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應該三月中旬才能回來,有什麼事兒你就給我打電話,還有別忘了二十六號帶我爸去打胰島素,爸,你就千萬別作了,該去就去,保險給報那麼多,一個月花三五百塊錢打個針,吃個藥還是個問題嗎?非得讓人連拉帶拽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對了,我聯繫了個內蒙的朋友,在那邊買了點膏藥,這幾天就能打快遞郵過來,電話號碼留的是你的,到時候你記得接一下。」
陸澤手上忙活着收拾行李,嘴上也沒閒着,不停的碎碎念,李玉梅正幫忙疊着陸澤的t恤,而陸衛國則安靜的收看動物世界,臉上些許帶了些不耐煩。
都說人到老就得識相,接受子女的安排,儘量做到不拖累子女,甚至能多少給予子女一些幫助,陸澤孝順,倒也不覺得爹媽哪裏拖累了自己,只是對父母有些放心不下而已。
李玉梅倒還好,陸澤的提議都十分的配合,畢竟她多少是有些重男輕女思想,從前就特別心疼自己的大兒子,現在歲數大了,更是聽陸澤的話,陸澤大部分的決定她都不會拒絕。
就是陸衛國歲數大了,脾氣明顯有點犯倔,村里人背地裏都說過陸衛國這老頭主意正,陸澤也有所耳聞,雖然不是很高興,但陸澤也明白他們說的是事實。
其實這也不是陸衛國最近才發生的性格轉變,而是十六年前,陸衛國殘疾之後就有的心態變化,他總覺得是自己拖累了這個家,又是借錢,又是拿陸澤上大學的學費才撿回一條命,可命雖然撿回來了,腿卻瘸了,眼睛也瞎了一隻,這命對於他來說撿的不值,反而把全家都坑了,正因為如此他才會變的如此沉默寡言。
結果去年檢查又得了糖尿病,算是徹底的喪失了勞動能力,他變的越發不配合治療,覺得自己活着也沒啥用,只能成為兒女的累贅,甚至連買回來的膏藥都不貼,等到陰天下雨的時候就疼的直哼哼,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他心裏苦,陸澤知道,可父親越是這樣,他心裏就越是憋了股火,但這股火他不能往父親身上撒,只能一直憋着,給予父親足夠的包容和勸慰。
東西全部收拾完,陸澤拉起行李箱,走到陸衛國面前遞了一支煙,陸衛國接過,在抽屜中找了半天才找到火機,給自己點上,自從去年檢查完身體後,煙就基本斷了,家裏也不再允許他抽,只有兒子回來時,才偶爾會給他遞上一顆。
「爸,聽我話,有病咱就治病,你身上全是小毛病,花不了幾個錢,小楠也上班了,這點錢誰都能承受的起,別給自己找罪受,不然我和小楠在外面總是提心弔膽的,你也讓我們安心安心行嗎?」
「嗯。」
又是敷衍的回答,明顯是沒聽進去,陸澤實在是無可奈何,嘆了口氣,跟李玉梅道了別,拒絕了母親送行的要求,一個人離開了家。
村中沒有環衛工人,全靠村民自覺打掃,大家都是各掃門前雪,導致路上積雪融化後又凍結,變的十分光滑,辛虧上面還有過年時放的鞭炮碎屑,不然難免會摔幾個跟頭。
「大澤,出門啊?」
「嗯,去哪兒啊陳爺,麻將少打點吧,屋裏烏煙瘴氣的對氣管不好。」
一路上不少鄉親跟陸澤打起了招呼,也是陸澤命好,沒有攤上那種蛀蟲、仇富的親戚,大家的關係都相處的不錯,背地裏嫉妒肯定會有些,但明面上都還過得去。
走到村口帶上了墨鏡和口罩,等待十多分鐘後,一輛大巴停在村口,把行李放好,交給售票員十五塊錢車票錢,找了個空位置坐下,閉眼休息,這輛車會帶他到呂華汽車站,他需要步行三百多米坐上前往帝都的高鐵,在從帝都直飛到倫敦。
一次旅途中,最痛苦的時間也由此開始,萬幸的是,陸澤已經習慣了。
……
沒有飛機失控,沒有恐怖分子劫機,飛機安然降落在倫敦機場,身處異鄉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的不適感,只是由於時差原因,精神上有些疲憊,以至於在去往利物浦的火車上,他陷入了睡眠。
幸好身邊的男人同樣是在利物浦下車,順便把陸澤叫醒,如果不是下車時,他對陸澤拋了個媚眼,然後跟另外一個白人男子在人流量不小的車站門口接吻,陸澤還真他娘的相信這是一位友好的國際友人。
出了車站,陸澤環視了一眼,卻沒有發現米奇的身影,剛拿出手機想給這個承諾要來接自己,結果不見人影的孫子打個電話,後背卻猛的被人拍了一下。
「好久不見夥計!新年好!恭喜發財!」
「啪……」
手機一個沒拿穩,摔在了地上,屏幕朝上,佈滿了蜘蛛網一樣的紋理,陸澤轉身,看着身體僵硬的米奇,皮笑肉不笑的提出問題。
「這是不是該叫碎碎平安?」
「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只有外屏碎了,才你平安,內屏漏液了,你今天就他媽平安不了了。」
……
「不就是一手機麼,我給你買個新的還不行嗎?至於下這麼重的手?給我換張紙,這張紙透了。」
天地良心,陸澤真的不至於為了一台手機揍米奇一頓,只是男人嘛,多大歲數都避免不了喜歡嬉鬧,車站前面的廣場也能施展的開,陸澤仗着自己臂展長,鎖住了米奇的脖子,恰好米奇一低頭,鼻子撞在了陸澤的手肘上,被撞了個滿臉開花。
陸澤自覺理虧,將紙巾團成一團遞給正在開車的米奇,心裏倒是徹底的放鬆了下來,真正能放下身段,三十來歲的人還願意跟你在大庭廣眾之下打打鬧鬧的,不說一定是鐵哥們,關係也絕對差不了,至於磕磕碰碰,那是難免的事,以米奇的性格,他也不會因為這點事兒而記仇。
聽着舒緩的音樂,雙手抱着後腦勺,偶爾跟米奇閒聊,慢慢的,時差又找上了門,意識開始模糊,最終陷入了沉睡。
「今晚吃點什麼?現在老子不差錢了,待會等你吃大餐怎麼……」
沒有聽到回應,米奇轉過頭,見陸澤輕輕打起了鼾,聳了聳肩膀,將車速減緩,把音量調小,看着前方道路,露出一個期待的笑容,自言自語。
「睡吧……睡吧……睡醒了,別被嚇到就好。」
……
「這是哪?這都開一個多小時了,你別告訴我你把《效應》賺的錢都買了豪宅。」
一覺睡醒後,車輛仍在行駛,看了一眼手錶,現在已經開了一個多小時了,窗外的風景也明顯不像市區,陸澤有理由相信,他們快開出利物浦了。
「你不覺得這裏有點熟悉嗎?到了,怎麼?還不記得?」
「這裏……不是克萊夫勒嗎?你來這兒幹嘛?」
這熟悉的大院,以及呈品字形建立的三棟三層小樓,把還有些不清醒的陸澤弄的更糊塗了,搞不懂米奇把他帶到這裏是為了什麼。
「談筆生意,走吧,跟我下車,下午好,巴博。」
「下午好,泰勒先生,好久不見陸先生,您回來了。」
收發室的黑人小哥起身向兩人打了聲招呼,陸澤也沒想到黑人小哥還能記得自己,客氣的點點頭回應了一句,才帶着一臉的疑問,拽住了米奇的衣服,悄悄的問了一句。
「你別告訴我你來談新電影的合同,我他媽才剛下飛機,困的要死,結果你拉着我來談合同?你還是人嗎?」
「少說廢話,上樓。」
米奇興致沖沖的拽上陸澤,一步三台階的上了三樓,一把推開總經理辦公室的大門,裏面卻是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你連門都不敲真的好嗎?索爾不在,走吧,我很困。」
陸澤轉身想要離開,卻被米奇拉住,兩人大眼瞪小眼,突然……米奇咧出了一個極大幅度的笑容,笑聲也壓抑不住,邁着八字步,一屁股坐在辦公桌後的老闆椅上,雙腿往桌上一搭,氣焰極其囂張,伸手把桌上的銘牌轉過來,對準了陸澤。
「索爾?過去式了夥計!看看,總經理現在是我!索爾滾蛋了,我收購了克萊勒夫!驚訝吧?老子現在就是老闆!這次……我是要跟你談一份合同。」
陸澤本來是可以猜到的,米奇這一路上的表現實在太過於反常,如果陸澤腦子清醒一點,米奇撒的這點小謊他不可能發現不了,也不會像個弱智一樣去問東問西,估計米奇這一路憋笑憋的挺不容易的。
直到看清楚銘牌上的照片,確認是米奇本人無誤後,陸澤總算是回過神了,走到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打量起了辦公室的佈局。
「花了多少錢?」
米奇沒有說話,只是笑眯眯的伸出七根手指頭。
「那還挺便宜的。」
「便宜?沒有ip,公司本身沒有知名度,財政負荷透支,只靠拍些三級·片和小廣告來維持公司運轉,也就道具能值點錢,這個數便宜?要不是我急着買,我才不會讓索爾宰我一刀,不過嘛……既然到手了,也就值了。」
「可你手上夠這個數嗎?又貸款了?」
「貸了,欠銀行的錢不叫欠,不貸白不貸嘛。」
陸澤搖了搖頭,覺得米奇確實有點衝動,腦子一熱就買了個電影公司當老闆?以後拍攝資金從哪兒來?支出如何平衡?公司簽約導演和演員資源怎麼安排?這都是個問題,陸澤現在的腦子非常清醒,並且已經想好了拒絕的說詞,有些事情親兄弟也得明算賬,不能因為他跟米奇的關係很好,就簽在他的旗下,況且……他沒有給朋友打工的習慣。
「所以你打算簽我?」
「誰說要簽你了?」
這話倒是讓陸澤不由一愣,不由反問道:「那談哪門子的合同?」
米奇把帶血的紙團從鼻孔拽出來,扔進紙簍,轉身接了杯水一口喝下,臉色也變的嚴肅,重新坐下,十指交叉望着陸澤。
「我說過,我欠你一個人情,你救了我的命,沒有讓我爛在泥土裏,別說我已經支付給你片酬了,五萬鎊,即便這筆錢你沒交稅,也完全配不上你的演技,五萬鎊……只夠找一個可以不穿衣服的三級·片女演員,它配不上你,所以我一定要給你補償,夥計,我米奇永遠知恩圖報,並且深知自己的自負,你配的上我的正眼相看,配和我一塊玩,所以,我不會讓你站在比我低的位置,我要給你的,是價值兩百一十萬鎊的,這家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這是合同,你可以看看,並且我可以保證,a輪的融資,絕對不會觸及到你的利益。」
一本合同被米奇扔在桌面上,陸澤不由坐直了身體,二百一十萬英鎊,一千六百多萬華幣,這是他這輩子拿到最高的片酬,這由不得他不重視,把合同轉到自己面前,陸澤沒有第一時間去翻閱,而是捏住合同的一角,輕輕撅起,紙張跳動,翻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你認真的?」
「不然呢?」
「只是因為我們一塊合作拍了一部電影?」
「沒人能比我們兩個更清楚《效應》對於我們的重要性。」
「可我不會投資,也拉不來投資,我只會演戲。」
「這就足夠了,我們要做的……就是不停的拿出一部!一部!又一部!能驚的別人尿褲子的電影出來,到時候投資還需要我們發愁嗎?」
「可你沒想過我真的會這麼心安理得的接受這份股權嗎?」
「首先你要正確的認知自己,這不是對你的施捨,也不是對你的報答,而是我需要你,我的版圖中,你是不可或缺的一塊,我曾對德普說過,你是我的摯友,不是所有人都配成為米奇·泰勒的摯友,我相信我們一塊可以賺到的,要比我拿出的這二百一十萬鎊多的多。」
「你這是在賭,並且風險很大,黃種人在歐美演藝圈沒有絲毫的優勢可言,尤其是演員。」
「我已經在賭了,有你在我賭贏的機會更大,當然,如果輸了,你這二百一十萬鎊就相當於從來沒有得到過,並且會浪費幾年青春,僅此而已。」
「如果有b輪融資,就會稀釋我的股權嗎?」
「會,因為我要保證我對公司的控制,它是我的,也是你的,除了我們兩個,它不屬於任何人。」
陸澤無奈的笑了笑,翻開了合同的第一頁,他真的被說動了,因為這就是他想要的,並且沒有一家國內經紀公司給予他的承諾,而現在米奇給了,那……賭一次又何妨?
「一個導演的控制·欲是嗎?真夠變·態的,那你的意思是,下一部電影已經有了決定?」
這點米奇永遠都不會向陸澤撒謊,點點頭直截了當的承認了。
「沒錯。」
「介意讓我看看嗎?」
「不介意,但還在改。」
「好吧……」
米奇沒有打擾陸澤的翻閱,見他全神貫注的翻看合同,心裏不覺間也有些忐忑,因為這是關乎於未來的重大決策,他不可能不重視。
直到日落,殘陽如血,桌面泛起金光,帶來夕陽提供的點點溫暖,陸澤翻到了合同最後一頁,使勁搓了搓臉,他又有些困了,這是繞口的合同條例引起的。
不過他還是看懂了,沒有坑,沒有限制,合同如同米奇本人一樣,對陸澤毫不設防,所以陸澤拿起了筆,看了一眼米奇,帶着笑意。
「別後悔,我可真簽了。」
「請吧。」
不再猶豫,直接簽下了自己的大名,並附有一枚陸澤的指紋,合同一式兩份,正式生效,見陸澤簽完,米奇才徹底鬆了口氣,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未來,合作愉快。」
「你這么正式我居然有點不適應,合作愉快,不過公司名稱你要改嗎?」
「當然,老子可不姓克萊勒夫,至於新名字,我已經決定好了。」
他起身,走到窗邊,使勁伸了個懶腰,陸澤望着他的背影,點了一根煙叼在嘴上。
「叫什麼?」
「環球兄弟。」
「環球?我們兩個可算不上環球,頂多算個亞歐連線。」
「誰說只有我們兩個?我的希望,將來的某一天,我可以網羅全球各地的頂尖電影人才,匯聚到一起,垃圾不要,只要精英,組成一個聯盟,迸發出更多的創意,創造更多的財富,這才是真正的環球兄弟。」
「搞小團體的思想可要不得。」
「這個冷笑話不好笑,其實在你之前,我已經簽了兩個導演,我跟他們約了今晚在獅心酒吧碰面,到時候帶你認識一下,哦對了,你可能認識,不過在此之前,你跟我來,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米奇帶着陸澤離開辦公室,其實也沒走多遠,就在隔壁,兩人進了房間,也是一間辦公室,桌上的銘牌沒有照片,但已經寫上了陸澤的名字。
「所以禮物就是一間辦公室嗎?」
「你往這兒看……」
米奇走到柜子旁,猛的拉開了櫃門,雙手抱懷,得意洋洋的望着陸澤,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樣,陸澤在櫃門拉開的一瞬間,目光便已經呆滯。
柜子裏,是五座反射殘陽而熠熠生輝的……獎盃。
它們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