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清明比往年來的晚了一些,臨近四月才到了草長鶯飛的時節。
臨安城漸漸熱鬧了起來,四處遊玩的雲遊散人、年年到此的文人騷客還有慕名而來的遠方遊子此時都聚集到了西子湖畔。
西湖迎來了一年最熱鬧的時刻。
蘇堤兩旁的柳樹都已出了新芽,有的垂在水裏,有的垂在了地面上。遊人駐足觀瞧,仿佛是通往仙境的道路一般,不忍前行,生怕錯過了眼前的美景。
白堤的桃花也已經盛開了,粉紅色的小花點綴在斷橋的兩側,讓不少的青年男女流連忘返。青石鋪就的路面安靜地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看着過往的行人,上面的皺紋刻滿了歲月的痕跡。
小雨淅瀝瀝的下着,一把把的油紙傘在堤岸上晃動,行人們並沒有因為這場雨的到來喪失對西湖的興趣,雨中的西湖反而更有一番風味。
零零散散的幾對鴛鴦在湖邊安靜地戲着水,湖面上幾條小船隨着波浪蕩漾着。好像還隱隱能聽見遠處靈隱寺的鐘聲。
這裏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靜祥和,熱鬧但不喧鬧,這也許是西子湖畔除了美景外最吸引人的地方吧。
白末言此刻坐在得月樓三樓董淒淒的房間裏,從窗戶向外看着,身前一壺剛泡好的龍井茶散發着淡淡的清香。
從贛州回來後他天天如此,也不出屋,除了看風景就是喝茶。董淒淒勸過他好幾次,如此大好時節,應該多出去走走。可是他就是不想離開這裏,似乎是非常享受每天慵懶的感覺。
「這點小雨來的真及時啊。」董淒淒在身後輕輕的說道:「還真的是『清明時節雨紛紛』呢。」
白末言身子動了一下,但眼神仍舊望着外面,說道:「此時臨安的景色真的是天下一絕。」
「你呀,也就是貪了得月樓這個地段的光了。」董淒淒嬌嗔道:「成天的賴在我屋裏,也不出去轉轉。靈隱寺的慧覺和尚來找過你好幾次,你也不見人家。」
「他是佛門中人,我是道家弟子,沒什麼好談的。」白末言對慧覺的印象好像不太好:「上次他找我,讓我陪他參禪,他愣是一句話沒說在那坐了一天!」
「呵呵呵呵……」董淒淒捂着嘴笑了起來,說道:「看來他和你一樣,都是沒有人陪的。」
聽見董淒淒銀鈴般的笑聲,白末言有些難以抑制自己的情感,說道:「我跟他可不一樣,我還有你……」
沒等白末言說完,董淒淒便打斷了他:「我看外面的小雨一時半會停不了,今天的天氣不錯,公子可願跟我一起去湖裏泛舟?」
白末言不明白為何每次自己要表達心中的情感時都會被董淒淒打斷,或者岔開話題,或者是做些什麼事。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難道看不出來自己對她的感情麼,她在逃避什麼呢?
不過既然董淒淒邀請了,白末言自然也是不會拒絕。
「你多久沒出過得月樓了?」白末言問道,作為臨安城的風雲人物,董淒淒是很少出門的,倒不是不願意,只是一出門就會引來不少。
「也沒多久啊。」董淒淒知道白末言不會拒絕她,此刻正在梳妝枱前簡單施着粉黛:「前些天派人去贛州可是姐姐我親自出馬求的人呢!」
白末言恍然大悟一般說道:「說道贛州,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呢。」
「不用謝我。」董淒淒嗔道:「你應該好好想想,自己明明什麼都拿不定主意,卻還偏偏要裝的深沉,遇到事了也不考慮後果,想怎麼來就怎麼來。出了多大的事也不知道給我寫封信,若不是我及時安排,只怕你那好友早就跟他爹相會去了!」
白末言被董淒淒說的有些羞愧,本來以為自己在贛州可以完全處理妥當這一切事宜,卻沒想到最後的關頭被人暗算,囚禁了起來。雖然事情圓滿解決了,但還是因為自己的經驗不足而吃了教訓。
見白末言低頭不語,董淒淒心中有些不忍,畢竟他這幾年在西域被人照顧的不錯,少了些江湖經驗也是有情可原。回過頭來想一想,自己不也是這幾年才成長起來變成如今這般八面玲瓏的樣子麼。
也不多言,董淒淒梳妝打扮了一番,有整理了一下穿在身上的淡粉色的衣裳,站在門口,說道:「公子,我們走吧。」
白末言已經看得呆了!見董淒淒略施粉黛,又裊裊婷婷地走到了門口,白末言的心早就忍不住「砰砰砰」的狂跳起來,此時董淒淒一說話,白末言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感覺還有些發燙。
不過董淒淒好像沒看見一般,催促道:「快點,走啦~」
白末言被雷擊了一般回過神來,跟着董淒淒下了樓。
此時雖是人多的時節,但白天的得月樓還是要清閒的許多,跟門口擺的幾張桌子的熱鬧景象比起來,樓內幾乎可以用冷清來形容了。
不過二人好像對此也並不理會,徑直出了門去。
樓外此刻有不少的人正在此避雨歇腳,見董淒淒出來了,紛紛起身,或是施禮、或是觀瞧。這位得月樓的東家可是很少出門的,今日不知是何緣故竟然會出來見人,有不少的遊客都湊上前來,想要一睹芳容。董淒淒對施禮之人一一回禮,對觀瞧之人也是報以笑容,看起來心情不錯。
董淒淒的出現讓得月樓門前一下子變得更熱鬧了,甚至出現了幾個不知好歹的傢伙攔住了董淒淒的去路,開始介紹起自己來,希望能得到美人的青睞。不過還沒等到白末言出手,這幾個傢伙便被旁人推到了一邊。
白末言對這種情況很是厭煩,但又不好說什麼,因為此刻他跟在董淒淒的身後,也是忙亂不堪。
自從贛州大勝鄔千帆的消息傳播開來,這位「淒淒姑娘的表弟」便名震江湖了。那些江湖俠士給董淒淒施禮後自然也要對這位表弟禮遇有加,白末言從來沒遇見過這種情況,處理起來自然不如董淒淒來的得心應手,只得陪着笑回禮。
過了約有半刻,他們才從人堆里掙脫出來。
白末言長吁了一口氣。
得月樓就在西湖的北岸,離最近的碼頭不過百丈。二人租了一條小烏蓬船,並沒有用船夫。
小船在雨中的西湖隨着波浪微微搖擺着。董淒淒坐在船艙里,專心致志的在煮着茶。白末言則穿着蓑衣坐在船尾,邊劃着槳便看着董淒淒。
生活是如此的幸福!有美景,有佳人,他想要的一切此刻全部都在這裏,他還能奢求什麼呢?
那些總也不斷的江湖紛爭,那些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陳年舊事此刻他一件都不想想起。過去的終究是要過去的,就算身上背負着血海深仇,又能怎樣呢?
把仇家殺之而後快麼?或者說讓事情水落石出,最終把仇家繩之於法?他的卻曾經這麼想過,此時也正在如此的行事。只不過這一切都非他的本意。
他只想和眼前人平平淡淡的過一生,為此他願放棄他所背負的一切。
「想什麼呢?」
董淒淒的一聲輕問把白末言帶回了現實。他這才發現,剛剛自己想了太多沒用的事情,眼睛都有些發直了。
「沒……沒什麼。」白末言吞吞吐吐的回答道。
「進來吧,外面還有雨呢。」董淒淒關切的說道:「茶煮好了。」
白末言放下手中的槳,放任小船隨波逐流。彎腰進了船艙內。
艙內此刻都被香味籠罩着,既有茶香,也有董淒淒的脂粉香。
白末言跪坐在了董淒淒的對面,深深吸了口氣:「真香啊!」
「是呢,此時的龍井是最好的呢,連當今聖上都愛喝。」董淒淒倒着茶,伸手又遞給了白末言一杯,說道:「只不過這民間的船夫喝的一般都是淘汰下來的殘渣,此時伴着美景,這殘渣好像都別有一番風味了呢!」
白末言輕輕嘬了一口,這茶雖不如得月樓的甘甜清爽,但卻更有茶的味道。
「我回來有半年了吧。」白末言說道,他覺得此刻應該說點什麼。
「你是去年十月初六到的臨安,還差四天就剛好半年了。」董淒淒稍加思索,便想起了白末言是何時回來的,隨即又感嘆道:「真快啊,都半年了!」
「還記得你當時上山時還是個小男孩呢。」董淒淒回憶道:「我走的那天你還哭了鼻子。」
白末言的臉稍稍紅了一下:「我從小到大都沒跟你分開過,你把我帶到那麼遠,交給了一個怪人,我自然害怕,還以為你把我賣了呢。」
「呵呵呵……」董淒淒笑了起來,說道:「姐姐就是把自己賣了,也捨不得賣我們月兒啊!」
月兒是白末言,不,是岳曉峰的乳名。只有他的翠兒姐姐和娘親會這麼喊他,娘親過世後,能這麼喊他的也只有眼前的這個人了。
白末言這個名字是上山之後師父給取的。姓是取自師父白靈境,而名字最開始是叫「莫言」的,後來嫌「莫」比較難寫,才改成了現在這個名字。
「得月樓這個名字是不是跟我有關?」白末言又問起了這個不知道問了多少遍但又得不到解答的問題。
董淒淒盯着白末言看了許久,一直在想今天是不是告訴他全部事情的合適時機。沉吟許久,董淒淒嘆了口氣,仿佛下了決心一般,道:「是。」
「為什麼呢?」白末言馬上追問道,心裏還有一絲說不出來的激動。
「沒有什麼原因啊,想到了,覺得還不錯,就叫了這個名字。」董淒淒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哦。」白末言沒有聽到自己想聽到的話,顯然有些失落,應和了一聲又問道:「那你到底是如何成為這得月樓的東家的呢?」
「其實這也沒什麼,一直不告訴你……」董淒淒說道,但話說了一半頓了一下,隨即又說道:「是覺得有些對不住你。」
「怎麼講?」白末言被董淒淒這麼一說搞得有些迷糊,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意。
「你可還記得你小的時候有一塊隨身攜帶的玉佩麼?」董淒淒問道。
白末言點點頭。
「當年送你去西域,我無處可去,便到了臨安。心裏盤算着你若是學成歸來,也應該有個落腳的地方。」董淒淒開始講述:「到了這裏,我發現了一家破敗不堪的客棧,便想着把他盤下來,做個落腳的地方。當時我身無分文,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又不能做什麼其他的,走投無路之下,便把那塊玉佩給當了。」
「當了?」白末言有點驚訝,但言語中並未顯露出來。那塊玉佩是他娘留給他的,在他模糊的印象里好像記得那是個不可多得的寶物。
董淒淒羞愧的低下了頭,說道:「我當時也是沒有辦法,一心只想着盤下那家店來,賺了錢再給贖回來。可誰知道後來那家典當行因為犯了事被查抄了,那玉佩也就沒了下落。」
董淒淒說完,想起了當時夫人的囑託,又想到自己童年時在鑄劍山莊受到的如親人般的待遇,更是羞愧難當,眼睛裏泛起了淚花
白末言並不怪罪董淒淒,寶物在他眼裏一文不值,但眼見董淒淒羞愧的快要流了淚,白末言便有些難受了。
「當了多少錢?」白末言覺得應該想辦法哄哄眼前的佳人,便說道:「你一個小姑娘,別讓人給騙了。」
「噗嗤~」董淒淒破涕為笑,嬌嗔道:「我都把你家傳家之寶給賣了,你怎麼不責怪我,反而關心起賣了多少錢來了。」
董淒淒本就生的極為美麗,一顰一笑都亂人心神,如今眼含熱淚,本要哭的梨花帶雨,卻沒想到被白末言一個問題給逗笑了。佳人笑中帶淚,是最美的時刻。
白末言看得呆了,一時間慌亂無比,口不擇言,說道:「因為我喜歡你啊!」
董淒淒心裏一驚,但臉上並未表現出絲毫的異常,反而是伸出了手,摸了摸白末言的頭,說道:「傻月兒,姐姐也喜歡你呀。」
還未等白末言開口繼續說,董淒淒看着船艙外打了個冷顫,說道:「怎麼突然颳起涼風來了,有些冷了,我們回去吧。明日還要早早出門呢。」
白末言顯得有些失落,點點頭,帶好斗笠,走到了船尾。心裏還是很難平靜,他不知道為何今日會如此的衝動,也不知道今日董淒淒的回應究竟是何意。
帶着愁思,白末言漸漸搖動了船槳。
船艙里的董淒淒轉過身去,面向船頭而坐,嘴角露出了一絲愁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