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倒像是凌棲遲一貫的說話風格,可是煙微很難想像什麼樣的「深意」能讓他甘於得罪梁天成。
唯一解釋得通的理由只有一個:凌棲遲在為煙微封后鋪路。
凌棲遲帶煙微上祭天台,無異於向眾人宣告煙微就是他心中的皇后人選。
這件事縱然會引起梁天成的等人的牴觸情緒,也讓一些想在新皇面前表現的人有了機會。
相信不久之後,一定會有許多的奏章擁立煙微為後。
同時,亦會有許多人向煙微示好,如此以來,煙微也不至於孤軍奮戰,掌管後宮才不會處處制肘。
可越是這樣,煙微就也是擔憂,她反握着凌棲遲的手,問道:「我知道三哥是為我考慮,可是時局未定就得罪了梁天成真的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凌棲遲面色微凜,轉頭看向煙微,「若當了皇帝,連寵愛自己心愛的女子都要思前想後,那我要這皇位何用?」
「可是……」
「我說過,待我登基,與我並肩而立的只能是墨煙微,你還記得嗎?」
煙微的眼眸一抬,透過玉旒,隱隱可見凌棲遲那雙深邃而篤定的眼睛。
她怎能不記得,在楓城時兩人的誓言?她不是也發誓過要與凌棲遲攜手而行嗎?
既然如此,皇城裏的禮儀、群臣的目光,連凌棲遲都不懼,她又怎能退縮?
想到這,煙微釋然了,不管他是落魄的王爺,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卻永遠只是她的三哥。
她淡淡一笑,頷首道:「好啊,我等着三哥封后的詔書。」
凌棲遲知道她想通了,不由得眉眼俱開,輕扶着她烏黑的髮絲,「這才是我的微兒。」
兩人邊走邊聊着,已經把身後的幾位甩到了腦後。
這時,祭司大人輕咳一聲,呈上祭文,躬身道:「皇上,請祭天。」
凌棲遲在皇天上帝神牌位主位上香,行三跪九拜之禮。
雅樂響起,焚燒祭品,群臣跪拜觀禮,無不莊嚴肅穆。
禮畢,已是巳時。
一上午的大典,眾人亦是疲憊不堪,剛欲起身,忽聽到人群中一陣騷亂。
「何事?」凌棲遲與煙微剛下祭天台,就看到了面露惶恐的眾人。
「回稟皇上,那邊……那邊……」一人指着西邊,吐出隻言片語。
「皇兄,好像是西華樓又着火了。」說話的是凌棲宸。
這位四王爺剛及弱冠,又未入過朝堂,自然什麼都敢說。
新任皇帝的祭天大典後,西華樓竟然又燒起來了,這可是不祥之兆。
凌棲遲的臉色果然也沉了下來,周身的氣場漸漸讓人透不過氣。
眾人皆垂下頭,下意識地腳步後移,心口怦怦直跳。
「怎麼回事?」凌棲遲語氣陰沉。
可既然問了,眾人也不好在裝聾作啞,目光齊刷刷地轉向李祭司。
「這個……」李祭司猶豫了片刻,躬身道:「回皇上,想必火神未去。」
「你這話何意?」凌棲遲面色又沉了幾分,眼中分明帶着殺意,「是說朕也該遭天譴嗎?」
利箭般的目光仿佛要將李祭司刺穿,他嚇得臉上煞白,驀地跪在地上,邊掌嘴邊道:「微臣絕無此意,微臣的意思是……」
李祭司的眼睛來迴轉了幾圈,倏忽眼前一亮道:「微臣想到了,火神與皇上無關,想必是怨氣未去。」
「噢?」凌棲遲與煙微對視一眼,又饒有興味地看着李祭司,面色微緩。
李祭司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股腦把自己畢生所學,所能講出來的理由全說了出來:「火神乃夏蕭然所化,滅族之恨,他必然怨氣深重,不是殺一個凌棲允就能澆滅的。」
「說的有理,怪不得長安城最近時不時就會莫名着火。」
「原來是火神的警示吶。」
「可凌棲允死了,尹晟也只剩一口氣了,火神還不肯罷休嗎?」
……
眾人附和着,話題說着說着又轉向了梁天成。
除夕當日火神燒的三處,凌棲允和尹晟都遭了天譴,可這梁天成反倒東山再起,火神能罷休嗎?
詭異的目光紛紛落在梁天成身上,他心中一凜,凝眉偷偷看了看凌棲遲與煙微,惡狠狠地咬了咬牙。
火神之說愈演愈烈,北蕭國上下無人不信。梁天成這個參與者卻多少知道些內情,心知這分明就是墨煙微的詭計。
之前,他配合出演,幫助凌棲遲揭開五年前的真相,卻沒想到傳說再起,直指他梁天成。
只是他不知道西華樓的細節,根本無法揭穿煙微。
想到這,他隱在袖口的拳頭緊了又松,送了又緊。
少頃,他面色流露出悲慟之色,俯在凌棲遲腳下,泫然道:「皇上,救救微臣啊。」
「梁相國先起。」凌棲遲虛扶了一把,梁天成卻遲遲不起。
他滄桑的臉上,依稀可見淚痕,嗚嗚咽咽道:「老臣糊塗啊,當年為何不說出真相呢?老臣願用餘生恕罪,我族人與梁氏弟子也願為皇上披荊斬棘,以恕當年罪過。」
這話乍聽起來,一片赤誠,可細細聽來,凌棲遲卻心中一陣冷笑。
這豈不又是再用他的族人和學生們威脅凌棲遲?
不過,凌棲遲也沒想過用火神之說就能除了這老狐狸。
他伸手扶起梁天成,滿腹憐惜的樣子道:「相國一片忠心,朕甚是欣慰。」
說着又轉向李祭司問道:「祭司,可有辦法化解火神之怒?」
「典法上的確有一法可解。」李祭司無意識地朝煙微點了點頭,又對拱手對凌棲遲道:「只消找到合適的人祭火神,可平其怨氣,亦可保長安不再受天火侵擾。」
「竟有此事?」凌棲遲欣然點頭,至此也算明白了煙微的全盤計劃。
他暗自朝着煙微欣然一笑,補充道:「只要能保住梁相國,其他事都可商議。」
「謝……謝皇上恩寵。」事情的發展超出了梁天成的預期,他一時沒反應過來,說話的語氣都磕磕巴巴了。
不過,他本能地覺得此事不可能就這麼了解了。
果不其然,李祭司怯怯懦懦地看了他一眼,又轉頭對凌棲遲道:「只是要找到何時祭火神的人卻不容易。此人不僅要出身高貴,更要八字相合,就算找到,若此人不願意也是不妥的。」
「此事倒難辦了。」凌棲遲捏着下巴,眉頭深鎖,看似非常為難。
略沉吟了片刻,像似下定了決心,拍拍梁天成的肩膀道:「若必得二選其一,朕當然要留下樑相國這等國之棟樑!」
「呵……呵呵」梁天成心虛地乾笑了兩聲,「皇上謬讚了。」
「是梁相國謙遜。」凌棲遲擺擺手,又對着李祭司道:「既然梁相國無異議,你這便趕往翰林院,查查可有人符合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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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典結束,眾人都沒有散去的意思。
畢竟這祭火神的人必須是金枝玉葉般的人,保不准就落到了自己族人頭上。
眾人侯在御書房外,焦躁不安。
「雖說祭火神也未必會死,但畢竟是要過火海的,保不准就一命嗚呼了。」
「可不是,天照年間,不就有祭火神死的嗎?」
「呸呸呸,可別說這些晦氣的,當心落到自己頭上。」
……
一抹紅色的身影闖入視線,庭院裏的議論聲頓時停了下來。
來人正是李祭司,他步履匆匆,雙手托着一疊文書走到御書房門口,躬身道:「皇上,已經找到合適的人了。」
一語激起千層浪,眾人的目光立刻聚攏過來,死死地盯着那疊文書,仿佛那就是生死簿一般。
「是誰?」凌棲遲攜着煙微走出御書房,仿佛可以揚了揚聲調。
「是……」李祭司面露難色,嘴唇幾次開闔,咬咬牙道:「回稟皇上,最合適的人選乃是梁妃娘娘。」
這真是個絕妙的人選。
眾人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抱着一副看好戲的心態,意味深長地看着梁天成。
而候在一側的梁天成不由得身子一僵,遲遲說不出話來。
他以為凌棲遲是衝着他來的,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自己女兒頭上。
他雙手交握,越捏越緊,只是臨時想出個應對之策實屬不宜。沉吟片刻,方拱手上前,泫然道:「老臣府上唯有一愛女,求皇上開恩吶。」
「嗯?」凌棲遲佯作遲疑之色道:「朕何嘗想讓愛妃冒險啊,只是朕更卻捨不得愛卿。」
「皇上,求您看在老臣的護駕之功上……」
「皇上,臣妾願意。」
未及梁天成把話說完,御書房外忽有一女子的聲音截斷了他的話。
眾人應聲看去,門外跪着的豈不就是梁喬芷?
她雙手交握,跪行大禮,篤定道:「皇上,為了長安太平,為了父親安康,臣妾甘願一試。」
「喬芷!」梁天成的臉頓時通紅,一股血氣上涌,哪顧得上其他,健步上前,就是一巴掌,「你這不孝女,胡說什麼?」
「梁相國,這可是朕的愛妃。」凌棲遲淡淡的一句,卻頗有警告意味。
「父親,您就讓我去吧。」梁喬芷顧不得紅腫的臉上,俯身又是一拜。
梁天成臉色卻越來越沉,目光中閃着危險的精光,用極低的聲音悠悠道:「女兒果真是至情至性之人,不枉為父多年教導,可是你當真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