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依然在 第五十章 這就是地獄

    李混兒緊張兮兮地摸黑前行。練氣一層的他根本不會什麼照光、凝目術一類的輔助功法。而前面的芷柔早已消失在僅容一人通過的狹長甬道。緊握刀柄，一步三回頭，李混兒正戰戰兢兢的邁着步子，忽地腳下一輕，「哎呦」一聲跌了個跟頭。

    再抬起頭來，已是身處一巨大空間內，遠近處稀疏閃着略顯幽暗的琉璃燈火，仿佛一座廢棄已久的地下宮殿。

    朦朦朧朧中，只見一個個木柵好似豬圈般圍成帶棚小舍，零零落落分散在不遠處。李混兒正疑惑這金藏為何在此鋪設諸多獸柵時，前方黑暗處隱約傳來無數嘈雜怪聲。

    有淡淡的低吼，有近不可聞的輕吟；或嗓音沙啞，或急不可耐。李混兒一時居然無法分辨這眾多怪聲是何人何物所發出，心中略感膽顫。喊了兩聲「芷柔姑娘」卻無人回應，只得舞起夜戰八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前挪騰。

    刀風呼呼響起，吹動着漸漸靠近的幾盞琉璃燈不斷搖熠。洞府如此黑暗，加之李混兒的靈根怪異——除了金屬性靈氣以外，什麼水火等元素根本感知不到，就更別提抓出一蓬火焰照亮洞府了。

    前面就是一排獸欄。奇怪的聲音也越來越近。李混兒收了刀，就着琉璃燈暗淡的光芒瞪大眼睛往一個里望去，只見一個形似梭子般的肉軀正在地上緩慢抽動着，咿咿呀呀的聲音極為微弱，但卻斷斷續續、延綿不絕。

    琉璃燈的光芒只夠自己看到朦朧的邊緣。李混兒正待用刀尖伸去捅捅，忽地背後啪啪啪一連串響聲，千年琉璃燈光焰爆燃，周遭瞬間精光大亮！李混兒顧不得再看眼前事物，一個轉身左手刀護住要害，右手刀呼呼舞作一團，五虎斷門刀蓄勢待發。

    這都是一瞬間的事情。待李混兒雙目適應了爆閃的亮光後凝目望去，卻見青竹面色慘白，直愣愣地望向自己後方。

    「青竹……青竹師娘，您這是？」李混兒不明就裏，扭頭回看，整個人如同見到了什麼天外飛仙類的奇特事，瞬間呆立在地，張着嘴巴「啊……啊」地說不出話。

    獸圈內，一男一女，骨瘦嶙峋，渾身上下佈滿霉斑已是極為污穢，卻在一團已分不出是草還是葉的泥濘中滾作一團。男人低聲怒吼，女子輕輕喘息，頭對頭，腳纏腳，不斷蠕動、抽搐——明明是翻雲覆雨的趣味事，卻偏偏猶似被人下了極重的迷藥般，在骯髒、泥濘的獸圈中不斷蠕動。

    只見兩人緊閉着雙眼，貌似全憑本能行事。忽然一個翻滾，露出女子後背處一片血紅，脊椎骨微微外露。

    李混兒自小混跡賊窩，什麼狠事沒見過。然而此時此刻看到如此情景，胃裏已是一片翻江倒海。強忍着四下張望，偌大的洞府內除了正前方有一小小石門外，近百座獸欄中，皆是形如乾屍般的一男一女，彼此猶似豬狗般或瘋狂、或無力地碰撞着。

    「咦？那個光頭上的戒疤……金光寺的靈智上人？怎會在這裏做這等事？！」李混兒眼尖，逐次望去，心中極為震驚——雖都已近乎被榨成人干，卻光是自己認得出來的掌門幫主或武林一流好手就有二三十個！

    「哎？唉！這不是一騎紅塵妃子笑嘛？」李混兒伸手指着不遠處一閉眼呻吟的銀髮女子，失聲驚叫，「曾經江湖七女俠之首，美艷無雙，怎可能……怎可能這副樣子啦！！哎？怎地跟撥雲手吳正峰搞在了一起？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武林論掌法，撥雲手敢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他怎會被掠至此……他媽的！」

    李混兒雙手揪住頭髮，心中感到陣陣恐懼與避夷所思，喃喃自語：「怎地還有民皇趙夢龍……絕對不是迷藥，他內功之深厚武林中無出其右，再猛烈的迷藥當酒喝也該屁事沒有的……」

    忽地身後傳來「嚶嚀」一聲，卻是青竹已經捂住雙眼，渾身不斷顫抖，淚水從指縫間淌落。正要癱倒在地，忽地一隻雖不壯碩卻極為有力的手攬住了她的腰身。

    最終還是決定進洞府的孤城在紅着眼睛，伸出右掌，一股微弱但精純的靈力緩緩注入青竹後腦。

    「所以說……我還是不敢提早告訴你……」

    原來，據金藏的記憶得知，在修真界獸有獸丹、妖有妖元，珍奇異草也可作那使人短短時間就可境界千里之靈藥。然而妖獸強悍，精怪難尋，此類原料往往有市無價。那金藏道人耗費畢生積攢的靈石也只換了三枚築壽丹，延得百年壽元。

    可偏偏他從某遺蹟處偶得了那冊邪術，卻是取一男、一女之活人灌以秘藥，瘋狂雲雨後每三年於女子腹中墜下一紅色血塊名曰「先天血石」，不必煉化，以靈氣緩緩包裹、吸納，便既能平添壽命，修為也可大漲。

    關鍵是，不論這一男一女是否修仙、是否有靈根，皆可做這雙鼎爐，以畢生精華壽元和胎中剛剛降生的先天魂魄為代價凝練血石。然而據記載生成血石的概率極低，且修真界就算個練氣七層的外門子弟，多少也有門派罩着，散修相互之間同氣連枝，抓起來實在麻煩。

    修真界的確也有不少毫無靈根的修士後代。但只要沾了「後代」這兩個字，一旦大批量抓捕起來，後患無窮。

    於是金藏強行下界，千方百計避開下界「放目人」，打出江湖三令的神秘名號，大肆搜刮武林高手——金藏道人覺得尋常農婦排出的血石未免「吊胃口」。江湖女俠嘛，誰不喜歡？女俠就應當配豪傑，一般人人家可瞧不上呢……金藏忽然想起了自己一直傾心的那名金丹後期女修，不就是修為比自己高些嗎？為何總拿鼻孔看自己？

    六十多年過去了，金藏搜刮來的數百名武林高手也總共誕下七十五顆先天血石。深藏下界的年頭越久，危險就越大。因此金藏未曾吸收血石，想着找機會做掉老闆娘後，借用雲府下界的隱秘傳送陣回到修真界，再一鼓作氣練出元嬰。

    誰知道偏偏碰到孤城在，還被自己的毒劍倒沖了龍王廟……

    千年琉璃燈已是大亮，碩大的洞府內，數百名被圈養的高手皆已失去心智。多數早已奄奄一息，卻仍舊被邪術中記載的秘藥掌控着神經，用乾癟的肌肉帶動胯下的衝撞，卻力有不逮，變成偶爾的抽搐……

    「李混兒……這裏，有你的朋友嗎？」孤城在小心翼翼地問道。青竹的情緒仍極為激動，卻只是把腦袋埋在孤城在的胸前。過會兒一旦芷柔見到了她的爹爹，向來古靈精怪、劍走偏鋒的丫頭指不定要做出什麼事情來。要是這李混兒再受了刺激，自己麻煩太大了……

    「怎可能？一個沒有！都是成名人物，那些我能叫出名兒來的，也都是往日跟掌刀殺遠遠看上一眼。」走在東一個西一個的獸圈裏，李混兒看着裏面形容槁枯卻仍在淡淡喘息的男女高手，表情看不出是哭是笑，「除了那個妃子笑。唉！我當初瞬間愛上的女人，極美的容顏，高強的劍法，就好像凌波仙子從壁畫中掉進人間那般！誰知……唉，唉，唉！」

    「妃子笑？怎會有這麼奇怪的名字……」孤城在牢牢摟着青竹，心裏在擔心着她，可卻又有些甜滋滋的奇怪感覺。

    「哪兒奇怪啊。姓妃，名子笑，不挺好的麼……」李混兒正說着，忽地瞧見孤城右肩膀上空蕩蕩的，不由得問道：「對了，那狐狸呢？」

    「它一進洞府就要去找血石，說什麼定有用處，一溜煙就跑了……」孤城在苦笑。

    「嗯……師父，你說這些人還救得好嗎？」李混兒眼珠一轉。

    「這些人？」孤城在一愣，「我得仔細看看才知道……不，肯定有救的，是不？」說着拍了拍懷中埋頭落淚的青竹。

    「有救的話！你們先去找芷柔，好像就在前面！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呢！」李混兒伸手指着百步開外，那個半跪在地上的黑色小小背影，緊接着拔腿就跑，「我去把妃子笑抱過來……」

    孤城在搖了搖頭，便邁開大步，嗖嗖幾下趕到芷柔身旁。抬頭望去，獸圈裏一名濃眉長髯，卻已是面容枯槁、形銷骨立的男子沾滿泥濘，側臥在地。而一位同樣悽慘的女子眉心，正插着芷柔那柄黑色匕首。

    芷柔想像過無數次和父親重逢的景象。重傷？有自己和小城城，再重的傷也能治。被囚禁？殺個七進七出也要救老爹出來。被嚴刑拷打？被逼迫為奴？練氣一層雖然無法召喚四聖獸，但也要殺盡傷害父親的人！

    可她從未想過，從路遇孤城到銳金大戰；從客棧命懸一線再到寢宮惡鬥……如此費盡千辛萬苦，到頭來父親卻變成這般摸樣……

    記憶中的爹爹，有些狡猾，經常把自己丟在家中一走就是半年多。記憶中的他很少真正關心過自己。別家江湖閨秀要麼一出門眾公子前呼後擁，要麼玉簪香囊、貂裘大馬……而自己只得憋在家中練那小鬼迷蹤步，除了幾件黑衣黑褲，唯一的首飾是老媽生前留下的那枚玉環，到哪裏乾的都是見不得人的勾當。

    爹爹說了，怪就怪你是個女子，這就是命，要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