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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鈺在醫館醒來,睜開眼,迷迷糊糊瞧見一抹俏麗的身影坐在榻前。雅文言情.org
雖然很模糊,可他自然而然就把那張臉與記憶深處的某個人重疊起來。
「許姑娘?」
不覺喊出口。
榻前的人明顯一僵,「許姑娘是誰?」
沒錯,此人並非許菡,而是赫連鈺的未婚妻雲雪瑤,這裏的醫館距離東陽侯府近,她在聽說赫連鈺受了傷以後便想法子出了府偷偷來看他,可是照顧了這半日,他醒來的第一句竟然是嘴裏喊着別的女人?
雖然赫連鈺是在她名聲最不堪的時候親口答應的娶她,雖然她該對此感恩戴德,可女人的嫉妒心一上來,根本就是沒道理可言的,尤其是想到那深情款款的一聲「許姑娘」,雲雪瑤一口銀牙都快咬碎了,嫉妒的火焰把所有的理智都燃燒殆盡。
「王爺說的,是不是許菡?」那賤人,都搬出東陽侯府這麼久了,莫非私下裏還敢偷偷勾引賢王殿下?要早知道,當初她還在東陽侯府的時候就該尋個機會弄死她!
赫連鈺完全清醒過來,也認清楚了自己現下所處的位置,揉着額角,語氣微冷,「你怎麼來了?」
雲雪瑤看到他面露不悅,心神一震,到底是有些怕,「臣女聽說王爺受了傷被送到這家醫館,所以特地來看看你。」
赫連鈺四下掃了一眼,又問:「誰把本王送來的?」
雲雪瑤咬着下唇,難道他根本就不知道誰把他送來醫館的麼?
本想開口承認是自己,可是與剛才的話有出入,所以選擇沒吭聲。
赫連鈺仔細地想了想,他被赫連洵的人追殺,跑到那條巷子的時候實在體力不支,再加上手臂傷口有些發炎,最後是疼暈過去的,在那期間到底還發生了什麼,他不得而知,但有一點他記得分明,昏迷期間,他聞到了極其清幽淡雅的廣陵香。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就對這種香味情有獨鍾,好似上輩子便是最愛一般,每次嗅到,都能讓他產生一種極其安心而舒坦的感覺。
靠坐起來,赫連鈺伸出完好的那隻手拉過雲雪瑤的胳膊大力一帶,雲雪瑤不防,一個趔趄跌進他懷裏,心跳得飛快,兩頰很快浮上一朵紅雲,正當她又羞又喜腦海里幻想着接下來要如何回應他的時候,赫連鈺湊近她,鼻尖輕輕嗅了嗅,似乎確定了不是他喜歡的味道,所以眉頭狠狠皺了一下,推野狗似的推開她。
「殿下……」
前後反差得太快,讓雲雪瑤接受無能,眼含淚花,可憐兮兮地望着他。
「你我雖已訂了親,卻始終是未婚夫妻,當守男女大防,你回去吧,別讓旁人發現你是特地出來見本王的,否則傳出去,你僅存的那一點點名聲,很快也會沒了。」
這句話其實是在變相提醒雲雪瑤,他當初答應娶她的時候,她的名聲就已經很不堪了,最好知點足乖乖的,否則他隨時都有可能因為她的聲名狼藉而退婚。
雲雪瑤嚇得臉色一白,但終究還是不甘心,「可是殿下的傷……」
「不勞你費心。」
赫連鈺淡淡回應了一句,眉目間的不悅顯示出他的耐心已經到了最大極限。雲雪瑤並非他心儀之人,娶她實屬無奈之舉,不過沒關係,等他君臨天下的時候,心儀的那個人,不管她走到哪裏,都始終逃不出他的地盤,總有一天,他會讓她成為這江山最尊貴的女主人。
雲雪瑤怔怔看着赫連鈺,心裏其實很想問明白他嘴裏那位許姑娘到底是誰,可眼下這情形,已經由不得她掌控了。
赫連鈺冷眼目送着雲雪瑤離開,腦海里不期然浮現許菡沉靜美好的面容來。
他竟然會在醒來的時候開口喊到那個人的名字?
難道說,之前救了他的人真的是許菡嗎?
赫連鈺捂着胸口,心跳得似乎比尋常更快了。
掀開錦被下床,赫連鈺拖着仍有些疲累的身軀離開了醫館直奔賢王府。
——
自從赫連珠出殯以後,蕭皇貴妃對他的關心是日益漸增,這不,聽說他手臂上的傷加重,馬上讓人送了補品送來,又讓人帶話,說讓他好好歇着養傷,政務上的事情不急,等他傷好了,她自然會去見太后的。
說是「見太后」,其實就是變相告訴他,只要他恢復了,她就儘量想辦法從太后那兒下手幫他把權一一奪回來。
這樣的局面,可不就是赫連鈺處心積慮想要的麼?心中早就滿意得開懷大笑了,面上卻是淡然無緒,甚至還皺了下眉,對着前來傳話的宮人道:「你回去轉告母妃,本王無大礙,倒是勞煩她掛念了。」
一番「母慈子孝」的禮尚往來,讓這對半路母子的關係拉近不少,赫連縉聽一次皺一次眉,他倒不是擔心赫連鈺能翻起什麼風浪來,主要是想到促成這件事的人是蘇晏,他就渾身都不得勁,很想找個方式發泄一下。
「先生覺得,他為何不願助本王?」
晉王府,赫連縉把幕僚請來,一臉苦悶地問。
就算不助他,站在他這邊也行啊,怎麼能跑去幫赫連鈺翻身呢?這不是擺明了跟他唱反調麼?
幕僚頓了一下,「或許,國公爺他對王爺有着很深的防備心。」
「防備?」赫連縉加重了字眼,他一不跟蘇晏搶女人,二不會背信棄義兔死狗烹,蘇晏為什麼要防備他?就算是前世他當上了皇帝,都從未對這位過命兄弟有過任何的猜忌和戒備,更沒想過要削了他手中的兵權。
那麼,蘇晏的防備心來源於什麼地方?
「先生能否參透其中之意?」赫連縉又問。
幕僚搖頭,「若是其他人,我倒還有望猜透幾分,但國公爺的話,我完全參不透。」蘇晏這個人的想法非常謎,很多時候你覺得有十成可能他會這麼做的,到最後他偏偏給你來個出其不意讓你防不勝防,要想摸准他的心思,除非做他肚子裏的蛔蟲。
——
被人拿不準心思的國公爺,此時正在挖木勺。
給寶寶的那對小碗已經燒好並上了釉,他覺得美中不足,於是找來上等黑胡桃木準備挖一對小木勺配上。
說實話,雲初微有些目瞪口呆。
當他只存在於別人嘴裏的時候,她以為他只是個擅長用兵的沙場戰神。
後來,她認識了他,發現這位戰神除了擅長用兵之外,撩妹也很有一套,花樣百變,每次都能讓你意外到被迫心跳加速。
再後來,她嫁給了他,又發現他除了擅長打仗撩撥人之外,在某方面也強悍得令人髮指,通常是不弄暈她不罷休,也虧得懷了身孕,他諸多顧忌才讓她「倖免於難」。
後來的後來,也就是現在,雲初微覺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那邊坐在薔薇架下拿着銼刀和刻刀專心致志挖木勺的男人,他真的是蘇晏?還有,這個人為何學什麼精什麼?
前兩天要燒小碗,險些在府里建了個窯,還是雲初微堅決抵制他才肯把做好的坯子拿出去燒的。
這兩天要挖木勺,在此之前,專程請了木雕師傅來教學,也不長,就幾個時辰的功夫,人家就能獨自操刀了。
雲初微暗暗咂舌,這種人要放到她那個世界,絕對是典型的學神啊!天理難容的那種。
「微微,既然來了,怎麼杵在那兒不過來坐?」明明是背對着她,卻好像後背長了眼睛似的。.org
被點名的雲初微莫名有些窘迫,邁着小碎布走過去坐下。
「九爺。」她看着他,聲音放柔了些,「這才幾個時辰的功夫,你就能自己操刀挖木勺了?」
蘇晏聽罷,停下手中動作,挑眉望着她,「那麼,夫人覺得為夫該用多長時間來學?」
起碼,也得三五天的吧?
這話不敢說,乾笑兩聲,「沒有沒有,我的意思是,九爺你也太厲害了,這麼快就能學會一項技藝。」沒投生在二十一世紀還真是委屈你了。
蘇晏把桌上的東西收了收,招呼她,「手腕伸出來。」
雲初微頃刻回神,乖覺地遞出手。
他手指在她脈搏上搭了片刻,露出一個在她看來應該算作勉強滿意的眼神,「最近這幾天才算步入正軌,嗯,不錯,繼續保持。」
雲初微欲哭無淚,她每天都得按時按量地吃下他安排的藥膳以及正餐,感覺都胖了一圈了,這才叫步入正軌?
看她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他倒是挺會哄,「一會兒挖個勺子獎勵你。」
雲初微學着嬰兒吃飯的樣子吧唧兩下嘴,「……九爺,人家用筷子吃飯的。」
「不妨事。」他道。
雲初微啞然。
什麼叫不妨事,要讓她房裏的丫鬟婆子們瞧見她這麼大個人還用木勺吃飯,得被笑話死的好不好?
「怎麼了?」對上她一臉古怪的神情,他順嘴問了一句。
「我不要木勺。」雲初微幽怨地瞪他一眼,「你要真想送,就送我木屐,如何?」
「木屐?」蘇晏一愣,「那是何物?」
雲初微暗道原來這個時空裏並無木屐這種東西麼?
沒有也不管了。
「是一種兩齒木底鞋,最適合在炎熱的夏季穿,九爺這麼有才,不如你做一雙送給我?」她說完,馬上讓人取來文房四寶,研墨提筆在宣紙上畫下圖稿。
墨跡乾涸以後,蘇晏拿過去看了又看,最後將目光落在她身上,神情略有古怪,「你確定此物能穿?」
如此暴露的鞋,真是前所未見,她可真夠膽大的,也不怕他會生氣?
雲初微馬上雙手合十做出拜託的樣子來,「我保證,只在咱們家穿,出去就換上別的鞋子,好不好?」
這個時代對於女子的束縛實在是有點嚴苛,夏季沒有短袖不能穿短裙這些都能理解,可那麼熱的天,雙腳都得捂嚴實,今年夏天她就實在受不了,索性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脫了鞋襪在光滑冰涼的地板上走來走去以此來達到消暑的目的。
不過明年不想這麼做了,不如先說服他給自己做一雙木屐,只要九爺點了頭,那麼她穿在這府內,也沒人敢說半句不是。
蘇晏眸色深濃了些。
雲初微的雙足,他最清楚,玲瓏小巧,指甲修剪得圓潤恰到好處,十個腳趾頭粉白可愛。
平素只會在洗腳的時候露面的雙足一旦穿上這種東西,就得時時暴露在外面供人觀瞻,想想都覺得酸。
蘇晏很不情願,就算讓他現去學刺繡給她做衣服他都不會有二話,可做木屐?這不是給夫人招狼麼?本來就生得貌美,再穿得這麼勾人,到時候就算她不去外面,府里的小廝也該看直眼了。不不,他不能這麼幹。
「九爺。」雲初微半個身子都貼到他身上,裝可憐不行,那就勾引,「你都不知道,每到夏天,人家的雙腳熱得可難受了,你就當是為了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好不好,我不都說了嘛,不會穿出去的,只在咱們府上穿,好不好,好不好嘛?」
當然不敢穿出去,要讓外頭人看見了,她得被吐沫星子淹死的。
見他不為所動,她雙手摟着他的脖子,柔軟的唇貼近他的,眸子裏閃爍着灼灼光芒。
「你真的喜歡?」他將她不安分的手摘下來,認真凝視着她的雙眼,這雙眼尤為漂亮,盛了漫天繁星,怎麼看都覺得不夠。
「嗯嗯,我很喜歡的。」雲初微點頭如搗蒜,必須使盡渾身解數為自己謀福利。
「好,等明年夏天我再送你。」他緩緩說道。實在是抵不住她這般的媚態勾人,若非正在孕期,他真該將她捉回房裏狠狠調教。
「真的?」雲初微喜出望外。
「嗯。」鼻腔里輕輕地哼了一聲,若是仔細聽,能發現這聲音摻雜着隱忍和克制,微啞,「我說過的話,不可能無效。」
「九爺你真好。」她嘻嘻笑着,就知道他不會不管她的,為了表示誠意,再度摟住他的脖子主動獻吻。
蘇晏本就忍得難受,哪裏還能放過她,不能實戰,也不能錯過上下其手的機會,直將她弄得氣喘吁吁才肯罷休,之後自己去泡冷水浴。
此時的雲初微並不知道,她一時興起讓蘇晏給她做的木屐,在很久以後成了南涼盛行的一股風,婦人們全都在炎熱的夏季穿上木屐解放雙足,那走起路來的踢踏聲,組成了一串串獨特的樂符。
——
立冬過後,氣溫急劇下降,三年一度的武舉便在這個時節舉行,由兵部主持。
早就報了名的駙馬爺吳勇整裝上陣,歷經了筆試以及之後的馬射、步射、平射、馬槍、負重、摔跤等多項考題,竟然以一級新生的身份一舉奪下武舉一甲第三名的探花。
此事轟動了整個朝陽武館,之前看不起吳勇甚至覺得吳勇異想天開的同袍紛紛對他改觀討好。
而教習他的那位武師更是因此名聲大噪,連永隆帝都在金鑾殿上提名大肆褒獎。
雲初微聽說以後,撇撇嘴,最該名聲大噪被世人熟知的,難道不該是她爹雲正麼?
吳勇在杏花村的時候就跟着雲正學了不少,又是會打獵的人,騎射步射什麼的,根本不在話下,他那位武師,頂多起到引導作用罷了,功勞最大的還是當屬雲正。
要是雲正知道自己這個小徒弟入武館不到一年就奪下了武舉探花提前結業,他會是什麼反應呢?
這麼想着,雲初微便提筆給泉州那邊寫了封信,把吳勇的大好事一五一十寫上去,又順道問了問私塾的建造進度,等私塾建起來,早晚有一天,她爹也能成為聞名遐邇的武師。
吳勇考了武舉探花,很快授職正四品都司。
南涼只是規定公主不得與權臣子弟聯姻,並沒規定駙馬不得從軍從政,所以公主的駙馬們後天都有機會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職權。
如此光宗耀祖的大事兒,吳家那邊自然設了慶功宴,雲初微不能飲酒,沒參加,只是讓人去送了禮。
以一級新生的身份考中了武舉探花,永隆帝龍心大悅對自己這個女婿刮目相看,於是在吳家慶功宴之後又設了宮宴,專程傳召了駙馬爺和赫連雙兩個入宮團聚。
看到女婿這般有出息,女兒又滿臉幸福的笑容,駱皇后深感欣慰,然而這種欣慰一對上赫連縉就都蕩然無存了。
「縉兒,你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大婚的心思?」駱皇后看向對面坐着的人,頻頻皺眉,「你看看,雙兒都有孩子了,你這個做哥哥的還不想着成家,像什麼話?」
赫連縉懶懶地動了動眼皮,若是可以,他巴不得馬上就把菡兒娶過門,奈何他們家規矩嚴苛,哥哥沒大婚之前,妹妹不能出嫁,所以就算他再心急,也得等到冬月二十二之後才能有所行動。
見他耷拉着眼皮,駱皇后重重一嘆,分明能憑藉優越的條件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儲君,他卻偏偏要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也不是沒考慮過他說的那個預言夢,只是駱皇后覺得那夢簡直太過荒唐,四年後皇上風華正茂,怎麼可能突然駕崩?
每次談及大婚,赫連縉都是這般態度,駱皇后叨咕兩句就消停了,因為知道沒結果,自己只是在浪費口水。赫連雙則是什麼都沒說,她之前已經拜託了雲初微,那位答應過,明年一定會勸哥哥大婚的,若是旁人說的話,她指定不會信,可從雲初微嘴裏出來的話,她莫名覺得有一種難以言明的說服力,總而言之,只要是雲初微許諾過的,她都相信對方一定能做到。
——
這一夜,雲初微難得的不困,央着蘇晏出來散步,兩人在後園繞了一圈,剛要回來,發現前面假山後有火光。
二人對視一眼,齊齊放輕腳步走過去,並沒直接走到火光的位置,而是在假山通道內透過山石縫隙往外面瞧。
這一看,雲初微有些怔愣。
外面的火光竟然是陸川在燒紙錢。
難道今天是他哪位親人的忌辰嗎?
雲初微偏頭看向蘇晏,蘇晏搖頭,表示不知。
雲初微又打了個手勢,意在問他要不要出去。
蘇晏還是搖頭,雖然府里禁止燒紙錢,但陸川一向是個極有分寸的人,他不可能無緣無故這麼做,想來仙逝的那一位對他有着非常特殊的意義,只要陸川做的不過分,那麼他願意睜隻眼閉隻眼,讓死者為大,此事揭過不提。
雲初微雖然好奇,但見蘇晏絲毫沒有要出去當面問的意思,她便打消了念頭。
任何人都有私隱和秘密,陸川給燒紙錢的這位,說不定就是他一直藏在心裏不能說出來的秘密,至於是誰,那是人家的事兒,她沒權利過問。
兩人在假山洞裏站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回到燕歸閣,蘇晏讓人把關於陸府的所有資料都找出來。
雲初微不解,「九爺不是不打算過問陸川的事兒了嗎?怎麼又突然翻起他們家的家族關係圖譜來?」
蘇晏略一沉吟,「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
蘇晏緩緩道:「陸修遠的父親那一輩,三兄弟頭上還有個嫡姐,可是這麼多年,我從來就沒見過那個人,陸家祖籍雖然跟我外祖父家一樣都在桐縣,但陸家卻是從陸修遠祖父那一輩就遷到京城來了的,身為陸家的女兒,就算要出嫁,也該是在京城出嫁,沒道理陸修遠的那位姑母會留在祖籍。要麼,她根本沒出嫁,要麼,就是半路跟人走的。」
在這個時代,奔則為妾聘則妻,一旦沒有經過三媒六聘,便永遠不會被夫家所承認,混得再好也只能是個貴妾。
雲初微若有所思,「可是陸家那位女兒確實沒有任何蹤跡,就好像,本來就沒有過這個人一樣。」
蘇晏眉頭微蹙,「或許,陸川的紙錢正是燒給這位的。」
——
與此同時,崇明街陸府。
陸修遠屏退了所有下人,一個人坐在後院,腳邊擺放着一個火盆,手中拿着冥紙,陸陸續續往火盆里燒。
今夜有月,散發着清冷的輝澤,將他俊雅秀美的輪廓襯出幾分孤落的氣息。
「遠兒,怎麼一個人坐這兒呢?」身後傳來大老爺陸嘉平的聲音。
緊跟着,一件灰鼠毛披風就披在他肩頭。
突如其來的溫暖讓陸修遠回過神來。
「舅……父親。」他淡淡打了個招呼。
陸嘉平的目光落在他跟前火盆里燒得正旺的冥紙上,輕輕一嘆,「又在想你娘呢?」
陸修遠微抿着唇,神情黯然。
陸嘉平拍拍他的肩,「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如此牽掛她,倘若她泉下有知,該瞑目了。」
「父親。」陸修遠看向陸嘉平,那雙漂亮的眸子裏難得的溢滿了祈盼,好似迷路的小孩在找人問路,「至今都找不到我娘的屍骸嗎?哪怕只是個衣冠冢,也沒有嗎?」
陸嘉平心疼地看了陸修遠一眼,「遠兒,這麼些年,我已經盡力了,派出去的人何止一撥,可是從沒有人能找到你娘的蹤跡。唉……或許這都是天意,其實只要你有那份孝心,你娘的屍骨回不回鄉有什麼打緊,她會永遠活在你心裏的。」
陸修遠垂下眼睫,清凌凌的月光給他俊美的容顏添了一層冷色。
他並非沒見過生母,印象中,母親是個容顏絕美的女子,溫柔又和善,不管遇到什麼困難,她總是保持着一副自信而坦然的模樣,也正是那般美好的模樣,迷惑了多少男人的眼。三歲那年,發生了一場讓他這輩子都忘不掉的變故,有一批來路不明的黑衣人要將母親帶走,他不准,小小的身子將母親擋在身後,黑衣人們毫不客氣地對他動手,甚至不惜將毒針刺進他的雙膝。
母親哭得肝腸寸斷,主動站出來說願意跟他們走,只求他們放過他一馬。
黑衣人們的確沒再為難他,但等他被送去醫館的時候,毒素已經沿着筋絡蔓延開,只能想法子將毒針取出,至於雙腿,沒救了。
陸修遠從來沒因為自己的雙腿沒法下地走動而感到自卑,他只是惱恨當年的那個自己太過弱小,連母親都保護不了。所以從那之後,他努力學本事,沒法走仕途上戰場那就經商,他發誓要成為天下最富有的人,那麼以後誰要敢欺負他或者是他在乎的人,他就有的是錢請到更有殺傷力的殺手報復回去。
沒武功可以,但不能沒錢。
這是他從小到大的信仰。
可是現在,他已經成了南涼首富,卻再也換不回母親一條命,只知道母親已經死了,他卻連屍骨都找不到半根。
「遠兒,別難過。」陸嘉平勸慰道:「你娘一定捨不得看到你如此。」
陸修遠抬目望着天上那輪清冷的月亮,視線被水汽氤氳得有些模糊,周身氣息越發孤寒。
陸嘉平離開以後,陸修遠讓人取來文房四寶寫了封密信讓宛童送出去。
半個時辰以後,榮和街酒館。
陸修遠和陸川相對而坐。
陸修遠親自給他斟滿酒,到嘴的那句「三舅」到底沒能喊出來,手指攥緊酒杯,聲音低沉,「三叔,我敬你。」
陸川仔細打量着陸修遠。
每年的這一天,陸修遠都會來找他,就算他在龍泉寺出家,他也沒放過,要麼找他喝酒,要麼做別的。
總而言之,每年的今天,陸修遠的內心都會非常脆弱,極度缺人安慰,也極度缺發泄情緒的地方,所以每次他來找,陸川都不多言,默默陪他。
「三叔能再給我講講當年的事嗎?」借着夜色昏暗,他的眸子可以盡情濕潤。
「遠兒。」陸川輕嘆,「你娘不可能再回來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我能講的,無非都是當年我把你帶出來的細節,可那些細節你每年都聽一遍,不覺得煩麼?」
陸修遠道:「那是我唯一能聽到與母親有關的故事了,只有聽到那些話,我才能清楚地認識到自己也是有娘的人。」
三歲,他的記憶何其有限,根本沒來得及記住娘親更多的事,她就被帶走了。
陸川聽他這麼一說,更加心酸。
沒錯,當年陸川的父親拖家帶口遷居順天府的時候,蘇晏的生母曲蘿正處在這輩子最難渡過的關口,而他作為曲蘿的青梅竹馬,本該陪在她身邊的,可是他嫡親的姐姐出事了,他馬不停蹄地趕過去把她的兒子接了回來。
那個孩子正是陸修遠,從此以陸家大少爺的身份活在世人眼中。
可也正是因為這件事,他與曲蘿的人生至此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沒能等到他,甚至以為他跟着父親來了京城棄她於不顧,於是一轉身入了蘇府為妾,等他帶着陸修遠回到陸家的時候才曉得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當即便與他父親翻臉,後來絞盡腦汁想把她從蘇家贖出來,可那個時候,所有的解釋都晚了,她不信他,對他的感情也在那段時間消磨殆盡,再次面對他,她剩的,只有滿腔恨意。
陸川實在沒法接受自己心儀這麼多年的女子成了別人的女人,於是心灰意冷之下去了龍泉寺,方丈說他六根未淨,沒法剃度,他便帶髮修行二十年,這二十年,他每每暗中打探她的消息,知道她在蘇府過得並不好,三天兩頭被人陷害欺負,越是聽到這些,他就越想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潛入蘇府那個不起眼的丁香園將她帶走,實際上,他也這麼做過,可是她心已死,不依他勸說,他萬般無奈,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受苦。
二十年後,他再也沒辦法袖手旁觀下去,於是趁着蘇老太太故意讓人去龍泉寺放消息的時候將計就計來了蘇府,他想,他這輩子唯一能做的,就是當好一個能用心呵護花不讓花兒受到侵害的花匠了。
「三舅舅,對不起。」陸修遠突然來了一句。
陸川愣住,「你這孩子,說什麼混話呢?」
「若不是為了我,三舅舅如今早就子孫滿堂了,哪能像現在這般……」
「不准說這些。」陸川沉聲命令道:「你要知道,就算你娘不在了,你也是我們陸家三兄弟放在心尖上的孩子,不管是我還是你大舅二舅,都會把你當成親生兒子,為你做過什麼,那都是三舅自願的,至於我與蘿兒,那只能說明有緣無分,這是命數,怨不得你。」
陸修遠愈加自責。
「三舅舅,我能否問你個問題?」
「你說。」
「我生父,他到底是誰?」
陸川沉默了。
「你知道的,對不對?」陸修遠顯得有些急迫。
「我不知道。」陸川搖頭,卻暗暗捏了把汗,他生父的身份,他們三兄弟都知道,只是誰也不能說,因為那本就不是普通人,一旦暴露,只會給遠兒帶來無窮盡的禍端。
他們三兄弟可以替嫡姐養大這個孩子,但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告訴他他的真正身世。
換句話說,他們寧願把遠兒認作自己的兒子就這麼養大,甚至是養一輩子,也堅決不願意他去認那個王八蛋。
陸修遠沒再繼續逼問,只是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陸川把他給自己斟的酒換成了茶水端起來喝下。
「遠兒,你別多想,你只要記得,你永遠都是陸家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大少爺就對了。」
「嗯。」陸修遠輕輕點了下頭,算是應承。
三位舅舅對他的好,他怎麼可能視若不見,大舅舅為了他,沒再續弦,後院全都是妾室,以至於那些妾室不得不以討好他來變相討好大舅舅,在陸家,他的確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哪怕是吃了一口不喜歡的菜皺皺眉頭,也有的是人跟在後頭擔憂,更別提冷着凍着甚至是病了的時候一堆人忙進忙出地伺候着了。
「天冷了,遠兒要注意身體。」陸川又道:「三舅如今去了國公府,為了避嫌,不能像以前一樣常寫信關注你,你自個就要注意着些。」
「我會的。」陸修遠一一應下,頓了一瞬,「三舅打算就這麼一直守護着她到老嗎?」
按說他三舅這年齡,早該連孫子都有了。
其實不止他三舅,大舅二舅都一樣,大舅的妾室們沒能生下兒子,只有他一個「嫡子」,而他又不可能成家生子,所以大舅到現在也沒孫子,而二舅更甚,成家晚,嫡子陸胤恆比他這個「大少爺」小了八歲,前不久才剛與國子監祭酒郝大人的掌上明珠成了婚,二舅要想抱到孫子,最早也得明年了。
「三舅老了。」陸川長長一嘆,「又是出過家的人,雖說與佛沒多大緣法,但這麼多年還是沾染了不少佛性,對我而言,成家生子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一輩子護得一人平安,這就夠了。」
一輩子護得一人平安,這就夠了?
陸修遠有些觸動。
似乎不想過多提及那些陳年往事,陸川很快跳開話題,「我在國公府這麼久,親眼見識過蘇晏的醫術,倘若遠兒願意,三舅便請他幫你醫治,如何?」遠兒這腿,興許還有恢復的可能呢!
陸修遠搖頭,「因為他母親的事,他恨透了陸家人,又怎麼可能同意幫我醫治,就算是短暫的對我和善些,也不過是看在我對他夫人還不錯的份上罷了。況且,我這雙腿已經廢了二十年,要真能醫治,三位舅舅這麼多年就不會費時費力地幫我請民間神醫了,可見是完全沒希望恢復的。」
陸修遠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坦然,面色冷靜,根本沒流露出一點點的惋惜或是遺憾,仿佛只是在描述着一件可有可無的事,
殊不知,越是這樣的他看在陸川眼裏,就越是心疼。
接連喝了三杯酒,又與陸川說了些心裏話,陸修遠情緒暢快不少。
至少比起去年來,他在母親忌辰這一日沒那麼難過了。
——
「這麼說,陸家這位女兒早就不在人世了?」
國公府,蘇晏還在翻看着關於陸家的所有資料,
雲初微坐在一旁陪他。
蘇晏若有所思,「嗯。」
因為太夫人的緣故,蘇晏可以說派人把陸家底細查了個底朝天,但他手裏卻根本沒有陸修遠姑母的任何消息,那就只有兩種可能。第一,陸修遠的姑母根本沒來過京城,第二,陸修遠的姑母在蘇晏還沒出世之前就死了。
可是這些,似乎都不能說明什麼。
「九爺,我聽說陸修遠的雙腿並非天生殘疾,那你知道是因為什麼嗎?」
「據說是很小的時候跟着陸大老爺去外地弄傷的,我沒給他看過,所以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雲初微百無聊賴地翻着關於陸家的檔案,「其實九爺要想知道陸修遠姑母的事,不妨去問問娘,她那時候不是與陸川青梅竹馬麼,應該清楚他們三兄弟頭上這位嫡姐的事兒吧?」
蘇晏整理卷宗的手一頓,「或許你說得沒錯。」
第二日。
「陸修遠的姑母?」
尋梅居,曲氏聽到蘇晏的問話,驚訝半晌,「你為什麼突然想知道她的事?」
蘇晏淡淡道:「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娘你跟我們說說吧,陸家這位女兒最後到底去哪兒了?」
曲氏認真地想了想,「其實我不太清楚的,小時候去他們家玩兒倒是見過一兩回,後來就徹底不見了蹤影,據說是嫁到外地去了,可是我沒見到他們家辦婚禮嫁女兒,或許,是直接跟着人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