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煒之所以一直要求曾佑旻在這個事件上對郭子龍施加影響,是因為他已經了解了一些情況。
那個盜採人員的女兒,也就是曾煒的那個女同學,基本上屬於比較沉默寡言的那種類型。不過她成績不錯,這次期中考試,她考了90多分,是年級前十之一,而且也是班上的英語課代表。
大家在一個班上三個多月了,這個女同學除了督促自己按時交英語作業,兩人很少有其他溝通,所以曾煒除了知道她叫王書瓔之外,其他的幾乎沒什麼了解。
昨晚上發生的事情,對於王書瓔的影響顯然是非常大的,曾煒就發現,這丫頭在獲悉這個事情後,一直默默的垂淚。
而通過一些熟悉王書瓔家中情況的同學,曾煒得知其父王國成是獨子,今年已經四十五歲,父母在堂,俱已高齡。老父前幾年中風,為給老人家治病,將一個原本勉強過得去的家庭搞得債台高築。
老人家命是保住了,卻落下偏癱的毛病,長期臥床。
對老王家這種靠種那麼幾畝薄地來維持的普通山區農民家庭來說,這等於是一個不住吸錢的巨大黑洞。
王國成有三個孩子,都是女兒,大女兒今年二十一歲,在江州市上大學。二女兒十九歲,已經出嫁兩三年了。小女兒就是王書瓔了,今年十三歲,是超生的,還被罰了款。這情況和曾煒差不多。
當初王國成連續生了兩個女兒後,因為趕上計劃生育,好幾年沒敢再要孩子,可後來還是忍不住要個兒子的誘惑,生下了第三個孩子,結果還是個女兒。
據說他是打算繼續生第四個孩子的,可是又趕上老父親中風,家裏錢都用在治療上了,實在沒錢去交罰款,所以沒敢將第四個孩子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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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於王書瓔那個才十九歲卻已經嫁人兩三年的二姐,曾煒也獲悉了一些情況。
古丹縣農村流行早婚,十三四歲就有嫁人的,十六七歲出嫁的更是少見。
王家三個女兒都生得十分水靈,這從王書瓔的身上就可以看出來。
小丫頭雖然沒有葉思攸那麼讓曾煒感覺驚艷,但是卻是一個越看越感覺舒服的女孩子。在班上,男生們私下裏談論最多的,除了葉思攸就是王書瓔。
所謂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從王書瓔的美貌,就可以推知她兩個姐姐也差不到哪裏去。
但是王書瓔的二姐卻嫁了個大麻花,只因為那麻花的老爸是在區供銷社做主任的,出得起彩禮錢。
這跟賣女兒也沒多大區別,其中委屈可想而知。
還是據說,王書瓔的二姐出嫁,是為了她大姐上大學。
當時王家因為醫治老爺子的病而債台高築,實在是沒錢供大女兒上學了,可王家三姊妹感情極好,老二為了圓大姐的大學夢,以及讓老三王書瓔不輟學,一咬牙嫁了那個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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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了解王家情況的男同學頗為感慨的小聲對曾煒說道:「國成叔那麼老實的一個人,要不是家裏太難,哪會去做賊?誰知道第一次就碰到這種事情?這人要是背時,喝涼水都塞牙齒。」
曾煒心中大是惻然。上輩子一世草根,雖然不及王家這般悽慘,卻頗能體會草根階層的難處。
都是貧窮惹的禍啊!
便是一二十年之後,人民的生活水平呈幾何級數增長,「病不起」都是困擾每一個普通人的巨大難題。
曾煒就追問了一句道:「王國成是第一次?」
那男同學點頭道:「是啊,國成叔是最好面子的人。」
曾煒暗道,如果王國成真是初犯,那就好辦些。黨的政策歷來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對於初次犯錯的人,只要不是罪無可恕,通常會給予改過自新的機會。
也正是因為如此,曾煒在晚上回到家裏後,才再三的給大堂哥敲邊鼓,想讓他在郭子龍那裏給王國成說說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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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曾煒找到了情緒依然不高的王書瓔,說道:「王書瓔同學,要不等中午下課後,你帶我去縣醫院看看王伯伯?」
王書瓔詫異的看着曾煒,不知道自己這個妖孽小同學說這話是啥意思。
畢竟,除了同班同學這層關係,兩人基本上沒有任何往來。
曾煒知道這丫頭可能也跟她父親一樣,是個好面子的人,如果不把事情說清楚,恐怕她不願意帶自己去看她父親的「狼狽相」。
於是,曾煒就說道:「是這樣的,你們鎮上的政法辦主任曾佑旻是我堂哥,另外,我跟縣裏的郭書記也比較熟,所以,我想去跟王伯伯了解一些情況,說不定對他這個問題的處理有所幫助。」
王書瓔是知道一些情況的,他父親的案子,現在已經歸縣裏管了,而且他們鎮的政法辦主任,的確也叫曾佑旻,不過她依然顯得很猶豫。
曾煒笑道:「王同學信不過我?假設情況真如我聽說的一樣,我不但在我哥面前敲敲邊鼓,就是縣裏郭書記那裏,我也擔保去求情說好話,怎麼樣?」
王書瓔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不是信不過,只是……」
曾煒笑着反問道:「只是我太小了,怕說話不靈光是不是?」
王書瓔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曾煒笑道:「那沒關係,小孩不說假話。說不定郭書記和我哥真信我的話呢?就算說錯了也沒關係,我是小孩子嘛,沒人會怪我的,更不會怪到你頭上。」
這話一下子說到了王書瓔的心坎里,於是她就點頭答應下來。
………………
古丹縣醫院骨科二病室的一間病房裏,王國成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高高吊起,穿着一件打補丁的小褂,露出胸口清晰可見的兩排肋骨。臉上也有好幾處青腫,嘴角也裂了,胡亂塗抹了些紅藥水。
這間小小病房裏擠了六張病床,窗戶上許多玻璃都脫落了,因為天氣日趨寒冷,破損的地方都用薄膜釘着的。
病房裏的氣味自然好不到哪裏去,所幸是外傷病人,不然氣味還要更糟。
兩名穿着白色制服的公安人員正坐在病床前詢問筆錄。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婦女穿着打補丁的衣服,緊張的站在一旁,眼睛紅腫,顯然是剛剛哭過。
估計那婦女就是王書瓔的老媽,臉上很多皺紋,頭髮已有些花白,生活的艱辛明顯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倒是臉型輪廓十分協調,五官也端正,年輕時想必是很好看的。這一點,曾煒身邊的王書瓔便是明證。
王書瓔和她長得很像,鵝臉蛋,柳葉眉,模樣精緻,縱使愁雲滿臉,也掩飾不住天生麗質。她清澈雙眸里流露的哀愁,讓人不自禁的心生憐惜。雖然只有十三歲,身材也已有幾分婀娜的意味。
想想她的二姐被迫嫁給一個大麻花,曾煒就不禁搖了搖頭,心道希望這樣的命運不要再落到她頭上。
一名年歲略長的公安人員絲毫不為王國成的傷情所動,板着臉質問道:「王國成,你要老實交代問題,不要想矇騙政府。」
王國成怯怯的說道:「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那年長公安冷着臉說道:「是不是真的,我們會調查清楚。要知道,我們黨的政策就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住院這段時間,要好好反省。」
「是是……」王國成吶吶的應着,滿臉羞慚與謙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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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曾煒和曾佑旻以及王書瓔走進病房時所看到的情況。
曾佑旻進門後,先跟那年長民警招呼道:「姜隊長……」
年長民警抬頭一看,發現是曾佑旻,立馬換了一副神情,起身和曾佑旻握手,嘴裏寒暄道:「喲,是曾主任啊,你好你好。又來看案子的進展了?」
曾佑旻搖頭道:「不是,我今天是陪我弟弟來看看老王的,他女兒和我弟弟是同學。」
年長民警先是微感詫異,隨即恍然,笑道:「原來是這樣。」
曾佑旻說道:「姜隊長,你們先問吧,我不妨礙你們辦案。」
年長民警連忙說道:「沒事沒事,已經問完了。你們聊吧……這事也是,唉……」
曾煒暗暗撇撇嘴,這姜隊長也是個八面玲瓏的角色,明明剛剛還疾言厲色訓人,這會子又裝出同情的樣子,實際上不過是看在自己大堂哥是清河鎮政法辦主任,並且跟縣委郭書記關係莫逆,賣個乖巧罷了。
曾佑旻話語不多,但軍人出身的他卻是極靈慧的,哪裏看不出姜隊長口是心非?
王國成自然沒這眼色,見姜隊長對曾佑旻很客氣,不免又起了幾分希望,求懇道:「姜……姜隊長,你們怎麼處理我都行,千萬……千萬別告訴書瑤……」
唉,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都自身難保了,還在一門心思為女兒擔憂。
姜隊長裝作沒聽見,和曾佑旻握了下手,就出門去了。
其他病床的病號和陪護,都投過來鄙視的目光。覺得自己和一個「賊牯子」同房,實在晦氣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