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之變 第八章 邪引 二

    第二日，蘇冉一直睡到卯時才起，推開門發現對門大門敞開，蘇冉忍不住往裏張望了一眼，與自己屋內幾乎一模一樣的裝飾。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屋的住客已經不在房裏了。

    蘇冉梳洗之後，用過早膳便在蘇府里逛了起來。蘇府婚宴的流水席要擺上整整三日，這才是第二日。

    遠遠地蘇冉便看見一個身着粉色羅裙的女子與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子正在談論什麼，笑語盈盈。她心想着：我果然沒有猜錯。

    在花園裏逛了片刻，蘇冉便回了住處，一個人坐在門前，決定等對門的女子歸來。

    一個時辰之後，荀向歸來，終於見到白日裏神色正常的蘇冉了──高挑，苗條，二十出頭。她是那種任何人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的女人，身上穿的雖然是蘇家統一的淺青色樣式的衣衫，但看得出面料很昂貴，裁剪也很合宜。她的眉生得相當方正，鼻樑挺直而有個性，下巴堅毅果決。

    不過最吸引人注意的，不是她的美，而是她的活潑生動。與昨夜驚慌落魄的樣子相去甚遠。

    荀向微微點頭致意，正要進屋時，蘇冉竟上前迎向她，仰首的同時發覺蘇冉深棕色的眸子正緊緊盯着她打量，像要仔細地稱稱她到底有多少分量似的。

    蘇冉咽下一口口水，潤了潤乾燥的喉嚨，低眉順眼道:「姑娘……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聞言，荀向挑眉：「嗯？」

    蘇冉見她沒有直接拒絕的意思，仍然用那種熱切，若有所思的眼光看着她。

    荀向溫和地說：「不錯，你要先拿定主意，對不對？」

    她說：「對不起，我不大懂你的意思。」她的聲音很迷人，帶着一種令人愉快而略顯沙啞的語音。

    「你在想，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究竟是不是你所需要的人，不是嗎？」

    蘇冉微微一笑，說：「不錯——差不多，你知道，小姐，這件事困擾了我很久，它對我非常重要。」

    「你也在懷疑，我是不是個好人，是不是？」

    「是的，」她遲疑了一下，又說：「我實話實說，但我覺得你能幫我，讓我知道一些事情，打破我現在毫無頭緒的僵局。它對我而言很重要。」

    「嗯。」荀向莞爾一笑，從昨天夜裏懷疑有人利用別人或者自己的邪氣想要殺害這個姑娘的時候，她就知道這件事不簡單。現在她想知道更多。

    蘇冉一直注視着她，卻沒法從她的臉上看出些到底她的一聲「嗯」是什麼意思。但她覺得自己應當先講清楚緣由。蘇冉深深吸了口氣:「我的名字，」她說，「其實剛剛改姓蘇，和我母親同姓。」她頓一頓，又說：「我以前一直叫梁冉緣。雖然我目前姓蘇，其實我真正的姓應該是柳。」

    荀向困惑地皺了一會兒眉，喃喃道：「母親姓蘇，父親姓柳──我好像記得......」

    蘇冉說：「先父是個柳家的上一個家主——有人說他是個做機巧的天才，我也的確相信。」荀向問道：「柳南泉？」

    「是的。」她頓了頓，「先母蘇尚芩因為殺害他的罪名而被送入官府。」

    「啊——，」荀向說：「我現在想起來了——不過聽到的都是些閒言碎語，三日前我在客棧里聽過這件事。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在九州大地，官府一般只會管尋常百姓的事情，幾乎不會過問江湖上一些有頭有臉的門派，更何況是九大世家的人。原來前兩日客棧里聽到的那件事的結局竟是蘇家和柳家將事和人最後一併交給官府定奪?

    「十六年了。」蘇冉說。此刻，她的臉已經非常蒼白，兩眼仿佛兩簇燃燒的火炬。「你知道嗎？我的母親，她在官府受了審判，也被判了刑——不過沒被處死，因為知府認為她情有可原，所以判了她終身監禁。不是在監牢裏，而是在蘇府的外族，也就是我母親家的監牢裏。」

    荀向點了點頭，江湖各個門派幾乎都有自己的監牢，用於關押犯了錯的門中子弟。這是常有的事。八大世家也有，當年瀛洲島上也有。

    「可是一年之後她就死了。死在自己家的監牢裏了。你知道嗎？一切都過去了......」

    「你想讓我調查你母親的死因嗎？」荀向明知不完全是，卻故意問道，「你知道的，我不是衙門裏探案的官府老爺。不過是個江湖遊客罷了。」

    蘇冉緊握着雙手，緩慢囁嚅，但卻帶着一種奇怪而又堅定的口氣道：「你一定要完全了解這一切經過。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只有五歲左右，對這件事一點都不了解。當然，我還記得家父和家母，也記得我突然離開家裏，送到鄉下去。我記得那兒有很多豬，還有一位和氣胖農婦——每個人都對我很好，我更記得清清楚楚，每個人都用一種近乎狡猾的奇怪眼光看我，真有些可笑。當然，我像所有小孩一樣，知道一定有什麼事不對勁，可是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後來，我坐了好多天船，順着一條大河——就是長河，最後到了吳門，柳南音姑媽接我回去，我就跟她和梁姑父一起住在吳門。每次我問到父親和母親的事，他們就說他們很快就會來看我。漸漸地，雖然沒有人告訴我，我仿佛也知道父親母親已經都死了。那時候，我也不再去想他們了，只是快樂地過日子。南音姑媽和梁姑父對我非常好，他們還為我尋了個願意教我習武修煉的師傅，對了，我的武功就是師傅教的。你可能也猜到了，師傅是蘇家的人。我漸漸長大，交了很多朋友，完全忘了我除了梁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姓，南音姑媽告訴我，我在吳門的時候就用這個姓，當時我也覺得很合理——那只是我在外鄉時用的姓，不過我說過，後來我根本就忘了我還有另外一個姓。」

    她猛然抬起下巴挑釁似的看着相貌平平的荀向說道：「看看我，要是你在路上看到我，一定會想，那女子真是得天獨厚，無憂無慮！姑媽和姑父沒有孩子，他們的一切都留給了我，因此我很有錢，身體很好，也長得很好看，應該可以好好享受生命。我二十歲的時候，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絕對不願意跟任何其他女孩交換地位。哪包括八大世家出身的女子。」

    蘇冉又恢復了平常神色：「可是，我已經對我的父母產生了疑問，我的父母是誰？他們在哪裏？做些什麼事？我一定要查出來......」「最後，他們在我二十一歲的時候，把真相告訴了我。一方面是因為我遇到了花伶打算成親，一方面是由於那封信的緣故——家母臨死前留給我的那封信。」她的表情變得暗淡起來，兩眼不再像兩簇明亮的火炬，而是兩池黑暗幽深的湖水。

    她說：「那時候，我才了解事實，知道家母犯了謀殺罪——真是可怕。」她停了一會兒。

    於是荀向動了動身子，第二次開口道：「你未婚夫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花伶？他不在乎。他說那對他沒什麼影響，他和我，還是花伶跟梁冉緣，或者說是柳冉又或者說是蘇冉，沒什麼改變，事情早就過去很久了。」她俯身向前。「我們依然會如期成婚，可是你知道，事實上的確有影響，不但對我有影響，對花伶也一樣......不是往事會改變，而是未來。」她握緊了拳頭，「我們兩個人會有孩子，也不希望成天憂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孩子長大。」

    荀向反問道：「難道你不知道，每個人的祖先都曾經有過粗暴的行為嗎？」

    「你不懂，你的話當然沒錯，問題是不一定每個人都知道，而我們卻知道，而且時間得很近。有時候，我發覺花伶會就那麼靜靜地看着我，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瞥，可是，可是萬一我們成婚之後吵架，我發現他用那種眼光看我，而且——」

    荀向說：「令尊是怎麼死的？」

    蘇冉用清晰肯定的聲音說：「被毒死的。」

    荀向說：「我懂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接着，她又用冷靜、平實的聲音說：「感謝老天，你很理智，知道這件事的確有影響，不會像別人那樣，用不着邊際的話來安慰我。」

    「這一點我非常了解。」荀向說：「現在，我已經知道了你的故事，可是你為什麼會找上我？」

    蘇冉簡單地說：「我想嫁給花伶，真心真意地想嫁給他！而且至少要替他生兩男兩女。我要你幫我實現這個願望！」

    「你是說，你要我跟你未婚夫花伶談談？不，應該不是這麼回事！你指的一定另有其事，告訴我，你打算怎麼做？」

    「我想請你幫助我一起調查這件謀殺案！」

    「你是說......？」

    「不錯，謀殺案！不管它發生在昨天還是十六年前，它毫無疑問地是件謀殺案......」

    「可是，蘇小姐......」

    「等一等，我的話還沒說完，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喔？」

    「先母是無辜的。」蘇冉說。

    荀向揉揉鼻子，喃喃道：「當然——我了解......」

    「不，我不是感情用事。她臨死之前留了封信給我，要他們在我二十一歲的時候交給我。她留下那封信只有一個原因——要我相信她，她沒做那件事——她是無辜的。」

    荀向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這張熱切凝視着她的年輕生動的臉龐。她緩緩地說：「善意的謊言。」

    蘇冉微微一笑道：「不，我母親不是那種人！你認為她也許不想讓我傷心，所以才說謊？」她熱切地俯身向前，又說：「不不不，小孩子對某些事情已經非常了解。我還記得家母——我對她的印象當然不完整，可是我非常了解她的為人。她不會說謊——不會為了善意而說謊，要是有什麼事會傷害你，她一定實話實說，譬如看摔跤了會痛等等。她本性就喜歡說實話。我並不特別喜歡她，我印象里他們總是吵架，我不喜歡他們，兩個都不太喜歡，可是我相信她。我現在還是相信她！要是她說沒有殺先父就一定沒有殺他！作為蘇家的女子，哪怕只是外族旁支里的一個，她那種寧折不彎的傲氣是從小養出來的。她那種人是決不會在臨死前還鄭重其事地撒個謊。」

    荀向緩緩地，幾乎有點不情願地點點頭。人總是會變的，一個人的經歷是會讓這個人發生改變的。

    蘇冉又說：「所以，我嫁給花伶一點都沒關係，我知道這一點，可是他不知道啊！他以為我當然會覺得先母是無辜的。拜託了，我一定要澄清這件事！」

    荀向緩緩地說：「就算你說的是真的，蘇小姐，可是事情已經過去十六年了啊！」

    蘇冉說：「喔！事情當然不好辦！但線索只有你才能找到！」

    荀向輕輕眨眨眼，說：「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嗯？因為昨天夜裏？」

    蘇冉說：「從我離開吳門開始調查這件事不久，那團邪氣就一直跟着我，對，就是昨晚的那團，比之前更加厲害了。以前我還能抵擋住，可是昨晚，我......」蘇冉看着荀向，眼裏閃着光，「你能，你會利用邪氣與邪氣相鬥，你還和花宗主……我知道你一定很厲害，很厲害！這些時不時會攻擊我的邪氣一定和真正殺了我父親的人有關。一定是這樣的，不然為什麼它永遠只盯着我一個人，這其中一定有關係。只要能找到操控這些邪氣的人，只要能找到，就一定能找出殺死我父親的人！」

    即使陽光暖洋洋的令人犯困，但一陣寒風吹過，荀向還是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她的右手食指在輪椅的扶手上輕輕敲了兩下，說：「蘇小姐，這個請求我接受了，我會幫你找到這些邪氣的主人，至於十六年前的經過，找出事情的真相，如果你願意讓我介入其中，我一定會相助，但若是你不願意，可以隨時於我說，我一定不會再過問此事。」

    蘇冉拉起她的手，兩眼閃耀着光芒，可是她只說：「多謝。」

    荀向說道：「在下雲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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