了搖頭:「沒有。」
胡憲峋說道:「范仲淹的《岳陽樓記》裏面有這樣一句話,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長煙一空,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
張雲起想了想,說道:「胡書記的意思是說《岳陽樓記》裏面描繪的那番景象,現在再也看不到了嗎?」
胡憲峋側頭看了一眼張雲起:「那本來就是想像的,而且詩情畫意又如何比得了老百姓的飯碗實在,你知道嗎?這些年裏,洞庭亂挖亂建的現象已經導致這裏的天然捕撈量較50年代下降了76%!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給數百萬老百姓一口飽飯吃,一個不受洪澇災害的家,就是4350工程最重要的目的。你今天在會上提的那些設想,確實很有前瞻性,如果給你把政策打開,你當真有把握?」
張雲起毫不遲疑道:「有。」
胡憲峋說好!
說着話,兩人沿着大雪鋪地的湖邊慢慢散步,冰封千里的洞庭,在接近傍晚的時分,景色談不上宜人,但遼闊雄壯,氣象萬千。
約莫走了有三五百米遠距離的時候,一個老人家引起了張雲起的注意。
老人家坐在洄水灣岸邊處,身披蓑衣,頭戴斗笠,手持長竿,正在釣魚。
這樣一個大雪天氣,溫度極低,跑到湖邊釣魚確實有些引人注目了,頗有一種柳宗元在《江雪》當中所描繪的意境,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張雲起心想這個老頭子應該是個經驗豐富的老釣友。
因為雪是冷的,當大量雪花掉入水中,會使水錶的溫度快速下降,魚肯定會下底並且聚集,而淺水溫度變化較大,魚兒一般會選擇躲進草區、深水等較暖的地方,所以在下雪的天氣用長竿釣深是相對容易釣到魚的。
胡憲峋站在遠處靜靜看了一會兒,背着手走過去,他瞥了一眼旁邊的魚簍,笑道:「老哥哥,今天收穫不小呀。」
老漁民側頭看了一眼胡憲峋,見此人又高又瘦,皮膚黑黝黝的,臉堂子深陷,稀疏的頭髮已經灰白,初看好像是一個和他年紀一般大的普通糟老頭子,但是奇怪的又能明顯的感覺得到他身體內旺盛的精力,目光炯炯有神,舉手投足有十足的氣勢,再加上旁邊跟着的三個小年輕的神態,心裏猜想這老頭多半是個富貴人了。
他乾笑了一聲:「老天爺賞點飯吃。」
胡憲峋順勢坐在旁邊的大石頭上,笑着說道:「老哥哥應該是附近村莊的漁民吧,不過這大雪天的,又年紀一大把了,怎麼不在家裏烤火享清福?」
老漁民講道:「莫做笑了,我們這些苦哈哈平日裏飯都吃不飽,哪有享清福的命喲,趁着這個天氣農閒,想着釣點魚熏成臘的,回頭去集市上換兩個錢,我那孫女念大學的生活費還沒着落哩。」
胡憲峋點了點頭。
他掃了一眼水中的魚標,正要開口,這時側面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側頭一看,發現一夥陌生人從紛紛揚揚的大雪中走了過來。
這群來人都很年輕,手臂上箍着「林氏護魚隊」的紅箍,一個個氣勢洶洶的,看起來有些囂張跋扈了。
老漁民也看見了那伙走過來的青年人,他手抖了一下,魚竿都來不及收,提起魚簍拔腿就跑。
胡憲峋和張雲起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弄得怔住了。
隨後,他們看見那群護魚隊的年輕人朝着老漁民追了上去,一個小老頭自然是跑不過那些正當體力旺盛的青年的。不消片刻,步履趔趄的老漁民便被逮住了。
接下來的一幕,更叫他們詫異。
那群護魚隊的青年人把老漁民摁在雪地里,一頓拳打腳踢。因為是圍着的,張雲起看不到裏面的具體情形,但那個老漁民的哀嚎聲卻是格外悽厲。
面無表情的胡憲峋這時忽然朝着身後兩個保衛人員示意了一下,保衛人員立時沖了過去。
這兩人顯然不是吃素的,連真傢伙都沒掏,三五分鐘,赤手空拳,就把那伙護魚隊的人全部撂翻在地,打的對方鬼哭狼嚎,在空曠的湖面上空久久飄蕩。
捕魚隊領頭的一個中年人爬起來逃跑的時候,嘴裏還在放狠話:「你們給我等着!別他媽跑!等我叫人來卸你們的腿!」
保衛人員顯然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很懂分寸,也不還嘴,目睹着護魚隊一伙人狼狽逃竄後,便返回站到了胡憲峋身後。
胡憲峋走了過去,伸手扶起躺在地上滿臉是血的老漁民,說道:「老哥哥,他們為什麼打你?」 老漁民艱難地撐着地坐起來,吐了口唾沫,唾沫里的血一下子就染紅了地上的雪,他捂着胸口喘着氣說:「打了就打了,有啥子理由,這伙王八蛋霸佔河道,老早就滅了我們的活路了!」
胡憲峋道:「這湖裏不准釣魚?」
老漁民擦了把臉上的血,那張皺紋交錯的臉上滿是悽苦:「老早就不准釣了,這幫天殺的畜生佔用河道、私建圍堰,把附近的湖泊據為己有,當成自己的漁場!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哪裏還有活路哩!」
胡憲峋溫聲道:「具體是怎麼回事?」
老漁民張了張嘴,好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他艱難地抬頭看了胡憲峋一眼,見他目光篤定且有神,遲疑了一下,問道:「你是當官的?」
胡憲峋道:「人民公僕!」
老漁民聽了這話,表情又猶豫起來。
他似乎是怕跟胡憲峋說,但又想跟胡憲峋說,踟躕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沒能忍住:「看着咱們兩個年紀相差不大,能救我這個平頭小老百姓,就算是當官的,你應該也是為民做主的好官,那我就把事兒跟你說了。」
老漁民掏出煙袋卷了一根旱煙棒,遞給胡憲峋,隨後又卷了一根,兩個老頭吧嗒吧嗒抽了一會,老漁民才慢慢說了起來:「事情說起來話長,四年之前,咱們屈原垸來了一個私營老闆,叫做林國民,他們兄弟七個,他排行老四,人稱『林老四』,前些年,他和沅江、湘陰、漉湖蘆葦場簽了承包合同,本來就是個搞蘆葦的,但他借着這個由頭,在這一帶的湖泊先後私自修建了三個水泥堤壩閘,並且就在光天白日之下採挖湖裏面的泥土,一點點加高加寬,搞成了一個面積三萬多畝的矮圍堤壩,獨霸近三萬畝湖泊,將附近的水利、林木、漁業資源全部壟為已有!」
說起這些不平事,老漁民那種皺紋交錯的臉上並沒有很強烈的氣憤,或許是這些年裏已經被欺壓的麻木了。
他用力吸了一口煙,又講道:「自那以後,附近漁民就斷了生路,誰敢來捕魚釣魚,就是一頓打,我是這裏土生土長的漁民,打了半輩子的魚,但從那以後,就不敢明着打了,平時靠着一畝三分地勉強吃口飯,好在現在國家經濟形勢好了,我兒子還能進城務工,要不然我那孫女連書都念不起哩!我們這些泥腿把子家裏出了一個大學生,本來是光宗耀祖的事,但撫養起來真的是要掙命哇!今兒也是想着天寒地凍的,護魚隊的大概不會來,想釣點魚換兩個錢,開春了我那孫女又要去念書,能給她湊點生活費,沒成想,天殺的畜生不給活路。」
張雲起站在旁邊,原原本本聽完了這一番話後,他的心情變得有些複雜起來。
不僅僅是同情這個苦命的老漁民,而是他清楚的意識到老漁民說的這樁事情當中,存在的利益糾葛。
這裏面水是很深的。
更大的問題在於,這種私建矮圍堤壩的行為肯定存在亂挖亂填亂建情況,而且涉及到近三萬畝的湖泊,工程極大,必然會導致湖泊周邊土地的沉降和地下水位的變化,進而對堤防的穩定性造成威脅,引發大型水患!
其實今天上午視察在的時候,張雲起就已經想起了98年的特大洪水。
那一年湘南地區水患情況十分嚴峻。
眼下洞庭地區如林國民這種私建矮圍堤壩的行為肯定是不少的,如果不能夠全面禁止,並且推動3450一期工程儘快上馬,98年,這一帶的數百萬百姓,很有可能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想到這些,張雲起的心情更加複雜。
他不想知道這些,但他偏偏知道這些,他很想對胡憲峋說點什麼,但他感覺他說什麼都是無力的。時代的宏偉巨力滾滾而來,無人能擋,所謂的人定勝天,這四個字真正要想實現起來,又是何其之難。
這時那個老漁民已經把事兒講完,撐着魚簍緩緩站了起來,說是他的婆娘早些年已經去世了,兒媳婦也和兒子離婚改了嫁,唯一的兒子在里津務工要過農曆新年才回來,孫女學校放元旦節這次回來了,眼瞧着天色快黑了,他得快些趕回家去,要不然一個人在家的孫女會擔心。
「老哥哥,你慢些走。孫女有出息,日子總是有盼頭的,會越來越興旺的。」胡憲峋從上衣口袋裏摸了摸,掏出了身上全部的六十三塊錢遞給老漁民,張雲起見此,也把自己口袋裏的六百多塊錢全遞了過去,惹得老漁民眼眶子都紅了,彎着腰,神情卑怯地說了一大堆感謝的話才轉身離開。
在紛揚的大雪中,老漁民背着魚簍,撐着魚竿,穿着那件已經破破爛爛的老蓑衣,趔趄着腳步漸漸遠去,在純白色的大地上留下了一串長長的蹣跚腳印,直至天的盡頭。
許久,許久許久。
胡憲峋收回了目光,淡淡說道:「洞庭數百萬老百姓當中,像這個老漁民這樣的人應該很多吧。」
張雲起默然:「時代的縮影。」
胡憲峋忽地扭頭望向張雲起:「我再問你一次,如果給你把政策打開,你今天在會上提的那些設想,有把握實現?」
張雲起再一次毫不遲疑地答:「有!」
胡憲峋道:「好!不管黑貓白貓,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貓。我可以為你開一道口子,省國資平台和你合資,讓你加入4350一期工程籌資組,並且由你張雲起這個民營企業家操盤54萬畝土地!但是,你能給我搞到多少錢?」
張雲起已經有些心潮澎湃了。
雖然他清楚的意識到涉身4350工程的風險是巨大的,這樣一個大型重點項目,一着不慎,就是身敗名裂甚至粉身碎骨!但對現在的他來說,單純的追求金錢已經毫無意義,他沒有辦法違背自己的內心,他必須按照自己的想法做點自己內心深處真正想去做的事!而4350工程,就是他實現內心想法的絕佳地基!
他說道:「工程系統太過龐大,暫時確實難以估算,但除去各級財政支持部分的空缺部分,我可以保證通過土地運作給予70%,餘下的30%利用政策性融資解決。」
胡憲峋問:「這是你的軍令狀?」
張雲起道:「如果是在唐朝,我可以壓上我的項上人頭,現在的話,我只能壓上我全部的身家。」
胡憲峋深深地看了張雲起一眼,隨後,他舉目眺望洞庭,千里煙波浩渺,夕陽透過風雪投射在了大地上,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他說道:「看來你上學的時候是把范仲淹的《岳陽樓記》讀進心裏去了。微斯人,吾誰與歸?江汝勤還是懂人才的。」
這時遠處忽然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張雲起扭頭,就看見了三四十號青壯,手臂箍着「林氏護魚隊」的紅箍,持着棍棒,氣焰凶凶地從遠處奔來。
他又側頭看了眼身邊的胡憲峋,這個老人目光一擰,閃爍出銳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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