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乘車回到興寧坊澧王宅前,福奴先下車,跑上台階去叫開門,喊來兩名充當門房兼做雜役的年長小黃門內侍,吩咐一人將馬車趕進澧王宅西面的雜物房,挽馬拉去廄房餵料。
又對另一人道:「這籠鵝兒是老太后賞賜的,你們倆拿去東園裏安置,要先建鵝舍關養幾天,千萬別讓它跑回去了,這鵝兒有靈性呢!」
「那咋不在興慶宮領個擅養鵝的回來,這事兒咱可不會做啊!」這年長小黃門名叫張德敏,為王宅副孔目官,人有些懶惰刁滑,與王宅里幾個年長雜役都是宮中打發出來的。
李惲一下馬車正好聽到,一臉嚴厲地訓斥道:「是嗎?你不會做事,你會吃飯嗎?」
那張德敏沒敢再說什麼,提着鵝籠悻悻地走了。
見自己指揮不動的人被李惲訓了,福奴大感快意,一臉八卦地笑道:「以前在宮內就聽說他們好吃懶做,殿下出閣時,宣徽院就調給這麼些人。遂王宅那邊奴僕都是勤快的,小宮婢就十幾個,聽說遂王愛召小宮婢侍寢,才十四歲就做爹了,另一個又懷上了,可他還天天住郭貴妃宮裏呢,八成又是看上了哪一個。」
「少碎嘴!你也去做好你的事,叫王可兒去書房磨墨伺候着,把高行愷的住處也安排一下。」
李惲笑着一拍福奴的腦袋,這小黃門和另兩名宮婢是母親段氏從寶文閣調來照顧自己的,算是可信可用的人,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不過現在又多了一個護衛高行愷,正好讓他管着那五十名老軍士,最好是把不能用的老卒都篩掉,換上年輕可用的人。
想到這裏,李惲便轉頭看向高行愷,這傢伙正擔着行李,望着高高的台基上那裝飾華麗的澧王宅前院門樓有些發楞,顯然一時有點不適應。
「這個……老高啊!你進了澧王宅以後就是本王的人了,規距禮儀沒那麼多,有空你找福奴多問問,先把住處安頓好,一會兒讓福奴帶你到書房來一下!」
「好嘞!某都聽殿下安排!」高行愷謙卑地應了一聲,轉而又看着福奴發怔了。
澧王宅,這名稱聽起來很威風,其實還比不上朝中一些高官的私宅,佔地只有二十畝,住了七十人。分為西廄房、西面雜物房、鋪了沙子的小校場、奴僕住宿房。
而中間這一疊,有前院、中堂、北堂、後廚舍院,這四套四合院,只有中堂、北堂兩套院比較大,最前和最後這兩個四合院略小。至於東面就是一個果園和小花園,有池塘和假山、亭台、小閣樓,可作日常休閒。
加福奴一起,內侍一共十人,護宅老軍五十人都住西廂院北面;浣衣灑掃的老宮婦四人,廚娘四人,服侍李惲的貼身侍女兩人,都住後廚舍。
這些,就是澧王宅的全部侍從,在十六王宅的宗室皇子們來說,算是很寒酸,但在李惲看來,這奢侈程度是那一世的他所無法想像。
對於自己的王宅,李惲還不是很熟悉,以前的李惲是住中堂的,奴婢住後面照顧起居要穿過北堂,不方便而且空蕩蕩的,讓他感覺不習慣,決定明天就搬去北堂住。
常住臥房有兩個,正式臥房在中堂二樓上,因為夏天住樓上涼快一些;另一個在中堂後面,作臨時休息用。中堂後的臥房左側就是書房了,書架上沒什麼藏書,都是弘文館帶回的抄本,作學習之用的。皇子的學習教材主要是經史子集、算術、音樂、律法等等。
李惲並沒有興趣看那些繁體字的文言文,取出筆墨紙硯,卻見硯台里的墨不夠,等了好一會兒,王可兒才端着茶具快步進來。這小宮婢也才十四歲,身量不算高,走路步子輕快,腰肢柔軟,長得俏麗可人,胸脯卻平平的,有點遺憾。
李惲招招手道:「別煎你那個茶了,又加姜又加蒜的不好喝,先過來磨墨。」
「好咧!殿下兩三天沒回,小婢都替殿下擔心呢,段娘娘知道殿下闖禍,肯定得提心弔膽!」王可兒楞了一下,只好放下茶具,提着小水壺倒水進硯台,然後開始磨墨。
「嗯……孤明天帶你和福奴進宮去看望阿娘,準備些禮物帶去吧。」
聽王可兒這麼一說,李惲頓時想起了自己母親段氏。她雖是便宜老爹在潛邸時的宮婢出身,但至今卻還沒有封號,怎麼也得給掙一個,不說貴妃、惠妃什麼的,至少也要有個昭儀或美人的。
李惲微笑看着她手拿墨條在硯台里用勁捻磨,捏得纖細的手指都有些發白了。墨條被磨去一小截後,硯台里的墨又濃又黑,可以寫很多字了。王可兒便又跑開,一會兒拿了團扇來,站到李惲背後扇着。
皺眉沉思了一會兒,李惲開始揮毫落紙,先寫下了《請改組宮市疏》六個字的標題,結果發現寫成從左至右的橫式了,這是不行的,得用從右至左豎式,只好把紙捏成一團扔了重寫。
道德經有言: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吉事尚左,凶事尚右。這些個細節,也是有各種講究的。一般奏章是要用駢文,工整對仗,非常規範。
但如果文采不好,用不了這個格式,那也要文言文,敘事文體格式為古散文。散文雜論啥的都難不倒李惲,但用文言文就很頭痛了,他只能先快寫,把想說的事說清楚,打個草稿再潤色一遍,用上文言文。
學到用時方恨少啊!看來……以後我得請個幕僚了。這身體的前主人放鷹、遊獵擊球、騎射、雙陸、樗蒲都是一把好手,學問真的不怎麼樣,現在自己也是半吊子,只能慢慢來了。
不知不覺,天色就微微暗了下來,總算把奏章寫好了。
「可兒!傳膳!拿到書房來!」李惲吩咐一聲,王可兒在門外探進頭來看了看,原來是在外面掌燈了,李惲想了想又問道:「高行愷沒有過來嗎?」
「殿下說的是那個大鬍子吧,他來了的,小婢見殿下在忙着,便讓他先退下了!」王可兒拿了燈進來,轉身去傳晚膳了。
「讓福奴去傳話,把宅里管事的人都叫到中堂,孤一會兒要見見他們。」李惲又皺眉道。
澧王宅的日常用度並不算寬裕,食料錢一年四百多貫,田地僅兩百多畝,吃穿用度由家令寺供給,王宅日常事務由宦官出任莊宅使來管理,並從家令寺領取各種食料補貼錢。
也就是說,武則天以後的皇子們是由宦官來監視居住的,到玄宗時形成了制度,王宅的事務由莊宅使管理,沒皇子什麼事,更別說什麼開府了。當然這只限親王,郡王之下不在此列,所用宦官、宮婢也少。
王宅的財權、帳務權、護衛兵權、管家權都在莊宅使宦官手裏,自己的安全當然不能由別人做主,得給他們拆分了。但是,手裏人才不足,這些宦官都與宮裏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也許還有一些別人安插的「釘子」,想要改革一下,還真是有點麻煩。
不過得先公佈一下,讓高行愷把護衛權拿到手,等明天詔書一下,自己被降為咸陽縣男,地位一落千丈,正好以此藉口遣散一些來歷不明的人,打發回宣徽院去。
以後若恢復親王爵位,再增派宦官過來得千萬小心,只有逐步擺脫羈絆,擺脫監視,拔掉釘子,才能真正做澧王宅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