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年 疑似病例（上）

    在喬琳印象中，吉祥路最熱鬧的時候永遠是寒暑假，因為在外上學的哥哥姐姐們回到家，整條街就恢復了活力。現在她到了北京，北京的夏天也比以往熱鬧多了，親人朋友全都來了。

    喬璐的畢業典禮在八月下旬，差不多有兩個月的空窗期，所以提前回國參加面試了。跟幾個月之前的頹靡不一樣，這次的她神采奕奕，以往那股低調的自信又回來了。

    這次她回國，文婧老早就跟她打好招呼，讓她住在自己家裏。喬璐把她當成自家人，也就沒有太客氣。喬琳打趣道，反正喬楠不在，她們倆替他照顧女朋友。

    喬璐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某政府機關找當年幫助自己的那幾位老師。可是在門口，她被就門衛給攔下了，因為她找的人，全都不在這座樓里辦公了。或高升，或調任，總之他們都不在這裏了。

    喬璐已經好幾年都沒有拿到國家獎學金的資助了，所以跟以前的管理老師也都斷了聯繫。她儘量詳細地跟門衛說明，她是几几年派出去的學生，曾在哪所學校里留過學……門衛見她說得誠懇，便給現在負責美國項目的老師打了電話，給喬璐放了行。

    現在的管理教師費了半天勁才找到了喬璐的資料，發現她從幾年前就沒有申請繼續資助了，所以早就失去公派生的身份了。喬璐解釋道：「當時我男朋友出了一些事情，為了幫他解決，錯過了申請時間，後來一直拿的是研究室的資助。」

    「既然這樣，你就沒有必要再來這裏跑一趟了。」

    「我知道，我只想找到馬老師和宋主任，跟他們說一聲，我回國了。」

    「……」

    「當時我下過保證的，學成之後，回來報效祖國。雖然中途有些波折，但我總算回來了。」

    「……」

    按照她目前取得的成就，毫無疑問，她可以稱得上是青年學者中的領軍人物了，甚至很多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也比不上她。像她這樣的條件，留在美國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可她費勁千辛萬苦回來了，還特地來跟以前的恩師匯報一下。

    「喬博士，按照規定，你現在不屬於公派生了，所以我們也不能干涉你的選擇。但我們還是非常歡迎你回國的，國家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您過獎了……其實我才疏學淺，回國也是兌現自己的承諾而已。如果您能聯繫上兩位老師，還麻煩您幫我轉告一聲。另外，我很想跟他們說聲謝謝。」

    這個年頭，還有這樣信守承諾——甚至是有些死心眼的人。

    也或許，正是這樣一批人，才點亮了一個國家的科學之光。

    喬璐最終也沒能見到兩位恩師，但是她回來了，心裏就很踏實了。回國這幾天，她馬不停蹄地去了幾個高校面試。至於去哪所學校，她還要再斟酌一番。

    喬琳最近忙着期末考試，也沒跟着姐姐東奔西跑，但只要一有時間，就去文婧家蹭吃蹭喝，跟姐姐擠一個被窩睡覺。到北京的第二天，喬璐明明很困，但遲遲睡不着。她說，徐威給她發信息了，想要見一面。

    喬琳立刻豎起了兩隻兔耳朵：「姐，你還沒忘記他？」

    「偶爾會想起來吧，就是特別累的時候。」

    「他人挺好的，就是關鍵時刻沒主見，和稀泥。」喬琳擰着頭髮說道：「他好像去了哪個事業單位，挺穩定的。聽老媽說，他談了一個對象，都快結婚了。」

    「嗯，我知道。兩年前訂婚那次，我就知道他是什麼人了。以後要是我跟他們家人鬧矛盾，他肯定不會站在我這一邊。」

    「姐，就說徐威他姑父那一家，可能我們小時候還在大院裏見過他們，還跟他們打過招呼，怎麼我們長大了之後，兩家就結仇了呢？我真的想不明白。」

    「我們很友好地跟他們問好，可自始自終，在他們看來，我們不過是最卑微的螻蟻，他們從來都沒有將我們放在眼裏。咱家的日子過好了，他們一點都不高興，反而很不安，甚至很嫉妒——我們怎麼可以跟他們平起平坐？或許，他們恨不得咱家完蛋……不論偶然還是必然，這樣的矛盾，都不可避免。」

    喬璐越說越激動，但是控制住了自己，憤怒戛然而止。

    喬琳眨着眼睛想了想，姐姐好像是在說兩家的事情，又好像不止是這兩家的事情。

    「姐，那你會去見徐威哥嗎？」

    喬璐果斷搖頭：「他都有結婚對象了，我必須跟他劃清界限。」

    徐威去醫院看喬楠的時候，特地給喬琳發了個信息，希望能避開喬璐。喬琳心下明了，幫了他這個忙。那時候他還躲着姐姐，現在為什麼又想見了？

    難道是快結婚了，才想起了姐姐的好？那可不行。他這樣搖擺不定，肯定會害了姐姐。

    跟妹妹說完這些，喬璐很快就睡着了。喬琳心想，姐姐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她不會再在徐威身上栽跟頭了。

    第二天一早，喬璐繼續出去面試，文婧要去拍攝。在跟繼母扯皮的這段時間，她心力交瘁，出去工作，就當散散心了。

    文婧得罪了演藝圈裏的名人，再也沒有在影視劇里打醬油的機會了。現在只當平面模特也挺好的，既能從事自己很喜歡的工作，又能遠離紛紛擾擾，她很滿足。

    那天她剛到雜誌社，就幫一個剛來不久的小助理解了圍。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讓她去買咖啡，但小助理明顯記不住拗口的英文。那男人也很鬱悶，剛要招手去找別人，文婧伏在小助理耳邊說道：「一杯香草拿鐵，加冰；還要一杯原味酸奶，兩個都要大杯。」

    小助理連聲道謝：「哦哦哦，這樣說我就明白了。不好意思，我英文太差了。真是多謝你啊！」

    「不用謝，舉手之勞而已。」

    殊不知，文婧這個小小的舉動，卻為她迎來了一個新的工作機會。

    拍攝間隙，那個買咖啡的中年男人找她聊天。那男人用英語跟她打了招呼，文婧對答如流。互相介紹了一番，那男人遞過一張名片來，他姓辜，一個並不常見的姓。在他諸多頭銜中，有一個是某家旅遊衛視的總監。

    「文小姐，坦白說，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覺得你特別適合做主持人。怎麼樣，要不要試試？」

    那位辜先生應該並不知道她拍過紀錄片，也不知道她曾經運營過一個很火的旅遊公共主頁。她面容姣好，氣質出眾，又有出色的外語能力，這些就足夠吸引人了。

    對於文婧來說，這可是她夢寐以求的機會。她喜歡聚光燈打在身上的感覺，更喜歡將她眾多的旅行經歷分享出來。於是，她幾乎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辜先生的邀請，說道：「我願意去試鏡。」

    「那我們就確定一下你去香港的日期……」

    等等，那個旅遊衛視是在香港？

    文婧看了一下名片，一面是英文，一面是繁體字，確實不像是大陸人的名片。況且，人家上來就問她英語水平，這明擺着就是以後的工作語言嘛！

    要是她去了香港，病重的老父親該怎麼辦？她的電工該怎麼辦？

    尤其是電工，要是真到談婚論嫁那一步了，他的組織上會同意他有一個在香港工作的未婚妻嗎？

    這場空歡喜，幾乎在瞬間就破滅了。文婧苦笑道：「謝謝您的好意，我恐怕不能去那麼遠的地方工作。」

    「為什麼？這個機會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我的父親是植物人，現在還在療養院，我要經常去照顧他；我的愛人……」文婧腦子一轉，心想，還是保密為好，便說道：「我有一個感情很穩定的愛人，要是去了香港，我就沒法跟他在一起了。」

    辜先生開玩笑道：「能讓文小姐如此戀戀不捨，那一定是位很優秀的愛人。」

    「是啊，他是一個很出色的電工。」

    「……」

    文婧莞爾一笑：「總之，他跟我說他是電工，我就相信他。」

    辜先生嘆了口氣，說道：「這裏美女如雲，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你都是最有辨識度的那一個。你有抓人眼球的能力，這一點非常難得。我勸你慎重考慮，畢竟這樣的機會並不常有。」

    「謝謝您的誇獎，我考慮清楚了之後再跟您聯繫。」

    文婧把名片收好，愁腸百結。要是孤身一人，她肯定就去了。但現在不一樣了，她有了一個愛人，她很愛他。因此，無論做什麼決定，都要把他給考慮進去。

    可她的愛人遠在幾千里之外，又是好幾天沒消息，根本就不知道她受的這些煎熬。想起這些，文婧又感到一陣委屈。

    或許是這種糾結的精神狀態影響到了身體狀況，文婧無精打采，腸胃很不舒服。喬璐儘量做了些清淡的飯菜，但是文婧吃了兩口，就不想吃了。

    不想吃也就罷了，放下筷子的一瞬間，她差點兒吐出來。

    喬家姐妹面面相覷，繼而緊張地瞟了她的小腹一眼。

    文婧急忙坐直了，說道：「我真的是腸胃炎，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啦！」

    喬璐一次次將碗筷拿起又放下，還是忍不住說道：「要不，我陪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文婧百口莫辯：「姐，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對那些事情，還是比較注意的。」

    喬璐心事重重，眉間擰成了一個大疙瘩。但轉念一想，弟弟也是個很謹慎的人，應該不會闖什麼禍。

    文婧哭笑不得，再度強調：「我的生理期還是很正常的，你們真的別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