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會議桌的上首有幾個座位還空着,顯然是留給幾個當官的。
桌子下首隻有一個孤零零的座位,現在空着。
無疑,這是留給劉星野的。
劉星野走到會議桌的下首,拉開椅子,把大衣搭在椅背上,把文件夾放到桌上。
他注意到,每個人的座位前都擺着一個茶杯,但是,自己的座位前面的桌上卻是空的。
連水都不給預備。
劉星野心想,這傳遞出了兩個信息:一日本人瞧不起他這個中國警察;二與其說他們認為他的報告不會長,不如說他們沒有耐心聽他的長篇大論。
劉星野扭頭看了一眼站在門旁的多田。
多田進來後,沒有坐在會議桌旁邊,而是就坐在門口的一把椅子上,顯然,他是負責來回跑腿的。
這時,多田也注意到了劉星野的座位前沒有茶杯,這讓這個年輕人的臉上顯出了幾分尷尬。就在這時,劉星野看了他一眼,更讓他有些難堪。
劉星野知道多田也不想這樣,但是,在這麼多同胞的注視下,他也沒有勇氣給自己遞上一個茶杯。
劉星野朝多田笑了一下,似乎在說多田君,這沒關係。
多田慚愧地低下頭。
當多田和劉星野走進來的時候,屋裏嗡嗡嗡的聲音暫時停頓了一下,這些軍官都知道這次是由一個滿洲國警官在負責調查,所以,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劉星野身上。
不過,對他們來說,劉星野僅僅是一個滿洲國的警察而已,現在算是看到本人了,不過如此而已,他們馬上又繼續聊起來。
面對如此不友好的氣氛,劉星野早有準備,他沒有坐下來,而是故作深沉地在原地來回慢慢地踱步,不時掃一眼屋裏的軍官們。
他的冷靜態度確實讓一些日本軍官感到意外。
他居然一點都不害怕!
一般的滿洲國官員孤身一人見到這種場面,已經不是緊張,而是害怕得腿都軟了,可是,他一個小小的警察廳的小隊長,卻顯得如此淡定從容。
一些軍官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這時,田煙雄介、吉田、松本和鈴木四個高官一起走了進來。
屋裏的嗡嗡聲立刻停止,所有軍官紛紛從座位上站起來,在各自的座位前做出立正的姿勢,劉星野也趕緊把身體挺直。
劉星野看了看手錶:7點33分。
多田把會議室的門關上。
田煙幾個人走到會議桌的上首。機關長一揮手,說大家都坐下吧,眾人這才紛紛落座,
田煙和松本幾個人耳語了幾句,松本掃視了一眼眾人,最後目光落在對面桌子下首的劉星野身上。
「劉桑?」
「嗨!」劉星野把身子一挺。
「劉桑,你是否已經做好準備進行案情陳述了?」
「回課長閣下,已經做好了準備。」
「很好,劉桑,現在你可以開始了。」
「謝謝課長閣下。」
劉星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這些人留給自己的時間不會多,五分鐘,還是十分鐘?說不定那句話不對路,坐在桌子兩側的對立雙方就會吵起來,到那時他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了,沒準還會成為攻擊的對象。
他必須先聲奪人,一開始就把這幫傢伙給鎮住,把會議納入到自己的掌控之中,否則,他將失去話語權。本來,他希望下午能進行一下排練的,但是,因為一個難題的困擾,讓他根本沒時間做準備,只是在快到司令部大門口的時候,他才思考了一下在會議上應該採取的對策。
不過,好在他現在對這個案子已經胸有成竹了,即使不做準備,他也可以做到口若懸河。
按說,在這種正式的場合,劉星野應該穿警察制服,但是,他今天特地換了一身深藍色的西裝。在這個會議室里只有兩個人穿了便裝,一個是顧問官吉田,另一個就是劉星野。
劉星野沒有穿警官的制服是有他的考量的。
穿警察制服,表明他是一個服務於日本人的滿洲人,在心理上就低人一等。在這樣一個滿是日軍軍官的場合,還沒開口,在氣勢上他就輸了一籌。
在氣勢上絕不能被日本人壓住。
所以,他選擇穿西裝。
西裝,在日本人眼裏有着深刻的含義。自明治維新以來,日本人對西方文明一直是仰視的。作為一個文化符號,西裝代表着西方,代表着文明、進步和優秀。
吉田顧問官雖然也穿着便裝,但他穿的是和服,這是日本平民的裝束。在戰時,平民的地位居於軍人之下,所以,吉田的裝束在這些軍人中間顯得格格不入。
而劉星野則不同,他挺拔勻稱的身材配上剪裁得當的西裝,在一片黃乎乎的人群中,顯得非常突出,尤其是他是案情陳述者,其他人都坐着,而只有他一個人站着,就更顯得他鶴立雞群,卓爾不凡了。
這就是劉星野穿西裝想要達到的效果。
劉星野把身後的椅子推開,給自己留出充分的活動餘地。
他目光炯炯掃視了一下整個會議室,用流利的日語說道:「諸位,本人很榮幸得到這個機會,調查高橋龍一被毒殺一案,因此,首先我要在這裏感謝田煙機關長閣下、松本課長、鈴木處長几位長官,以及吉田顧問官,給我的這次機會。」
說罷,劉星野兩腳一併,朝長桌對面的幾個人致點頭禮。
他聲音洪亮,吐字清晰,日語流利,讓一眾軍官頗感意外。
他雖然穿着西裝,但身上卻流露出一種訓練有素的警官氣質,這一點也讓人印象深刻。
劉星野繼續說道:
「對於此案的案情,我想在座的諸位都已經比較了解了,在這裏我也不想再贅述了。我知道情報處和特高課對這個案子有着不同的看法,情報處認為犬養浩就是毒死高橋龍一的兇手,他就是地下黨的臥底大寒,特高課則認為這種觀點證據不足,難以信服。
其實,你們雙方的觀點都是基於一個前提,那就是犬養浩是不是地下黨的臥底大寒。就這個意義上講,你們雙方的觀點實際上就是一個硬幣的兩個側面。
但是,我要說的是,你們雙方的觀點都是錯誤的。」
說着,劉星野的手很不客氣地向會議桌的兩邊分別一指,把兩邊的人都包括在內。
瞬間,他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口氣也變得咄咄逼人。
「因為你們的前提就是錯誤的,所以,你們對這個案子的定性也是錯誤的。你們對案子的定性不僅是錯誤的,而且錯的離譜。你們從一開始就錯了,一步錯,步步錯,以後只能錯上加錯,越來越錯。你們爭吵得越激烈,你們就錯得就越離譜,你們離真相也就越來越遠。
一句話,不管是情報處還是特高課,你們對這個案子的理解和定性,從頭到尾,全都是錯的,根本就沒有對的地方。」
劉星野的這番話一出口,會議室里的人都被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