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笑笑得林尋之肝都顫了,甘青司倒是比他老子厲害,當年甘良一句避天地之靈氣都已讓眾人百般不容,如今這刺頭來的倒是痛快,他喜歡。
學生們大多聽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中午找茬的人忿忿不平道,「為何先生未責半句?」
「你說的是哪句?」
「當然是,是,滅滅……,北楚那句!」
林尋之摺扇抵在下巴處,「他沒說錯啊,的確是北楚之術法。」眉毛輕挑,「還是你有何獨到見解?」
「我……我無。」
「既然無,那你們便好好學着,我等着你們的見解。」林尋之上來就點名道,「甘青司,你演示給大家看看。」說完眼裏帶着不明所以的笑意,看得甘青司直發怵。
這人十有八九是故意的,提到術,溟中淵裏最吃虧的當屬南梁與北楚,說好聽些,南梁可運靈氣,說到底大多還是實打實肉搏。他們北楚更不吃香,靈氣最富足之地,他們召出來的邪靈恐怕都還沒站穩,施術者就可以早一步登天極樂了。甘青司死活想不明白哪裏得罪林尋之,卻還是走上前。
他看向不遠處的靳諶,然而對方卻一個眼神都沒留給他。「先生,我今年十四。」
「嗯,比你父親當年還小一歲,有骨氣。」林尋之讚許道。
甘青司認栽,合眼定神,雙目睜開瞬間,血紅紋路從左眼角延伸,全身帶着森冷的煞氣,「應夙冶之召,侯嘯風,現。」
陰冷的風在甘青司身前纏繞,未消一會,黑袍男子已經站立在他身前,而甘青司沒做停留咬破拇指,迅速在他下唇划過,血跡消融時,大家更能清楚感受到來自侯征的壓迫感。
侯征在召喚之時被靈氣沖得有些不清醒,而當他反應過來,就被幾十雙眼睛盯得發慌,他突然覺得不清醒真好。「世子。」
「你在大家面前轉兩圈,先生說了要演示。」甘青司鄭重其事道。
侯征生前是戰場上殺敵無數的大將,乾的從來是拋頭顱灑熱血的活,哪在人前做過這等事,猶豫看向甘青司,「世子,轉兩圈恐怕不太好吧?」
「這樣嗎?也是,那行,轉一圈你看成不?」甘青司這話一出,在座除了茫然的侯征和正經的甘青司皆不同程度抖肩捧腹。
「等等,侯征?侯嘯風?!那不是南樑上一代的踏風將軍嗎?」
「真的嗎?真的嗎?」
「啊啊啊!天吶!踏風將軍!」
「踏風將軍!破雲將軍呢?!」
侯征愣愣看向甘青司,從前聽到他名字的人無不喪膽,如今這幅景象他着實受不住,但還是老實巴交回答,「在世子這。」
「甘兄!」
「讓我們看看破雲將軍吧!甘兄!」
「青司兄!」
林尋之想破腦袋也沒想到這麼個畫面,可他一人聲音終究蓋不過一群的,索性看甘青司如何收場。
甘青司這邊也利索,一個後仰,直直倒地,麻溜閉上眼,在裝暈之前也不忘狠狠踹上侯征一蹄子。侯征配合消失,那頭一個比甘青司矮小許多的少年哭喪着臉跑過來,「世子!我的世子啊!你怎麼就昏迷不醒了,你讓小的怎麼辦啊!路北不活了!」哭腔啞得甚好,趴在甘青司胸前也不忘往臉上抹口水。
現場一片哀嘆聲。
看不到破雲將軍了。
連踏風將軍都看不見了,還想什麼破雲!
我連手都沒握到啊!
臉都沒看清呢!等等?!
確定踏風長那樣?
不能啊!皮膚發紫?瞳仁那麼大?臉上那麼多血紋?
怎麼不能?都作古的人了!
想看,怎麼辦?叫醒甘青司?
不太好吧。
是不太好。
突然席若白朝前走去,上前對哭天搶地的路北說道,「我帶路回桃夭居。」
「阿諶,快來抱人,我抱不動,嗚哇!」
靳諶無奈,一人扛肩一個抱在臂上。跟在席若白身後,剛跨步進桃夭居,靠在靳諶肩頭大哭特哭的人就蹦下來沒了聲音。
「你還要裝多久?」席若白冷不丁開口。
甘青司也離了靳諶的肩膀,規整好自己衣服後,捧起席若白雙手,「謝謝你啊,聽歡!」他實在是感動,比起賣力演出的路北,還是人席若白聰明啊。
而後,甘青司就見從未閃現如此晶亮眼神的席若白對他道,「我想看看侯嘯風將軍。」
甘青司轉身埋頭在靳諶胸前,「靳諶,快打暈我!」雖然這麼說,卻也還是老老實實把侯徵召出來了。
他第一次聽見席若白說那麼多話,第一次看見席若白那麼豐富的神情,也是第一次知道席若白那廝會這樣笑,值了值了。在昏倒前,他傻笑的想着。
「沒事兒,席公子你放心,我們世子身體強悍着呢,再召他個百八十回都不在話下。」
你就得勁兒吹,吹破了牛皮我腆着臉也認給你看!
「小主子,您醒了。」
席若白刷地跑到他床前,臉上掛滿擔心之色,「你怎麼樣?」
痛苦皺起眉,兩個招子神采全無,虛弱的用嘴型說了個沒事。這下子席若白心裏更不是滋味兒。
「席公子,可否帶我去趟膳堂?我去拿醋布給他回神。」路北心裏愧疚啊,他實在看不下去自家世子這演法,讓他演示術法他不成,讓他演示耍無賴他一等一厲害。
「路北,還是我去吧,你留在這裏照顧他。」說完,席若白就撤身而去。
「世子!你過分!」
「路北!你差我哪兒了!」
「幼稚。」靳諶哼口氣。
「你明知道席公子擔心還在他面前裝柔弱,怎麼不過分了!」
他其實並不打算這樣做,只是看到席若白着急的樣子,他心裏舒坦啊。「他才不擔心我!我——,」
門口的人衝進房,一道仙術把甘青司牢靠綁在床上,「甘青司!」
路北連同靳諶聯合怔住。
「聽歡。」
「不准叫我的名字!」
「席兒。」
「你!姓也不許叫!也不許這般叫我!」
「路北靳諶你們先出去。」
兩人離開後,席若白見這人又嬉皮笑臉,手指一轉,那仙索則加緊一分。甘青司也不掙脫,腿蹬着蹬着就坐起來,「聽歡,你為何生氣於我?」
「我為何不生氣?」
甘青司又來勁,「那好,我這樣問,」雙眼發光盯着他,「你是為我騙你生氣?還是為我說的混賬話生氣?」
「你也知道你混賬?」
「聽歡,你擔心我。」說完這句話,趁席若白愣神的空檔,甘青司一把將他撂在床上,兩手十指相覆,就像他召術需結印、言靈或畫符,他們仙術也同樣要媒介,席若白手動不了,惡狠狠一瞪,接着舌頭輕卷。
哨聲一來,仙索又開始繞上他身體,甘青司想也不想就俯身堵住他的嘴,當然,用他的嘴堵的。
「啪——,」
甘青司的年少,被一個巴掌拍響亮了。
「你說十四歲,一個親親怎麼了?」
路北腹誹,十四歲你就這麼問,也是很了得。看他腫得老高的臉,路北心裏氣啊,他家世子真是不要臉,令人髮指!
「這話從您嘴裏出來,真噁心。」靳諶坦白的說,對路北豎大拇指的行為滿意的點頭。
「從小阿爹阿娘也這麼親我和阿願的!」
路北上去抱住他,「阿諶,世子他才不過舞勺之年,還是個孩子,不能這麼說他。」
「是啊,路哥哥,靳哥哥,你們要保護我。」
「別耍嘴皮子,小主子,我和路路要去接願主子,你一個人沒事嗎?」
「沒事沒事,你們趕緊去接他,那孩子認生,肯定一路怕死了。」說完甘青司又往屋裏瞅一眼。
兩人也不囉嗦,直接離了桃夭居。
甘青司一口血噴出來,頭昏眼花的靠在門上。席若白聽到動靜急忙趕出門,見到這景象二話沒說就把人拖房裏,剛搭上甘青司胸口就被他冰涼的手截住。
「你修的是仙,這靈力渡到我身上,我的死相就很值得考量了。」
「我去找先生。」
「別去,我好不容易撐到現在,就是不想人知道。」他怕靳諶和路北不放心,裝暈也只是為恢復元氣。
「好。」席若白就在他身邊坐着,把手伸進胸口掏手絹,又忽然退出來,用手將他嘴邊的血細細地擦乾淨。
待到夜深,席若白就着這姿勢睡着了,甘青司把將他放到床鋪一系列動作結束,他也未曾醒過來。
第二日早課,甘青司收到整個學堂的注目禮,他十分不自在坐下,朝席若白那邊挪了挪屁股,「聽歡,我……,」
席若白偏頭,「為何非叫我的字?」
「不是說你們西越人稱字就是交好嗎?聽歡,我想與你好。你也可喚我夙冶!」
席若白神色不明身子一轉,悶聲道,「先生來了,聽課。」
課還沒聽成,就見一人突地走進學堂,「通都甘願。」
所有人大愣,瞅瞅甘青司又瞅瞅甘願,「雙生子?!」
甘願沒多停留,幾步快走到甘青司身邊坐下,「阿哥。」
「乖。阿爹阿娘讓我照看你,要聽阿哥話,知不知道?」
「知道。」
這段小插曲而後就被眾人拋到腦後。
甘青司坐了一會兒難得正經的看向自己么弟,「阿願。」
「嗯?」
「禮記自省十篇,現在抄。」
「是,阿哥。」
席若白差點沒被他氣死,又瞪他一眼才算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