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之變 第九章 封塵往事

    1

    蘇家婚宴的日子裏，荀向幾乎一直在後院的客房待着，首先前院有很多老熟人，不見為妙，其次，上次直接就幹掉了那團邪氣，沒了線索，只能等着，等那邪氣的主人想要再對蘇冉動手。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夜晚，蘇冉房裏傳來一個略帶稚氣的男聲：「這人到底是誰啊？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她為什麼會幫你調查你們家的私事？」

    蘇冉道：「人家叫雲容。至於家住何方，我也不知道。只是那日蘇少主和柳堂妹成親時恰好坐在一起，後來那天晚上你也知道。今日晨間，我看婉瑩和雲姑娘關係很好的樣子，她又會操縱邪氣，這不我才……你也知道的，我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聲音有些撒嬌的意味。

    「你……」花伶一口氣憋住，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強行咽下，厲聲道：「下不為例，等這件事過去了，這種修習邪魔外道的人還是不要理睬的好。」

    蘇冉心想，難道正道就不會幹壞事了？要是如此，各個世家名門的戒堂是用來做什麼的？我爹爹娘親又是怎麼回事？但一來是每個人的境遇會對他的認知造成很大的影響，對於花伶的觀點，她不置可否，二來也知道他只是出於警惕，歸根到底也是好意，怕她會被人暗算。因此什麼都沒反駁，只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怎麼比我師傅還囉嗦。放心，我覺得她不會害我，更何況我一個蘇家外族和柳家前任莊主的女兒，如今不過是江湖上茶餘飯後閒談的主人公的女兒，我身上有什麼可以圖謀的？」

    花伶無語，只是從背後抱緊了蘇冉，喃喃地喚着她的閨名：「冉冉……」

    三日後，荀向作別蘇子凌和柳婉瑩二人，陪着蘇冉去調查十六年前的兇殺案。蘇子凌夫婦知道荀向出了瀛洲島，本沒什麼事情可以做，原本打算留她住在蘇府，眼下倒也算是有件重要的事可以用來度日。夫婦二人拿出一袋銀兩，卻見荀向晃着手裏沉甸甸的銀袋，很有默契地搖頭笑了笑，沒再說什麼。很放心的與荀向分別。畢竟在武功上無論是單打獨鬥，還是小小群毆，恐怕這世間已經少有能傷得了她的了。更何況這世間，最傷人的不是皮肉之苦，而是誅心。

    可花伶不放心，那日荀向的本事他是看在眼裏的，若是這人想要害蘇冉……荀向明白他的擔憂，對他執意要跟着一起並沒有什麼意見。於是三個人便前往閔州東越，柳家的所在地。

    東越與廣陵離得不遠，加之沒有山地阻隔，一路平坦，若是縱馬飛馳，不過半日路程。但荀向半身殘疾，坐在輪椅上，心安理得地由花伶推着上路。蘇冉騎着荀向的那頭灰驢。

    荀向嫌棄地斜眼看着那頭灰驢，只見那破驢一步一步走得穩當，昂首信步，完全沒了先前的驕縱脾氣，那模樣恐怕一般好馬也不過如此了。荀向咂了咂嘴，輕聲哼哼：「好色之徒。」

    驢子噴她。

    蘇冉一怔，這驢好好的怎麼就……但也沒多說什麼，摸了摸驢腦袋錶示安撫。

    那灰驢一下骨頭就酥了，別過臉去不再看荀向，一如先前那般做作地走着。

    荀向用比手長出一大截的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驢唾沫，補了一句：「沒骨氣。」

    百無聊賴間，荀向一直在回想之前蘇冉說的那些話。

    只是荀向一直都沒想明白，假定有一個真的兇手存在，那麼，十六年過去了，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對已經二十一歲的蘇冉動手？

    2

    三人一路上悠哉游哉地走着，兩日後也就到了柳家莊。

    荀向突然想到，那日蘇子凌縱馬到柳家莊迎過柳婉瑩不過從半日多功夫，如今他們竟走了足足兩日。沒由來地笑了笑，隨蘇冉進了柳家莊。

    柳家莊與蘇府不一樣，以機巧聞名的柳氏一族帶着拜入自己門下的弟子一同住在靈韻山。山好水好風水好。

    遠遠看去，靈韻山外籠着薄薄的霧氣，山上大大小小有着許多溫泉。荀向眯着眼看着這仙境似的靈韻山蕩漾着一股曖昧的氣息，暗嘆：「真是個養出多情人的地方。」

    柳家莊的位置遠比她想像的要藏得深。雖說這座府邸說不上氣派，但從上了三分之一的山起便是三步一個機關，十步一個陷阱，赤裸裸地彰顯了機關世家柳家的百年傳承。一路緊跟着蘇冉，看着密密麻麻的機關陷阱，荀向暗嘆一聲：「有錢！」

    等真的來到柳家莊門口，看到那燙金的三個大字，荀向想的還是：「有錢！」

    3

    柳家莊的南邊小院裏。

    「我記不記得柳南泉的案子？」柳家家主柳南雲說。

    「當然記得，怎麼可能不記得，南泉是我的親弟弟。」

    荀向馬上意識到這個柳家家主在打量她，並且很猶豫。他看了看半年前由自家小妹帶回到柳家的他們二人的弟弟柳南泉的女兒柳冉緣。當年把冉緣送到鄉下的時候，她才六歲，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他沒有再看荀向，而是轉為盯着蘇冉：「冉緣，這個人是怎麼回事？」他不怒不慍，但聽得出語氣並不和善。

    「只是我的朋友。」蘇冉一副很平常的樣子，但這架勢明顯有懷疑的意思。

    柳南雲心中不由得既悲又憤，又驚又疑。

    他自知弟弟是難得一遇的天才，雖然比弟弟足足年長六歲，確是什麼都比不過弟弟柳南泉。在弟弟繼任家主之後，就淡泊名利，一心幫助弟弟打理柳家內族的家務事。兼之生於柳家，家道殷實，又沒八大世家的重擔，也算是一生席豐履厚。他從沒有到江湖上行走，可謂閱歷全無，可即便如此，他當真是敬自己的弟弟為家主，這點氣度還是有的。當下聽得荀向的語氣，好似質問他是不是他殘害了自己的親生弟弟，可是，弟弟突然橫死，慘死於弟媳蘇尚芩之手，這是不爭的事實，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證據也是都指向蘇尚芩。弟弟生前又曾經與門中多名女弟子糾纏，雖然這些女弟子都已經不在門中，但是難免一些知情的長舌婆亂嚼舌根，也是為了弟弟唯一的孩子好，他只得把這個才五歲大的女娃娃送出靈韻山，到鄉下找一戶普通農家，讓她先住一段時日。可等他處理好柳家莊內的所有事情，再去鄉下，這孩子和那戶農家都已不知所蹤！連自己的親妹妹柳南音都不見了蹤跡！最終，他繼任新的柳家家主。

    「你懷疑我？」他質問道。

    「並無此意，大伯。」蘇冉依舊語氣溫和，像是一團棉花，無論你怎麼打都沒什麼力氣，「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是誰害死了我的父親。我需要知道真相。」

    「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個迷人的女人，可是心理不太平衡，並且缺乏控制力，她，那個女人一怒之下毒死了南泉。」柳南雲說道，隨之又看了看蘇冉，充滿哀切「冉緣，我知道她是你的母親，可是，她……她也是個毒婦。」

    「不是的，真兇另有他人！」蘇冉說到。而後，她看了看荀向，在看到荀向微微頷首之後，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了柳南雲。

    「大伯，我想要知道真相，我想要找到一個人可以證明娘親她不是真兇。」蘇冉幾近哀求，「告訴我吧，大伯，告訴我，當時都有哪些人在？」

    柳南雲心中翻湧，南泉的死難道真的另有真兇?他想起記憶里永遠恩恩愛愛的弟弟和弟媳，可南泉與那些女人，確是不爭的事實，連他都親耳聽見過蘇尚芩不止一次對着南風怒吼，說要殺了他和那些女人。怎麼可能不是她？

    「好吧。」柳南雲說道，「當時你們都在會稽山，不在這裏。當時是九月，南泉說他想到一種很有威力的機關，要去個安靜的地方研究研究，於是他們都去了會稽山。」

    「他們？」

    「是的，除了你的父母，還有流雲。她侍奉你的母親，既靈巧又溫柔，你母親也很喜歡她。你母親的妹妹蘇尚珞——就是你的小姨——也很喜歡她。嗯，當時蘇尚珞也跟着去了，真不知道南泉既然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為什麼要帶上她？她總是和南泉吵起來，他們一直都合不來。」

    柳南雲喝了口茶，繼續說道：「還有鄰居莫顏。他們就住隔壁。張阡和張陵兩兄弟也常常到會稽山去玩。莫顏是個多愁善感的男人，喜歡植物，蝴蝶，觀察鳥和動物。喔——年輕人老是讓父母失望，不是以行走江湖為名到處遊玩嬉戲，就是不願下苦功，一心只想學習荀氏那種邪魔外道，圖快圖強。當真是誤人子弟！」

    荀向突然被點名，心頭微微一愣，隨之淺淺一笑，這齣來的半個月時間她已經漸漸習慣了老一輩總喜歡把年輕人不學好怪在荀氏頭上，荀向突然在想:「居然不是怪在我頭上。」就聽見柳南雲補充了一句：「還自稱什麼魔神教！那妖女真是死了都不消停，現在都做起教主來了！」

    荀向太陽穴那裏不由得突突地跳了兩下。

    「扯遠了，扯遠了。南泉他健壯、英俊、男子氣概十足，後來南泉娶了蘇尚芩，他們始終爭吵不休，可彼此還是熱愛着對方。但是南泉是個天才，天才總會有天才的毛病。他是個無情又自私的人，他愛蘇尚芩，卻從來不替她着想，只知道自己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柳南雲總是喜歡說話吞吞吐吐的:「可是，我還是覺得南泉他愛你母親超過其他任何人，可是他更愛他的天賦，他把他的天賦——對於機關設計的天賦——看得比任何一個女人都重要。」他又停了停，看着蘇冉說道，「或者說，看得比其他任何人都重要。他常常跟女人糾纏不清，因為女人會帶給他靈感，各種各樣性格的女人，各種各樣不同類型的機關。你知道我們柳家以機關聞名，整個家族都仰賴他能設計出許許多多新的機關。是的，我們的機關都太老了，都太老了，都是老人們留下的老機關了。他很吸引女人，他自己也知道，這些女人帶給他源源不斷的靈感——可靈感一過，他就會離開她們。有些女人她們，她們離不開他，要他負責，所以就來柳家莊做弟子了。」

    「所以，並非外界說的那樣，其實是先和柳南泉在一起，之後才來的柳家莊？」荀向再次確認。

    「是的，也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說南泉和門下的女弟子糾纏不清，其實那些女人進了柳家莊之後，幾乎是見不到南泉的。南泉他，雖然有很多毛病，但是他不是個感情脆弱的男人，也並不浪漫，更不是個只注重肉慾的人。他唯一在意的女人，就是你的母親。她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以往一直對他很容忍。他真的是個天才，她了解他，也尊重他。他總是會暫時愛上別的女人，然後在外面待上一段日子，之後就會回來，並且帶上他設計的圖紙，交給我們去把它做出來。可是，後來不一樣了，吳媛出現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吳媛？她怎麼樣？」荀向問道。

    柳南雲搖了搖頭:「她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要知道當時她才十八歲，出生名門，徽州吳氏的嫡女！真是個美人，熱情、直接，並且很真誠地愛着南泉，全身心地愛着他。但她也是個極其容易受到傷害。真是個可憐的姑娘。」

    「你對她感覺如此？」

    柳南雲說：「也許是我年紀大了，可是我覺得，雲姑娘，年輕人那種不能自衛的情形，常常使我感動得淚流滿面。年輕人太容易受到傷害了。那麼無情，那麼肯定，那麼苛求，又是那麼慷慨地付出自己的愛。她奮不顧身地愛上當時已經三十五歲的南泉，她愛南泉，離開吳家，放棄一切，只希望和他長相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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