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府中討論江安義的四封奏摺時,石方真正在御書房看江安義送來的暗奏。
暗奏制起源於大魏王朝,天子指定的臣子有權通過密奏的方式,直接將奏摺送到御前,而不通過秘書監、六部九卿等衙門的周轉,當然所奏的多為機密私隱之事。大鄭四品以上的官員皆有密奏之權,而州縣中二十七州刺史皆有此權,至於其他還誰恐怕只有天子和主理此事的宮謁太監路明理知道。
江安義的密奏也是四封:一是華家販賣人口之事,二是元天教匪襲擊之事,三是軍械丟失之疑,四是治州之策。
華家販賣人口之事雖然被華仁擔下,但事情直指鎮西男華政,這背後隱隱還有天子題匾的忠義韓家,在暗奏中江安義坦言目前只是懷疑,但韓家和華家都是功勳之家,要清查此事,他有些投鼠忌器,請天子示下,在後面江安義還附上了何貴賣女的賣身契。
按在契書上鮮紅的手印像刀子般扎進石方真的心裏,石方真愴然淚下,顫抖着聲音道:「三千五百文,不論生死,朕的子民窮困到了要賣兒賣女才能活下去的地步嗎?朕還自許愛民如子,想不到竟有這等人間慘事,朕,朕愧對天下子民……」
天子傷心落淚,御書房內侍奉的太監宮女嚇得一個個趴伏在地,頭都不敢抬。劉維國壯着膽子勸道:「萬歲,保重龍體啊,萬事往寬處想,有事讓臣子們想辦法就是,您關係着國家社稷安危,可千萬要保重龍體啊。」
石方真從桌上拿起手巾擦了一下眼淚,問道:「劉維國,你跟朕講實話,這天下百姓可是衣食不周,生活困窘,難以活命?」
「萬歲,您這是說的什麼話,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縱遭不時之災,朝庭也派人賑災,施恩救助,奴才敢用腦袋擔保,絕沒有您說的這回事。」
「放屁」,一張紙扔落在劉維國面前。劉維國揀起一看,是張賣身契,腦袋「嗡」的一下,這是哪個短命的,居然不講官場規矩,把這種要命的東西居然奏到了天子面前。
「劉維國,你跟在朕身邊數十年,居然也想瞞哄朕,你有幾個腦袋。」耳邊傳來天子憤怒的吼聲,劉維國知道一個不慎自己恐怕就要跌落塵埃,此刻顧不上其他,保命要緊。
劉維國叩頭道:「萬歲,只要能讓您息怒,奴才的腦袋算什麼,您儘管取去。奴才還是剛才那句話,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縱有賣兒賣女之人,也是極為少數。」
說到這裏,劉維國心中一亮,估摸出這封奏摺是化州江安義所奏,只有這個二愣子才會如此不管不顧地將賣身契這種東西呈報給天子,當即補充道:「除了朝庭一時救助不及,或者遭受戰亂,才偶有這等事情發生,請萬歲明察。」
石方真沉默了片刻,道:「都起來吧。」劉維國暗抹把冷汗,好險啊。腳猶在發軟,歪斜着起身時站立不穩,伸手扶了一下桌案,將手中那張賣身契悄然地送還桌上。
劉維國的回奏讓石方真的怒火平息了不少,見劉維國一臉惶恐,溫言道:「劉維國,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朕一時急怒你不要放在心上。」
天子的勸慰讓劉維國感動莫名,躬身道:「萬歲,老奴不敢。老奴剛才的話皆是肺腑之言,這大鄭天下在萬歲您的苦心治理下承平興盛,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比起先帝爺時繁盛了許多。」
石方真點點頭,擺手示意劉維國退在一旁,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江安義的暗奏上。劉維國倚着柱子平息着心中的惶恐,伴君如伴虎,一個不小心就差點到鬼門關走上一趟,現在這心還在「咚咚」直跳。
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那張賣身契上,劉維國對江安義生出了幾分厭感,這小子光顧表自己的忠心,不顧官場上的規矩,把那些不便暴露在天子面前的東西揭開,這不是惹是生非嗎,嫌朝中事少嗎?唉,再過幾年看吧,這樣的官場刺頭,最終是變成卵石還是被砸成粉碎。
元天教匪襲擊之事龍衛已經有過奏報,江安義在奏報中確認了這夥人是青山水寨的元天教餘孽,而且認出了其中的衛大昌等人,江安義在信中點出,自己是從文進縣拜訪韓老爺子歸途中遇襲,韓府對自己歸去的時間很清楚,有一定的嫌疑。出於某種考慮,江安義在暗奏中隱去了在韓府發現了老爹等人的事。
石方真皺起眉頭,江安義的兩封密奏中都提到韓府,而且毫不避忌地說出韓府有嫌疑,這讓他對韓府的信任也產生了一點懷疑。當年韓府為抗擊西域入侵,破家為國,三子戰死兩人,這讓登位不久的天子十分感動,除了重重封賞之外還親筆寫了「忠義滿門」四個字,韓府有些違法事甚至與華府一起販賣人口,天子都可以原諒,小小的懲戒便是。但如果韓府與元天教有勾結,那就觸及了天子的底線,絕不允許,只是這樣一來,所寫的金匾就會變成一記響亮的耳朵,扇在自己的臉上。
煩躁地將這封密奏丟在一旁,石方真拿起第三封,說的是對丟失軍械的調查。事情從石河鎮抓住的那個元天教匪說起,石方真看到新研製出的四箭連弩居然就丟失了,氣得七竅生煙,咬牙切齒地罵道:「可惱,可恨,可殺。」
劉維國在身後偷瞧了一眼天子,臉色潮紅,攸而轉青,急忙出聲勸道:「萬歲,太醫有過吩咐,您要息怒,保重龍體。」
石方真深吸了幾口氣,臉色轉為正常,劉維國從懷中拿出一個瓷瓶,倒出枚黃豆大小的藥丸,遞了過去道:「萬歲,太醫說您動怒之後吃枚藥,護心順氣。」
看着天子吃完藥,劉維國站在天子身後替天子輕柔地按摩着頭上的穴道,忍不住抱怨道:「這位江大人可真不體諒萬歲,把您氣出個好歹來可怎麼辦?」
感覺到劉維國有力的按壓讓頭痛減輕了不少,石方真眯着眼長出一口氣道:「此事不怪江安義,朕寧願被氣也不願意被矇騙。」
聽了天子的話,劉維國暗嘆,這江安義的聖眷還真隆,萬歲被他氣成這樣還替他開脫,看來被他參奏的人要倒霉了。眼神從天子的頭頂往桌上的奏摺看去,韓府兩個字分外顯眼。手中的力度卻絲毫不減,劉維國思忖着,化州韓府,肯定是那個天子親自贈匾的忠義韓家,這家怎麼得罪江安義了。
前幾日,自己那個做右藏署令的侄子劉三仔跟自己說,韓家今年又送來了兩桶葡萄酒,這東西益心利血、養顏護膚,自己挺喜歡喝。要到東市去買的話,價比黃金,一斤酒兩兩金,真吃不起,如果韓府倒了,自己的葡萄酒恐怕就沒有了着落。不過劉維國知道事情的輕重,葡萄酒有的是辦法可想,如果因為兩桶酒就替韓家送信,那就太傻了。
石方真閉着眼睛,如果江安義猜測的沒錯的話,韓府還真有可能是盜賣軍械的最大嫌疑,以前龍衛之所以沒有查問韓亮清,恐怕就是因為自己寫的那塊匾。
劉維國注意到石方真的手死死地攥住椅子的扶手,急忙問道:「萬歲,可是奴才的勁用大了?」
「無妨,正好。」石方真隨口應道。韓府的事不能再拖,趁着這次佈局元天教,索性連韓府也清查清楚,如果江安義懷疑錯了,朕便不理會韓府其他的小錯,如果韓府真的勾結元天教與朝庭作對,是他先不給朕臉面,朕也就顧不上那塊金匾了。
睜開眼,殺意十足,石方真揮退劉維國,盤算着調查韓府要從安西都護府任司馬的韓亮清入手,楊祥亮自己信得過,不如交待他暗中着手。
主意打定,石方真開始看江安義的第四封密奏,這封奏章寫得很長,主要談了化州的現狀,庫中無銀無糧,令石方真滿意的是江安義並未伸手向朝庭討要,而且還提及了與安西大都督楊祥亮約定的一年八十萬兩的過關銀,手下兩個臣子都沒有欺瞞自己,這讓石方真的心情轉好,嘴角重新掛出了笑意。
劉維國在側旁長出口氣,心想,這位狀元郎總算寫了點好消息,讓萬歲爺開心了點,要不然這一下午可就難熬了。
江安義在奏章中談到,化州土地貧瘠糧產不高,但卻盛產各類瓜果,由於地域偏遠,瓜果不易儲存,難以銷往內地,他有意將瓜果釀造成酒,這樣一來便增加了百姓的收入。
勸課農桑是國策,雖然大鄭這幾年連年豐產,但四大都護府都是耗糧大戶,每年供應的糧食就耗去結餘的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要儲入糧倉,以備不時之需,如果化州不種糧而種瓜果謀利,其他各州有樣學樣,一旦有荒年,朝庭手中沒有餘糧如何賑災?
石方真心中不喜,江安義一心想着掙銀子,卻罔顧了大局,這個刺史當得有些不合格。
再往下看,江安義提到化州糧食的問題,通過軍屯來生產,不僅能實現糧食的自給,而且還能供應給并州的安西大軍,這樣就可以省去運糧的損耗,同時安置每年退役的軍人,這些軍人紮根化州,一旦戰起,還能抵禦外敵。
「這法子不錯」,石方真心道,明日紫辰殿與眾臣商議,如果可行便在四大都護府都推行,朝庭可以節約出一大筆銀子來。看來江安義任刺史確實花了心思,想了不少法子,石方真將剛才江安義不合格的念頭丟開,興致勃勃地繼續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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