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色中,夏燭在林子裏高高的枝頭,靜靜看着遠處小鎮上,忽明忽暗的燈火。
他在等,等那個妖物的出現。
上一次追蹤,明明聞到了妖怪的氣息,卻在林子深處失去蹤跡。他斷定此妖的功力不高,沒有能力擺脫自己。
他一定有人相助,夏燭在林子裏感覺到道術的氣息。但是,這是邪術。凡人修道,無不是想要得到升仙。若要成仙,邪術是萬萬不能使用。
什麼人,會使用邪術?
一連幾日,他都在追蹤妖物的氣息。奈何跟了許久,仿佛消失一樣,沒有痕跡。
那天他追蹤失敗,才想起那個被他倒吊在樹上的姑娘。原本沒打算回去,可想了很久,還是回去看了看。
果然如他所料,那姑娘自己從樹上掙脫,逃了。這樣也好,人妖殊途,他本就沒打算為難,不過是因為她多管閒事,耽誤了自己的正事,這才有意教訓一下。
這幾日他找尋那隻妖,空閒時刻總是莫名想起那姑娘,對自己破口大罵,口無遮攔的樣子。
莫名的,他覺得人也不是太討厭。
若是下次再見....
來了!一陣清風吹過,空氣里夾雜着熟悉的妖氣。夏燭冷淡睜開雙眼,聞着氣息追尋而去。
他收起腦中雜念,全神貫注追蹤。那道黑色的影子,往林子深處逃竄。似乎察覺他的逼近,動作越發迅速,不敢停留。
夏燭身為妖王之子,輔佐父王掌管妖界,怎能容許妖不遵守妖界的規則,在人間亂行。
天地六界各行其道,各守其責,方可維持世間秩序,但凡有誰意圖違背規則,破壞六界平衡,就必須遭受懲罰。
然而這一次,夏燭又失手了。明明那影子即將被追到,夏燭還沒出手,影子便撞上一棵樹,幻化成一片葉子,跌落在地。
夏燭撿起那片葉子,才知道自己中計。這是做什麼?調虎離山嗎?
夏燭狐疑,抬頭看了一眼被雲遮掉的彎月,猛然站起來轉身飛離此地。
他回到自己最初站立的地方,重新釋放神思,感應周圍的氣息。很快他睜開眼,往右手邊飛奔而去,接連幾個快速的高竄,夏燭優雅高貴從空中落下。
手背在身後,緩步走向前方,看清面前的景象,雙眼的冷如寒霜。
在他面前是一個小小的淺坑,坑裏,正躺着幾具失去溫度的屍體。三男兩女一個孩子,很顯然這是一家人,還有兩個僕役。
夏燭緩步走過去,伸手翻過屍體。身為狼妖,雙目在黑暗中能夠視物。他清晰的看到,死者脖子上有兩個血洞。
這並非讓他害怕的地方,讓他害怕的是,屍體身上,有一股腥臭的黏液,這個氣息,與他堂妹越汐如出一轍。
動手的妖怪是一條蛇妖,他的妹妹也是一條蛇妖。而且懂得引開他,趁機吸取人的精魄。
如果那死丫頭,當真在人間吸**魄,禍害凡人性命,別如說修道成仙,只怕她千年道行要毀於一旦。
「越汐,最好不是你,要不然...我也只能大義滅親!」夏燭捏碎手中的落葉,雙眸冷冷看向地上的屍體。
想了想,挽出符咒,在指尖纏繞一圈,飛向地上的屍體。只見一道寫滿經文的白光在屍體上飛了一圈,屍體漸漸發出白光,幻化成幾顆白色的光球,落入夏燭手心,消失不見。
原本死狀慘烈的屍體,此時消失得乾乾淨淨。
夏燭深深看一眼地面,大手一揮,無數枯枝敗葉聚集,將這淺坑掩埋。
他從容轉身,幾步便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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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不要害怕,我跟你開玩笑的啦!」荼宛緊緊跟在軒曜身後,見他十分正經,又羞又氣,內心樂開花。
白日裏逗弄他一下,這小子嚇得匆忙逃開。連連要她自重,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一個女子怎能說出如此放肆的話。
荼宛玩兒的開心,不管不顧,拉扯他。說苗家男女,在情事上從來都熱情奔放。碰到喜歡的人,大大方方去求愛,沒什麼不可以。
軒曜先是嚇了一下,然後一本正經駁斥她,這種行為對中原人來說,實在不合規矩,只盼姑娘自重,莫要亂說。
荼宛還沒說什麼,軒曜似乎真的被嚇住,抬腿就走,莫說要與她結伴而行,簡直恨不得甩了她。
荼宛長這麼大,見到的都是熱情奔放的苗族阿郎,像這種十分正經又羞澀的男子,真是少見。她玩心一起,便追上去。
不斷跟他提起依蘭的事,誰知這傢伙是真的生氣了,哪怕自己說的血靈芝,他也不願意合作。
荼宛想到自己還沒擺脫狼妖,只能放低身段,低頭認錯。
「好阿哥,我真的錯了,剛剛跟你開玩笑,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荼宛見他急走,快步跑到他眼前,張開雙手攔住他。
軒曜心情複雜,板着臉不搭理,側身要越過荼宛。
荼宛不依,繼續阻攔。「你不要這么小氣嘛,我不說了還不行嗎,你們中原男子的心眼,怎麼這么小!」
少女氣的嘟嘟嘴,骨靈精怪,甚是可愛。
可軒曜只覺得荒唐可笑,無奈嘆息「荼宛姑娘,這種話怎麼能隨便亂說,你可知,這對一個女子的名節,是多大的損害?這若是在中原.....」
「怎樣?」荼宛當然知道會怎樣,她的阿娘是地道的中原人,若非因為某些機緣,也不會嫁給她的阿爹。
阿爹說阿娘是名門閨秀,熟讀四書五經,肚子裏全都是墨水,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若不是她走的早,怎麼會容許荼宛長成這野性子!
但此時此刻,荼宛故作不知,就是逗一逗這少年,他一本正經頭頭是道的樣子,實在太有趣了。
軒曜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有些話說出來,實在是太容易羞辱人,眼前的姑娘畢竟不是中原人,南疆風土人情跟中原也大不相同,他實在不能說那種話。
無奈嘆息一聲,只能道「總之這不是什麼好事,姑娘還請自重,莫要再對陌生男子,說這樣的話。也省的.....也省得姑娘遇人不淑,耽誤終身。」
「行了,瞧把你嚇的,不逗你玩兒了。這件事我不再提,你也別再提,你我還是商量一下,如何才能讓你順利拿到血靈芝,可好?」
這傢伙到底是老實人,一本正經不得逗,荼宛也收起玩心,眼下要緊的可不是這件事。
軒曜沒辦法拒絕她的提議,自己的的確確,非常需要有人幫他引路。只是心中對這姑娘的戒心,多了幾分。
之前見她手段毒辣,那些人又叫她惡女,只怕未必好相與,多留幾個心眼總是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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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禾村,是這附近最近的一處村莊。這裏地處交通要塞,人流量大,上北下南,都要經過此地。
很多過路的行腳商都在村子裏休整,說是村,其實跟小鎮差不多。
南疆特有的吊腳樓,因為地勢原因,參差交錯的街道,高低相接的建築,混合了中原的風格,自有一番風味。
街道上行走着各路人,有中原來的,還有衣着風格獨特的苗族。軒曜來這裏好些日子,見到那些穿衣露出小腿手腕,自由行走在街面上的女子,依舊有些不適應。
這個眼光不知何處放的小哥,荼宛越發覺得可愛,苗家男子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不少中原人看久也習慣了。
可這麼拘謹不安的,唯有他。
「你怕什麼?她們又不會吃了你,都說看到什麼,是因為心裏想到什麼,軒曜哥哥,你這模樣,莫非起了別的心思?」
荼宛嘻嘻哈哈,軒曜更是窘迫。她哪裏知道,自己在道觀中長大,很少見到女子。更不要說這滿大街,如此開放的姑娘。
這幾日一直被人追殺,心情一直緊繃,此時此刻突然見到這些,不知如何反應也是正常的。
更何況,他總感覺,有女子盯着他,眼神火辣直接。若不是荼宛一直緊跟,那些女子只怕要撲過來。
這種被人圍觀審視的感覺實在很糟糕,他並不想出風頭,更喜歡被人圍觀。
「荼姑娘莫要玩笑,你...你這裏可以能遮擋的法子。」
荼宛忍不住樂了,怪只怪這位小阿哥長得太俊俏,苗疆女子也愛好美男,長得好看的男子,到哪裏都是受人歡迎的。
更何況苗家的姑娘熱情奔放,見到合適的人,是要唱情歌,主動表白的。這樣辣辣的眼光,她見過不少,但苗家女子有自己的規則,敢愛敢恨,卻很少插足別人的姻緣。
「法子倒是有,就怕你...不願意!」
「什麼法子?」軒曜一愣,正經追問。他倒是想要擋住自己的臉,但是這個地方越是遮擋越容易引人注意,反而不妙。
荼宛勾勾手指,讓他靠近一點。軒曜頓一下,才謹慎靠近。「你把這條格桑花織帕捆在腰上,她們就不會打擾你了。不過....」
荼宛壓低聲音,俏皮道「不過,這東西在苗家女子眼中是定情信物,一輩子呢,只織一次格桑花,你可要還給我哦!」
軒曜愣住,真是進退兩難。女子的定情信物,他怎麼可以隨便拿,可.....眼看有小姑娘要靠近,而且不止一兩個,軒曜情急之下也顧不得那麼多。
「冒犯姑娘了,事情過後,一定把東西還給姑娘!」他硬着頭皮接過那條織帕,荼宛注意到,他的耳朵紅了。
眼看着他將織帕系在腰上,羞澀走開,荼宛很努力才沒笑出聲,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人。
苗家男子見到女人對自己這般熱情,哪個不是心裏洋洋得意?喜歡自己的異性,越多代表自己越有魅力,誰像他,反而一身不自在。
中原人跟苗家人差別真的這麼大?還是只有這人如此?
那條帕子一捆上,激之前還熱情火辣的苗家姑娘,紛紛收回眼光。從躍躍欲試變成惋惜遺憾,不甘心的狠瞪了好一會兒,才轉身離去。
軒曜暗鬆一口氣,總算感到自在。
荼宛跟在他身後,拉住他道「我要去買些東西,你有二人分頭走。到時候在村口的阿螞客棧碰頭,記得,帕子不要取下來!」
說完,她笑盈盈走開,徒留軒曜僵硬在原地,窘迫不已。
荼宛的笑,隨着手腕的銀鈴聲,蕩漾飄遠,宛如一抹春光,折射進峽谷之中。軒曜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心裏有了陌生的感覺。
直到荼宛離去很久,他被人撞了一下才回過神。
他為什麼有種麻麻痒痒的感覺?這是什麼情緒?活了十幾年,他從來沒有這種異樣的感受,這是什麼?
想不明白就別去想,軒曜也有些東西要準備。青苗確定是沒有血靈芝了,荼宛說,曾經在白苗見到過,二人決定往那裏走一趟。
一路上少不得要備些乾糧,軒曜掃一眼街道兩邊,抬腳往右邊走去。
路上還是有女子驚訝於他的俊美,但看到他腰間的格桑花帕子,就收回目光。倒是有些年長的婦人,肆無忌憚的打量。
不時交頭接耳,發出歡笑聲。軒曜努力裝作不知,安靜的尋找自己要的物件。
一個中年大叔拉着驢車從他身旁走過,軒曜往旁邊退讓,誰知不小心撞到一個孩童。
孩童摔倒在地,軒曜立刻將他扶起來,關心的話還沒有問出,孩童就推開他逃走了。
軒曜一愣,不明所以。
可轉身的時候,才發覺自己手腕的楠木珠串不見。這是奶娘留給他的唯一物件,說是他母親留下的,上面刻着他的名字,軒曜一直隨身攜帶,視若珍寶。
此時被人盜走,如何不着急?
軒曜立刻回頭尋找那孩童,眼看他消失在拐角,毫不猶豫追了上去!
這東西黑黑的,又是木頭,十分不起眼,沒幾個賊子會偷那個。也是他疏忽,才讓這孩子得手。
他緊趕慢趕,終於在巷子的盡頭見到那個小男孩。男孩見他追來,立刻躲到一個女人身後。用苗語對女子說了幾句話,軒曜自然不懂。
「您為何追我兒子?」女人用拗口的中原話,問詢軒曜。
軒曜看那孩子一下,儘量禮貌道「在下剛才不小心撞到他,丟了東西,想問問這孩子是否見過!」
「你丟了什麼?」女人若有所思,看看自己的孩子,又看向對方。
「一串黑色的木珠,這是家母的遺物,小童若是撿到,能否交還在下,在下感激不盡!」他的措辭儘量溫和,不說這孩子偷了他東西,只說自己不小心遺失,給雙方留了顏面。
女人聽到這話,低頭問問自己的兒子,那孩子露出不情願的表情,從懷裏掏出一串木珠。軒曜欣喜,這正是他遺失的。
女人不知說了些什麼,輕輕拍拍自己的兒子,拿着珠串走到軒曜眼前,雙眸閃過什麼,把東西遞過去。
「這是你的?拿去吧!」
軒曜感覺她的表情有些古怪,但又不知道怪在哪裏,伸手去接,女人卻反客為主,抓過他的手,把那串珠子放入他掌心,並拍了幾下。嘴裏念念有詞,微笑着說「好,好,好!」
軒曜一愣,不明白她這是做什麼。還沒問,女人已經拉着自己的兒子離開去。
真是個古怪的女子!
天色有些晚,軒曜抓緊時間採辦東西,當他到達客棧,荼宛已經在原地等他。
見他到來,高興的揮手,身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之前在林子裏,沒有見她戴過這些鈴鐺,反而是進到村子,手腕處便帶了起來。
細細的鏈子繞在她的手腕上,十分好看,她靈動得像一隻蝴蝶。
軒曜眼裏閃過一抹淺笑,慢慢走過去。等到她跟前,荼宛卻變了臉色,二話不說,拉着他就往房間跑。
「荼姑娘這是做什麼?」軒曜不解,眼看她關緊門窗,神情肅穆。
「才一會兒不見,你又給自己惹麻煩了,知道嗎!」荼宛忍不住氣惱,這還真是個麻煩體質,出去走一圈都能招惹不該招惹的人。
軒曜迷糊,「哪裏有麻煩?」除了那個小孩,他什麼也沒有做,又沒有被人追殺,怎麼就麻煩了。
荼宛斥責他「小阿哥,我問你,剛才是否碰到一個女人,並且被她拍了幾下?」
軒曜一愣,點頭承認。
荼宛長嘆一口氣,搖了搖頭,認命翻找自己的斜包,翻了一連串,總算找出來個小竹管。
「兌水喝了,待會我再告訴你原因。」
軒曜有點猶豫,可還是按照她的話去做。東西才剛剛喝下,他就感覺胃裏一陣翻攪,十分想吐。
荼宛早就準備好盆,遞到他眼前。
軒曜也顧不得失禮,對着盆就開始大吐。可吐出來的不是胃裏的食物,而是一個又一個黑色的珠子。
吐了滿滿一盆,他才停下來。
「這....這是何物?」軒曜難以置信,自己身體裏竟會有這樣的東西。
這黑黑的珠子,分明跟他手腕上的珠串一模一樣。
荼宛讓他把盆放下,放遠一點,才坐到他跟前問「說說吧,你為什麼被那女人拍了幾下。」
軒曜毫不遲疑,把事情的經過複述一回,荼宛哭笑不得,不斷感慨他運氣不好。
「你說你是不是命中帶霉運,隨便碰到一個小孩,母親還是拍花的蠱婆!」
軒曜傻眼,「無端端的,她為何要對我下蠱?」思來想去,自己所做的沒有任何失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