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甜是被一陣刺鼻的化學品燃燒的氣味給嗆醒的。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她才費力的睜開眼。
火,到處都是火光。半面牆的窗簾都燒着了,猙獰的火苗肆意飛舞着,又迫不及待的躥向周邊,吞噬着一切可燃燒的東西。
怎麼會着火?
她望着窗簾上那越竄越高的火舌,倉皇的張目四下尋找。可是被火光照的透亮的屋子裏,哪有半個人影?
今天可是他們的結婚二十周年的紀念日。這裏是雲城鼎鼎有名的雲鼎酒店頂層套房。
二十年,這是他們一起親手締造的王國。攜手走過二十年後,早已經沒了往日激情的他突然玩了一把浪漫,在這裏舉辦了一場燭光晚宴。
從法國空運過來的鮮玫瑰花瓣鋪了一地,頭頂的水晶燈熠熠生輝,長桌對面的他,西裝革履,銀邊眼鏡遮住了眼角的皺紋,墨色的短髮在燈光下散發着健康活力的光澤,對她微微的笑着。
他看起來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歲那個溫柔的樣子。
「小甜。對不起。」
舉杯時,他說了這樣一句。她很疑惑,不知道這種唯美浪漫的時候,他說這些幹什麼。
現在她明白了。
可是她還不想死,也不能死。
許甜立即掀開了被子,翻身下床,雙腳剛一落地,一陣詭異的酸軟感覺從腳心躥了起來。
雙膝一軟,她就跪在了地上,最後癱軟在床邊。
昏眩感越來越濃,想爬起來,手腳都用不上力,意識越來越模糊,眼前的火光卻越來越亮。
讓人難以呼吸的燃燒氣息中,她的身子忽而又輕盈起來。皮膚上的灼燒感淡了,呼吸也仿佛輕鬆起來,身體竟然不停的上升,上升,浮在那一片火海之上。
「小甜。」
門突然被踹開,一個男人沖了進來,那抹淺灰色的修長身影毫不猶豫的沒入了火海中。
一直跑到床邊,他抱住了癱軟在地上的她。
「小甜。小甜……」
悽厲悲傷的嗓音在火苗中迴蕩。許甜急了,在半空看着那跪在地上的男人,想提醒他快走,可她張大嘴巴喊了,周圍卻依舊只有男人那撕心裂肺的聲音。
熱浪蒸騰,她被這熱浪推着一直上升,最終竟穿越了房頂。
她死了嗎?她是死了吧!
許甜望着地上那個自己和那個抱着自己的男人,潸然淚下。
長卿,你說對了,我後悔了。
此生,註定辜負了你。
……
「小甜。」
被一個哀戚的聲音喚醒時,許甜的腦子還昏沉的厲害,恍恍惚惚的想要睜開眼,卻怎麼也睜不開。
「小甜,你怎麼這麼傻?都是我不好,我喝多了,混賬。可是,你也不能尋死啊,你死了,我怎麼辦?」
一旁,男人已經哭了。抓着她的手低低的哀鳴。眼淚滴在她的手背上,熱熱的,濕噠噠的。
尋死?她哪是尋死,分明是……
不對,這聲音是……
許甜一驚,費了好大力她才勉強抬起千斤重的眼皮,朦朦朧朧的視線剛剛看見床邊那個白色的人影,另一道尖銳的聲音突然刺進了她耳中。
「好你個江凌,我打個水的功夫你就找來了。你也是個高中生,是個人民教師,怎麼就那麼不害臊呢?我們小甜都已經嫁人了,你還來糾纏不休,你這是要禍害我們全家啊。我跟你拼了我……」
一個女人,短頭髮,穿着深灰色款式很老舊的褂子,衝進來就嚷嚷。
她移動的速度太快,許甜那混沌的視線都沒來得及看清她的臉,她已經起着兩個拳頭過來砸剛才坐在床邊的男人了。
許甜也沒看清男人的臉,恍惚中只看見他穿着白襯衫,黑褲子,慌忙起身躲開。
女人戰鬥力爆表,幾拳掄下去,那男人就處於下風了。
「阿姨,我跟小甜是真心相愛,你們已經快把她逼死了,怎麼還這麼執迷不悟?」
江凌?果然是他。可是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還會遇見江凌?他活的那麼滋潤。怎麼捨得死?
許甜越來越迷糊。視線卻終於清楚了。
兩個人看上去穿着都有點土氣,女人五十多歲,臉上灰暗粗糙,一雙眼睛燃着怒火,齜牙瞪目,掄着拳頭就一頓猛攻。
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媽田成鳳。
媽?許甜又是一驚。
眼前,兩人打的正歡,相比之下,男人反倒斯文些,175左右的個頭,清瘦,女人的拳頭照他身上招呼,他也沒還手,只是在躲。
白牆,水泥地,頭頂吊着白熾燈,簡單的鐵床,床頭的白漆已經有些斑駁,三格對開玻璃窗邊框漆的是刺眼的紅色,床頭柜上還擺着一隻大紅底印着牡丹花加一個碩大囍字的鐵皮水瓶。
水瓶旁邊還放了一本紙質日曆,紙張發黃,最新那頁頁邊角上還有一塊油漬。
頁面上,粗黑體印着。
1980年,6月10日。
1980年?
許甜瞪大了眼睛,猛的翻身坐起來,死瞪着日曆。
「你這個不要臉的,你給我滾。再讓我看見你,不用老顧家動手,我先扒了你的皮……」
田成鳳像受了重大的刺激一樣,拳打腳踢尤不過癮,竟抱起了床頭柜上那個水瓶對着江凌就砸了過去。
「砰」水瓶落地爆炸,許甜的腦袋也狠狠一抽,眼前一黑,她往後一倒,又昏過去了。
再醒來,已經是一天後了。
許甜花了24小時才終於接受她又活了的事實。她還是她,不過已經回到了二十年前。她剛剛被捉姦的時候。
偷人。她是帶着這頂帽子進醫院的。
她是個已婚婦女,丈夫顧長卿是個現役軍人。常年不在家。那天晚上廠里活多,她加了會班,準備走的時都八點多了,廠辦的人突然來喊她,說有她電話。
她去接了,是個男人打來的,說是江凌的室友,江凌喝多了鬧自殺,讓她去看看。
她跟江凌本來是青梅竹馬的初戀情人。可惜,江凌家條件一般,大學也沒考上,去了街道辦的小學,每月領着32塊錢工資,家裏還有個常年臥病在床的媽。田成鳳是死活都不同意她跟江凌在一起,最終發展到拿着農藥就往嘴裏灌,逼她分手。
那瓶子裏到底裝的是什麼,到現在也沒人知道。反正,她那時候被嚇住了,美好的愛情就這樣被掐斷了。
可是,得不到的永遠是最惦記的。嫁到顧家兩年,她也沒忘了江凌。這一聽說他要自殺,哪還能不去?
從廠里一路飛奔去了建設路小學,推開門就見江凌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她還嚇了一跳,以為他已經不行了。
撲過去,卻見江凌突然睜開了眼睛看她。就在那團撲鼻的酒氣里,他突然把她抱住了。
她都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她婆婆楊衛紅跟她大姑子顧長妍就沖了進來。
楊衛紅當場氣昏過去了,顧長妍拽起她就甩了她一記耳光。大罵她不要臉。第二天,這件事就在她住的那條街,和她工作的服裝廠里傳開了。
傳她跟江凌一絲不掛在床上滾,被楊衛紅抓了現行。又說他倆這可不是第一次了。顧家這綠帽子起碼結結實實的戴了兩年了。
她不過才22歲,哪裏受得住這樣的驚濤駭浪,被打蒙了,委屈又害怕,就想起了兩年前她媽逼她分手時那一出來。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一躍就縱進了護城河裏。
她也是命大,又被人救了沒死成。前世,經過這次之後,她大徹大悟了,決定拋開一起追尋本心了。
所以,她一出院就跟江凌跑了。拋開了婆家,拋開了娘家,她選擇了江凌。全不顧許家和顧家後來都發生了什麼。一門心思的只認準江凌。
清醒後的這二十四個小時裏,許甜時時刻刻都在想。如果她前生當時沒有那麼決絕。後來又會怎樣?
她與顧長卿……
「小甜。」
許甜的思維被外面一個喊聲給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