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腦子裏出現一個從未聽過的神秘聲音,他舉着匕首,茫然地四處張望,還是希望從外界尋找到聲音的來源。
芳芳被二良、二栓緊緊抓住,脫不開身,臉上儘是淚痕,「聽他的話,別傷害自己。」
二良一怔,「聽誰的話?」
二栓面露驚恐,「芳芳,你聽到什麼了?」
小秋比所有人都要疑惑,因為他非常清楚,那聲音來自他的腦子裏,
芳芳聽到了許多東西:命令小秋放下匕首的威嚴聲音,魔種急不可耐佔據小秋身體的噝噝聲,內丹快要失控的飛速旋轉聲,還有天空中隱隱約約的雷電之聲,一切的一切,雖然不太清晰,但是全都實實在在地傳到了她的耳朵里。
「你們聽。」芳芳不明白大家為什麼會有疑惑,「有人要來救咱們了。」
少年們側耳傾聽,臉上神情先是驚駭,很快變成恍然,他們也聽到了許多平時聽不到的聲音,甚至連地下蚯蚓爬行的聲音都模模糊糊地傳上來,然後他們更害怕了。
「咱們都要變成妖怪啦。」大良聲音發顫,看樣子會成為膽小的妖怪。
「流光萬里,妖魔散形。」
天空中傳來雷鳴般的聲音,這回所有人都聽見了,少年們抬頭仰望,夜空中繁星點點,沒有絲毫變化,聲音的主人仿佛來自極高不可見之處,又像是就在眾人身邊隱藏。
小秋卻感受到了異樣,他手裏的藍花在顫抖,一股強大的怒意伴隨着不可遏制的恐懼,像漿液一樣從花莖傳入小秋體內,很快遍佈全身,這股不屬於他的情緒對他發出了命令。
小秋不由自主張開了嘴巴,胸口裏的內丹仍在快速旋轉,可是本來就很小的運動範圍現在更小了,逐漸向上移動,準備從臨時住所逃脫出去。
小秋憋着一股勁兒,與那外來的情緒和上行的內丹對抗,但他的力量太小了,對局勢幾乎沒有影響。
「神仙,你在哪?快出來吧。」二栓大聲呼喊,在他看來,能發出雷鳴般聲音的人,必然是神仙。
「神仙!」少年們齊聲大叫。
應聲而至的不是神仙,而是一道白光。
一道極細的白光,要不是芳芳觀察細緻,幾乎沒人能看到它,這道光從東南方的空中射來,掠過樹梢,落在那朵藍色的花上面。
藍花已經枯萎大半,露出點點黑斑,它一點也不在意少年的抵抗,正專心致志地向那枚內丹發起進攻,卻不能不對白光做出反應。
藍花又一次驟然盛開,幽光也隨之暴漲丈余高,根部以上劇烈地搖動,與從天而降的白光展開殊死搏鬥。
小秋的身體被藍色幽光籠罩,整個人也跟着搖來擺去。
白光像一柄剛剛從火爐中取出來的長矛,深深刺進藍光內部,避開小秋,直逼花芯,激起團團如煙似霧的氤氳之氣。
藍光搖擺得更劇烈了,發出的幽光卻在一點點減弱。
「魔種快要不行啦。」二良興奮地叫道,他們已經承認少年軍官辛幼陶的判斷,這朵藍花就是魔種。
「小秋……好像也快不行了。」二栓說。
隨着幽光減弱,小秋的腦袋露了出來,臉色白得像紙一樣,他就如同飄蕩在海浪之上的小船,跟隨藍花左搖右擺起伏不定。
「神仙,你倒是快一點啊!」二良抬頭向白光的來源方向喊道。
芳芳閉着眼睛低聲禱告,「他說他正在趕來,就快要到了,小秋,你要堅持住啊。」
雖然每個人都能聽到某些細微的響動,可芳芳的能力更強一些,總是第一個聽到白光主人的聲音,在她說完之後,其他少年才陸續聽到同樣的內容。
只有小秋聽不到,他被那股外來的情緒差不多完全控制住了,即使五臟六腑都要碎裂,還是不停地跟着藍花擺動,內丹已經上行到咽喉,只差最後一吐,就將離開他。
就在全部意志即將失去的一剎那,小秋重新掌握了自己左臂,沒有計劃也沒有其它想法,小秋握着匕首,順手割向了花莖。
這本應該是少年們一開始就應該採用的招數,可他們此前被藍花迷惑,從未想到要傷害藍花本身,等到小秋受到控制,所有傷害藍花的念頭一冒頭就會被打消。
機會只有這一瞬間,藍花在與白光的鬥爭中越來越處於弱勢,與此同時,它即將得到那枚渴望已久的內丹,兩者加在一起,藍花大意了。
在它看來,內丹的臨時主人不過是一名渺小至極的人類,力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小秋的意志突然強壯起來,令它促不及防。
小秋的倔強救了他,父親老秋不喜歡他的這種性格,曾經為此打斷過不知多少棍鞭,芳芳的父親秦先生也不喜歡,嚴厲禁止小秋進入學堂半步,鎮上的頭面人物沈老爺更不喜歡,甚至暗示說不想讓小秋放牧沈家的馬匹。
可小秋就是改不了,他輕易不肯低頭,更不願認輸,只要還有一線生機,他就絕不會放棄。
只是一瞬間的事,藍花被匕首斬斷了,幽光驟然消失,白光刺穿了花芯,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小秋像是離弦之箭,嗖地飛上天,少年們全都一驚,嚇得坐倒在地上,抬頭仰望,在黑夜中尋找小秋的蹤影。
片刻之後,藍花獨自從天而降,沒有一絲枯萎跡象,完整無缺、瓣瓣怒張,好像整個世界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真美啊。」二栓由衷地讚嘆。
藍花接觸到地面的一剎那,顏色由藍轉黑,微風吹來,化成一團煙霧,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秋哥去哪了?」二良望着星空問道。
「瞧。」芳芳伸手指着一個方向。
夜空中一顆星星突然變得極為明亮,然後越來越大,筆直地砸向地面,少年們四散逃開,讓出地方。
星光墜地,顯露出一個高大人形,他鬆開手,小秋飛向夥伴們,二良伸手將他扶住。
這是一次奇特的經歷,小秋卻沒有產生特別的感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經飛上天,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然後撞在二良懷裏,回頭望去,看見一名陌生的道士。
道士的裝扮與五行法師李越池幾乎一模一樣,頭頂高聳的髮髻,插着一根長長的簪子,身穿藍色對襟長袍,稍長一些,下擺直抵腳面,但他身後沒有背負法劍,左手拿着一隻超乎想像的鈴鐺。
鈴鐺非銅非鐵,而是一小團火,呈現出鈴鐺的形狀,可那火好像沒有熱量,起碼道士一點也不覺得灼熱。
白光就是從這隻奇特的鈴鐺里發出來的,就在少年們的注視下,白光漸漸消失,最後連火一樣的鈴鐺也消失了。
少年們忘記了剛剛經歷過的險境,呆呆地望着道士。
道士濃眉細目、臉方鼻挺,一捧鬍鬚垂在胸前,從頭到腳籠罩着一層柔和的光。
「你是神仙嗎?」小秋帶着一點期待和尊敬問。
道士搖搖頭,然後他身上的柔光消失了,他依然挺拔威嚴,卻不再有神仙的光彩。
道士向風婆婆的房子望了一眼,發出一聲極輕微的嘆息。
「你認得風婆婆?」芳芳怯怯地問。
道士點點頭,兩天前,他就在這裏與風婆婆交談,關於是否要干涉凡人的生死,兩人有過小小的爭議,誰也沒有說服誰,他仍然堅持自己最初的看法:大廈將傾,最重要的事情是保住根基,而不是關心螞蟻的存亡。
可這一回,螞蟻爬到了他的手臂避難,道士有些猶豫了。
他走到藍花生長的地方,那裏只剩下數寸花莖,仍是藍色的,卻沒有幽光發出。
他伸出手掌,平舉在藍色花莖上方,手心衝下,不見他施展任何法術,花莖逐漸上升,帶出泥土裏面的根。
根須很長,而且越往下越龐大,方圓七八尺的泥土因之隆起,最後一個巨大的根塊破土而出。
少年們一下了叫出了聲,他們看到的不是普通根塊,而是一個長達六七尺的活物,像是被剝掉皮的野獸,血跡斑斑的身體上沾滿了泥土,它沒有死,還在輕輕掙扎,似乎不喜歡被拽出來。
藍花的根須就長在它的背上,吸取它的精血。
「瞧,魔種將它變成了什麼樣子?」道士開口了,正是少年們此前聽過的威嚴聲音,「它曾經是北方的大妖,法力高強,統率無數小妖,現在卻心甘情願為魔種獻身,生不如死。」
死字剛一出口,道士平舉的手掌握成拳頭,下方的大妖發出含糊不清的慘叫,跌在地面上再也不動了,僅剩的藍色花莖與根須化為灰燼,隨風而散。
「魔種……徹底死了嗎?」大良聲音發顫,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道士抬起對,好像在對遠方另一個人說話,「魔種、魔種,為什麼被稱為『種』?因為它像種子一樣,只要有一丁點留存,也會耐心蟄伏,慢慢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最後將被侵襲者完全控制。你們遇到的魔種能生出形態,並且化成藍色,說明它是罕見的魔王。很遺憾——」道士頓了頓,這世上沒有真正令他遺憾的事情,「你們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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