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不沉五歲的時候遭受過一次打擊,令他終生難忘,並且從那時起對化龍充滿了恐懼。
真正的鐵蛟後裔出生的時候是人形,三天之內必然自動化龍,從此一多半時間都以龍形生活在海里,他們也能在天空翱翔,只是更喜歡海水。
在蛟王殷勝千和一群鐵蛟的熱切目光下,尚是嬰兒的殷不沉變成了一條魚,一條大魚,在海里歡快地游來游去,時不時用尾巴拍打水面,全然沒注意到父親的臉色越來越青。
殷不沉的母親並非鐵蛟,可蛟王還是大失所望,他原以為兒子會繼承自己的血統而不是母親的,因為這個原因,他同時討厭母子倆,很少再來見他們。
總體來說,五歲之前的殷不沉還是快樂的,他知道自己不受寵愛,但是很少見到父親,感受並不深刻。他以魚形跟着族內的鐵蛟四處遊蕩,探索海底的秘密,驚嚇成群的魚蝦,享受着強者身邊的餘威。
五歲那年的一天,殷不沉在海灣里與數條鐵蛟遊玩,四周圍着一群不同族類的海妖,他們羨慕不已地旁觀,不敢靠近一步。
魚形的殷不沉頻繁地躍出水面,一次比一次高,嘴裏發出怪聲嘲笑那些觀眾,將鐵蛟的威風全部收歸己有。
他的父親,鐵蛟之王殷勝千正好路過,在空中目睹了這一幕,在他眼裏,自己的兒子正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乖露醜,僭越鐵蛟一族的尊嚴與名聲。
巨大的鐵蛟之王從天而降,重重砸在海灣里,驚得旁觀眾妖四散奔逃,蛟王用雙角將得意洋洋的魚王子拋向天空,像是玩弄一枚小小的石子,然後沖他怒吼、咆哮,指責他不是蛟龍卻給本族丟臉。
殷不沉已經不記得父親具體罵過什麼了。只記得自己一次又一次被甩上天空,倉皇無助,驚恐萬分,為了證明自己也屬於鐵蛟部族,他按照從母親那裏學來的法門,努力想要變成蛟龍形態,他曾經成功過,這一次卻怎麼也做不到,反而變得怪模怪樣,非魚、非人、非龍。
殷不沉差點死在父親的暴怒之下。最後,蛟王厭倦地帶着所有蛟龍離開了,殷不沉飄在海面上,傷痕累累,身邊的海水被鮮血染紅,沒有了同伴、歡呼與威風,只有奇怪的嘀咕聲。
直到天黑的時候,殷不沉才被聞訊趕來的母親帶走,揀回一條小命。在那之後,他極少再變成自由自在的魚形,拼命學習化龍術,可是一聽說父親要來。哪怕只是聽到蛟王兩個字,也會令本來就不牢固的妖術失效。
十歲之後,殷不沉絕大多數時候只保持人形了,鐵脊蛟龍成了他吹噓的資本。而不是內心的驕傲,活下去,就是他唯一的信念。
殷不沉果然活了下來。他那驕傲的父親卻帶着絕大多數鐵蛟死在一場無意義的戰鬥中。
因此,當異史君要用他獻祭的時候,殷不沉感到恐懼,還感到憤怒,他早已一無所有,僅剩這卑微的生命,絕不願交出去。
水晶眼沒了,眼前一片漆黑,手腕劇痛,好像已經斷了,殷不沉全不在意,拼盡全力緊緊咬住異史君的小腿,好像這樣一來就能留住生命。
異史君甚至沒看半妖一眼,這根本不是他的身體,他能感受到疼痛,卻一點也不在意。
「妖丹為柴,妖血為焰,唯此烈火,焚天燒地。」異史君嘴裏念誦咒語,兩枚水晶眼合在一起燃成了一團翠綠色的火焰。此地的法術禁錮太強大,他必須施展更強大的妖術才能突破束縛。
楊清音此前能施展妖術類的太陰之火,是因為有老君魔掌以及藏在裏面的水晶眼妖丹,現在的她只剩下道統法術可用,即使得到洗劍池水的增強,也只能勉強突破法術禁錮,遠遠不是異史君的對手。
她和身邊幾人最大的依靠還是慕行秋留下的禁制,那是一處強大的幻境,能夠阻擋巨浪的多次衝擊。
慕行秋了解異史君單只魂魄的力量,相信經過巨浪的五六次衝擊之後,異史君會先崩潰。楊清音只需等待就可獲勝,可她被激怒了,去除了禁制的隱形效果,相當於自毀一道防線。
第三道巨浪來了,前所未有地猛烈,它好像也有感覺,對自己未能徹底消滅島上的人類與妖族而惱火萬分。
小島瞬間就被淹沒,暗流洶湧,四周一片黑暗,異史君發出的焚天妖火沒有熄滅,也沒有被沖走,反而更加旺盛。
楊清音等人站在一個透明的罩子裏,同樣不受影響,可罩子已不像頭兩次那麼堅固,表面接連划過十幾道閃電,每道閃電都意味着禁制里的一條法術被巨浪擊潰。
異史君在等,雖然巨浪也在削弱他的力量,可對方弱得更快,巨浪一散,他就可以放出焚天妖火,以殷不沉獻祭,從而一舉擊散慕行秋的禁制。到時候,楊清音就是他囊中之物。
巨浪持續的時間稍微長了一些,楊清音等人周圍的護罩開始出現更多閃電,爆裂聲不絕於耳,綠色的妖火也在搖擺不定,已有不支之意。
海水終於開始消退,陽光再次回到小島上。
楊清音做好了準備,要用洗劍池水拼死一戰,異史君越來越弱,她不覺得自己毫無勝算。
異史君也做好了準備,相信即使是衰弱的自己也能輕鬆擊敗一名餐霞境界的女道士,順利奪下牙山至寶。
海水降到脖子以下時,異史君決定出手了,這次蓄勢已久的進攻卻被一件小小的意外打斷了。
小腿上傳來的疼痛太嚴重了,寄居於此身之內的異史君也不能等閒視之,低頭看去,詫異地發現腳邊的海水裏居然盤踞着一條數尺長的蛟龍,而自己手裏正握着一條龍臂。
龍族是罕見的異獸、靈獸,各類當中蛟龍相對多一些,個頭也最小,可是小到只有幾尺長,還是出人意料。
異史君冷笑一聲,「我嘗過你的眼珠,沒錯,你是鐵蛟後裔,血肉里藏着祖先的印記,可你是一個不成器的後裔,連化龍都這麼不成樣子。嗯,以鐵蛟形態獻祭,效果會更好一些。」
蛟龍卻不這麼想,他很小,也很弱,可他畢竟是龍,嘴巴比人形時有力百倍。
異史君還沒來得及獻祭,就發出一聲尖厲的慘叫,黑凰的一條小腿被活生生咬斷了。
異史君暫時佔據了這具身體,能利用它施展妖術,自然也要承受它的一切感覺,他可以不在意,但是不能讓感覺減輕。
他用一條腿站立着,將手中的蛟龍甩出水面,原本他只需要妖血,現在卻要將殷不沉整個扔給焚天妖火。
這時海水已經降到胸部以下,對面的楊清音嚴陣以待,她是防守一方,不急於出招。
蛟龍的身體像鞭子一樣被甩出海面,只差不到兩尺就會被焚天妖火點燃,異史君卻不動了。
「怎麼回事……我的腿,我的腿!」黑凰發出了自己的聲音,這是她的肉身,強烈的疼痛終於讓她壓過異史君的魂魄,重新奪回控制權。
黑凰鬆開蛟龍,坐在海水裏,抓回即將被沖走的斷腿,試圖用妖術將它補回去,卻忘了自己在這座島根本不能施展妖術。
蛟龍沒有眼睛,卻準確地撲向焚天妖火,那是他的雙眼,他能感受到它們的存在,可是剛一接近妖火就感到不可忍受的劇痛,低吼一聲,跌到地面,恢復了人形。
小島露出水面,兩隻受傷的妖不停哀叫。
半空中的焚天妖火沒了妖力來源,逐漸減弱,直至於無。
楊清音有點同情這兩隻妖,尤其是殷不沉,他雖然從來不是忠誠者,但也沒有像黑凰一樣故意背叛。
「聽着,小島被慕行秋用幻術移到巨浪襲擊的範圍之內,我現在就結束幻術,小島將回重返原位,你們又能施法了。」楊清音大聲說,「殷不沉,別要水晶眼了,待會想辦法給你弄一雙眼睛。黑凰,不要讓異史君再控制你,我要用法器將他的魂魄囚禁。」
「是,我不會再讓身體交給異史君。」黑凰顫聲道,捧着自己的斷腿,幾乎要暈過去。
楊清音召出七件法器,最重要的是一柄玉斧,她不會燈燭科法術,玉斧已經被慕行秋施過法術,三天之內都有束魂的效果。
慕行秋本人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用新學的幻術移動小島,以及向玉斧里灌注法術,都必須藉助洗劍池水。
楊清音輕輕地擦了一下右手裏的水珠,慕行秋留的幻術,此時受她控制。層層幻境消失了,小島上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可人類與妖族重新感覺到力量在體內流動。
黑凰覺得腦子裏有什麼東西在蠕動,急忙集中精力,她真的不想再讓出身體了。
楊清音身邊的玉斧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它在吸魂,異史君的魂魄都已超過七日之期,算不上真正的生魂,吸魂並不違背燈燭科戒律。
「啊,真是了不起的幻術。」無論黑凰願意與否,她嘴裏吐出的又是異史君的聲音,「居然能在不知不覺間移動島嶼,令我眼界大開……」
「巨浪是道統的法術吧?」洪福天突然開口,打斷了異史君的聲音。
幾雙目光都跟洪福天一樣向北方海域望去,海浪又來了,比哪一次都要早都要快,規模卻小了許多,只有三四丈高,浪頭站着五名道士。
楊清音看到了自己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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