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公亮給韓琦的感覺就是個官迷,一心想擠掉自己做首相的蠢貨。
可他從未見過做牆頭草的曾公亮,所以一時間就怒了。
曾公亮回班,站在韓琦的身後,低聲道:「此事更多的是父子君臣,我等不好插手。」
韓琦心中一凜,才想到了趙頊幾次三番的建言取消歲幣,可趙曙幾次三番的拒絕……
事情演變到了今日,這就不只是事情本身了,更多的是這對父子的較量。
趙曙比先帝要嚴苛許多,有時候近乎於刻薄。
趙頊年輕激進,在諸多事務上能看出急切的心態來。
急切的皇子,刻薄的帝王……
今日怕是要出事啊!
群臣低頭,司馬光搖頭低嘆,想着官家會不會因此大怒,然後換個皇子。
他看看左右,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人在幸災樂禍,但想來不會少。
趙曙是支持革新的,但動作還算是克制。若是等到了趙頊上台,大宋怕是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樣的變化自然是保守派們所不願意見到的,所以,讓皇子去倒霉吧。
趙曙坐在上面微微眯眼,心中閃過許多事。
這是他的第一個兒子,當年剛出生時,他近乎於狂喜,看着這個孩子,覺得生命很神奇。
漸漸的他覺得兒女就是自己生命的延續,有他們在,自己方能不懼死亡。
孩子漸漸大了,變得叛逆了,大人的話不聽,偏生有他的翁翁在撐腰,所以趙曙也奈何不得。
可現在呢?
現在趙允讓在宮外鞭長莫及,他不但是父親,更是帝王,予取予求……
他的眼中多了些厲色,準備教訓一下這個倔強的兒子。
可看着兒子那張臉,他突然又下不去手。
眾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冷着臉道:「所謂民意,不過是你等編造的吧。」
「不,句句是實。」趙頊覺得希望來了,「若是有假……」
「陛下,皇城外來了不少人……」
外面來了個內侍,看着有些慌。
「是何事?」趙曙有些惱怒,覺得不該用這等事來打擾自己。
內侍說道:「有一千餘人呢,都說什麼……」
他看了趙頊一眼,「說是取消歲幣……兵發燕雲……」
趙曙一下就有些傻眼了。
他剛想用民意為假把這事兒蓋下去,可馬上外面就來了一群人在呼喊取消歲幣,這老臉有些發燙啊!
不過旋即他就冷笑了起來。
事情哪有那麼巧的,這裏才將討論廢除歲幣之事,外面就來了百姓請願,這事兒若不是有人刻意為之,他連這個皇帝都不做了。
可他能怎麼辦?
說他們是假的?
一千餘人啊!
沈安!
是了,只有那小子才能弄出那麼多人來。
「陛下,外面人越發的多了,如今有三千餘人。」
趙曙的冷笑凝固了,他有些遲疑。
「去看看。」
君臣一起到了皇城大門處,那裏已經被軍士堵滿了。
「到上面去。」
趙曙當先上了城頭,就看到御街上烏壓壓的一群人,
「陛下,最少五千。」
「人越來越多了。」
「取消歲幣,兵發燕雲!」
「取消歲幣,兵發燕雲!」
趙曙看到了狂熱。
無數張臉上都寫滿了狂熱,他們在振臂高呼。
「取消歲幣,兵發燕雲!」
這些百姓很有分寸,最前面的距離皇城足足有三十餘步,誰也無法指責他們
「聲勢駭人吶!」
韓琦說道:「陛下,這便是民心啊!」
關鍵時刻,韓琦果斷的站隊了。
老夫支持大王,支持取消歲幣。
他看向了曾公亮,眼中帶着威脅之色。
你若是不支持,回頭老夫聯手包拯他們把你弄下去。
曾公亮看了一眼包拯,老包雲淡風輕的看着下面,眼中好像有些怒色。
他看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別人認不得,他卻認出了那條圍巾。
那是果果做的,針線普通,可卻是一番心意。第一條就送給了包拯,第二條給了哥哥,天下這麼兩條,當時包拯心中感動,很是贊了一番果果的孝心。
這條圍巾……
一般人不大用這個東西,老包摸摸懷裏的那條圍巾,心中發狠,覺得那個小子真的該被狠狠地收拾一頓了。
而曾公亮看到他臉上的怒色,以為這是對自己不滿,心中一個激靈,趕緊表態道:「陛下,臣覺着……那些錢哪怕是給了災民也好啊!」
韓琦要是和老包聯手,老夫危矣!還是從了吧。
曾公亮覺得自己的決斷很及時,包拯卻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說道:「陛下,臣覺着民心如此,讓臣想到了唐太宗的那番話……」
君臣滿頭黑線。
老包……你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行不行?
唐太宗說了什麼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可這話用在此刻,你是想說官家是昏君嗎?
曾公亮覺得老包真猛,果然是真勇士。
可他們不知道包拯擔心事情再有反覆的話,沈安那小子定然還會上躥下跳的奔忙。那小子的膽子賊大,若是犯下大錯的話,悔之晚矣。
歐陽修猶豫了一下,「陛下,臣附議。」
三個宰輔贊同,他但凡敢反對,那就是公敵。
趙曙心中一動,想起了沈安說過的局勢。
——宋遼局勢逆轉就在這幾年,遼人會不甘心,會不斷挑釁,尋機對大宋發動進攻,那時的進攻就不會像是雁門關和偷襲保州的規模了……
也就是說,耶律洪基不會甘心遼國霸權的衰落,必然會出手。
他本是想緩緩,等明年看看耶律洪基的反應再說,可此刻宰輔們齊齊贊同,這便是勢。
「取消歲幣,兵發燕雲!」
外面的百姓越聚越多,呼喊聲讓風雲變色。
這便是民意。
宰輔代表廟堂,百姓代表江湖,廟堂和江湖的意見一致,這便是天下大勢。
大勢浩蕩,不可阻擋啊!
他看向了趙頊。
趙頊在看着那些百姓,眼睛發紅,很是感動的模樣。
這個兒子啊!
趙曙搖搖頭,覺得兒子性子太倔,倔就倔吧,自古帝王里的倔種不少,也不差。可你竟然還那麼容易動感情。
百姓不過一陣呼喊你就紅了眼睛,要是他們再喊一陣子你是不是就得哭了?
哎!
終究還是年輕啊!
這一刻趙曙心中一軟,就微微點頭,說道:「大宋開國百年,遼人實乃心腹大患,太宗皇帝北伐……功敗垂成……」
那是大宋永遠的痛。
陳忠珩衝着下面喊道:「官家有話要說!」
下面的人從前面開始安靜了下來。
沈安就躲在一個大漢的後面,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包拯和趙頊發現了,而趙頊就是因為發現了他而紅了眼睛,被趙曙認為是容易動感情。
城頭上有人在大聲的喊道:「大宋開國百年,遼人實乃心腹大患。太宗皇帝北伐,功敗垂成……」
一陣嘆息聲傳來,然後極度寂靜。
沈安看到一個男子緊張的渾身打顫,就有些好奇,但旋即又覺得再正常不過了。
「大宋忍辱負重一百年,這一百年來,遼人、西夏人、交趾、土人……大宋用鮮血餵飽了他們,他們尤不知足!」
這一百年來大宋實則是在苟延殘喘,周邊的各種勢力都能來搶掠殺戮一番。
沈安心中一動,想起了多年後。
那時的華夏何嘗不是如此?
外夷的軍靴踩踏在皇城之中,他們燒殺搶掠尤不知足,各種條約就隔三差五的出現了。
於是華夏沉淪,淪為了列強的玩物。
那時的百姓漸漸從麻木中清醒過來,他們憤恨局勢卻無能為力,於是每當出現希望時,他們都會激動萬分,歡欣鼓舞……
看看吧,這些百姓現在就是在激動萬分,歡欣鼓舞。
大宋諸般苦難的源頭就是遼人,大宋的許多國策實則都是為了應對遼人的威脅而制定的。
比如說養着龐大的軍隊。
而這個歲幣就像是一個不平等條約,一直壓在大宋的頭上,讓君臣們,以及百姓們倍感屈辱。
如今這個歲幣大抵是要滾蛋了,百姓們歡喜的就像是孩子般的。
趙曙感受到了這種氣氛,他說道:「如今遼人貪婪,取了歲幣之餘,對大宋的侵襲卻從未終止,是可忍,孰不可忍!」
瞬間所有人都站直了身體,一種見證歷史時刻的莊嚴籠罩了汴梁城。
汴梁城從未如此安靜過,所有人都在看着城頭上的帝王,等待着他說出那句話。
韓琦失禮的盯着趙曙,此刻他只覺得胸中全是豪情。
某是首相啊!
當年大宋被遼人打的很慘,太宗皇帝弄了輛驢車逃了出來……
真宗時,遼人南下,真宗皇帝甚至都準備往南邊跑了。
那麼狼狽的大宋,每每希望遼人能收起刀槍,大伙兒一起好好過日子。
可這是奢望啊!
遼人趁着大宋被西夏打的口鼻出血之際,無恥的屯兵邊境,威脅要大舉南下。
於是大宋再度增加歲幣……
這是盛世嗎?
不,韓琦認為這是災難。
太宗逃跑,真宗準備逃跑……
大宋的帝王總是讓人失望。
而就在今日,大宋的另一位帝王將說出無數人想說而不敢說的話。
趙曙的心情也很激動,他想到了太祖皇帝到先帝時的大宋。
處處被動啊!
遼人就像是大宋的祖宗般的懸於頭頂,讓歷代帝王倍感屈辱。
今日這份屈辱將會在朕的手中終結,歷代帝王,你們可看到了嗎?
他朗聲道:「從今日起,澶淵之盟……廢止!」
汴梁城中極其安靜了一瞬,仿佛成為了一座空城。
趙曙有些詫異,他側身,看到的全是淚水。
韓琦的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掉,竟然哽咽出聲。
曾公亮也好不到哪去,他雙手捂臉,淚水依舊從指縫間流淌出來。
包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老淚縱橫……
那些臣子大多都在落淚。
「陛下萬歲!」
就在這個時刻,有人喊了一聲。
隨即呼喊聲傳來,宛如山呼海嘯……
「陛下萬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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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家的。
爵士剛想點進大丈夫里,突然覺得不對勁:剛才那書名怎麼有點兒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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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大盟加十更,從今日開始吧,連續十天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