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國府修子堂齊聚東吳、西越、南梁、北楚之才俊,其中不乏王公貴族,最明顯的當屬被少男少女圍成圈的万俟雲寥。
「万俟君這畫當真是超神了!」
「不愧是南梁皇子啊!」
「是啊是啊,這字力透紙背,這畫也是磅礴壯觀呀!」
眾人誇得少年白淨的臉上泛滿笑意,不過下一句話就讓他的笑容徹底崩裂。
「這字寫得中規中矩的,這畫嘛,」這人嘖嘖兩聲,一大口西瓜咬下去,「可惜了。」
「胡說八道什麼!」
「哪裏可惜了,真是,你誰啊?」
從開學日至今已逾半月,大家卻從未見過這少年,頓時炸開了鍋。
少年瓜皮往懷裏一揣,擦擦自己灰不溜秋的衣服,誇張作了個揖,道,「通都甘青司,見過諸位同學。」
一聽通都,大家都倒吸口氣,默契四散開。
四國之中,東吳學的是禪修之法,南梁習的是武學之路,西越練的是仙靈之術,只有北楚召的是鬼邪之道。三國中不少人自詡正義之士,視通都如蛇蠍,這久而久之,上至官僚下至百姓無不對北楚敬而遠之。這一年一度的四國修學,來的多是名門貴族的孩子,聽多大人們教導,自然疏遠來自通都的甘青司。
見學堂早已滿座,甘青司挑眉,默默跑到最後一排靠着柱子啃桃。
想他和自家弟弟打的死去活來才爭先跑到四國,沒想到這裏竟然無趣到連個說話的都沒有,真是報應啊報應!
一個心情憤慨,嘴裏的桃核就激動蹦到一人頭上,接着啪嗒掉到他的書案。
我的娘啊,甘青司退了一步,算了算了,阿爹說過要尊禮守法,還是認真道個歉好。
只見那人從懷裏掏出絲絹,認真在案上疊了幾折,把桃核蓋上拿起後轉身。
「這位小哥,對不住,這是我掉的。」才發出聲音甘青司就住了嘴,這人竟然長得和瓷娃娃一樣漂亮,他馬上改口道歉,「這位小姐姐,我對……,」
「哈哈哈哈哈!」哄堂大笑。
莫非是把人家叫老了,甘青司懊惱,隨即張嘴,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便討好道,「小妹妹,我……,」
「我的天哈哈哈哈哈!」不少人已經笑倒在地上了。
這就很窘了,他難道說錯了什麼?
當對方開口後,甘青司才知道他不是說錯了什麼,而是做錯了。
「西越席若白。」
他是真真看出對方額上青筋凸起,難道他們西越人於禮不能如此叫喚?清咳兩聲,甘青司抬手一禮,鄭重道,「通都甘青司給若白姑娘賠禮了,還望姑娘莫怪罪。」
待他抬起頭,席若白面無表情的臉已是猙獰之態,握緊手中絲絹奪步而去,留下滿堂的笑聲。
「都在喧譁什麼!」咳嗽聲不斷,老者負手走進堂內,他看到站得僵直的甘青司,一清嗓子,「通都來的小世子?」
「是。」
蒼老的面上有些灰暗,他又重咳幾聲道,「我是四國府長老徐安延,你且先暫坐此處,稍遲我再讓人安排你的座位。」他指的便是席若白的書案。
甘青司行禮後也沒多問,一撩衣袍下坐,忽而被案上宣紙的水印勾去視線,不用多想,他的口水印子就是了,只可惜了宣紙上那一幅海棠。
抱着新發的學子服,甘青司因上課前一事耿耿於懷,對欣賞新環境的興致全無。在侍者指引下走進寢院,對方喚了好幾聲這才回過神。
「甘公子,這裏便是桃夭居。」
「多謝。」
這廂門剛打開,就見那廂一副吞蒼蠅的模樣,甘青司退兩步,抬頭定睛看了眼,沒錯啊,桃夭居。在他看到對方臉色精彩的轉變後,又一次凝神靜氣睜大眼,一字一頓念出,生怕有一絲紕漏,半點差錯,「桃,夭,居。」當即甘青司如風一般掠過,手一出,做出驚世駭俗之舉。「帶把的,你竟是男子!」
「你給我鬆手。」陰寒的聲音出口,席若白恨不得咬斷他的脖子。
「我很抱歉。公子,如果你覺得不妥,有失公允,不如我讓你白摸回來?」
「無恥。」
「這叫無恥?」
「下流。」
「這叫下流?」
「你混蛋!」
「我哪裏混蛋?」
兩個人再次見面的深刻,也沒有造就什麼極其糟糕的結果,至少席若白只是把屏風扔到他面前,而不是把大刀捅到他身上。
坐着坐着,甘青司就捱不住了,「席大公子,你還記得我叫什麼嗎?」
席若白換了個睡姿。
「席大公子,我喚甘青司。甘心的甘,青衿的青,」接着他調皮的聲音沉下來,「陰司的司。」
席若白又換了個睡姿。
「席大公子,你的呢?」
席若白猛地睜眼,這次乾脆不換姿勢,直接赤腳下床繞過屏風到他面前,「我記得你叫甘青司,甘心的甘,青衿的青,陰司的司。席若白,宴席之席,倘若之若,白頭之白,可清楚了?」
甘青司點頭。
「有事明日再議,歇息。」
甘青司再點頭。
「是。」等等不對啊,他怎麼就應下了?轉頭看去也只是一道屏風,想着想着甘青司就睡下了。
第二日,當甘青司到達學堂時,已是朗讀聲繞樑。他磨蹭到新擺在席若白身旁的書案,小聲道,「怎麼不叫我?」
席若白悠悠念着禮法,好似沒聽到的樣子。
立起書,甘青司側過臉干瞪他。
戒尺啪的一聲,眾人停下,禮法先生顧伯生道,「甘青司,給我好生念一下十九頁的自省。」
所有人一齊轉頭,被先生點名這可是頭一遭,大家回頭一看又是憋笑,甘青司手中的書赫然是倒着拿的,不被點名才怪!
席若白側目,竟帶着微微笑意。
顧伯生戒尺一砸,「怎麼?不會念?」
不就是倒着念本書嗎,他當初還倒着背過呢,「禮記十,律自身則束己……,」
一炷香後,他倒是一字不漏的讀全了,顧伯生還是一戒尺,「明日早課十篇自省。」
「是,先生。」回答得認真可還是把顧伯生氣得不輕。
「若不是徐長老纏綿病榻,我才不接這要命的課!」顧伯生吹鬍子瞪眼宣佈下課。
甘青司也沒顧先生怒火,死乞白賴把桌案一拼,「若白,我剛剛問的你還沒答呢。」
席若白把桌子往旁邊一撤,「我喚了,你未醒。」
「我怎麼不記得?」
「你未醒怎會記得?」
「那就是了,你都沒叫醒我怎生讓我記得。」
「強詞奪理!」席若白兩隻白耳朵氣得發紅。
「席若白,你什麼時候墮落到和通都的人混到一起了?」幾個少年居高臨下打量甘青司。
席若白不言,淡淡收回方才的窘態。
「你看,又當起啞巴來了?喲,你聽歡這字到底誰取的?真煞風景。」
「聽歡。」兩個字悠然從甘青司嘴裏飄出。「從你們嘴裏叫出來,是挺煞風景。」甘青司抬眼。
一瞬間,他們似乎看到甘青司瞳仁里的冷意,雖然通都各種傳言讓他們害怕,但面子總是不能丟的,「這關你什麼事?少來插手!」
微微一笑,甘青司手搭在席若白肩頭,「他都和我一起混了,這還不能插手?是吧,聽歡。」
不是兩個字被席若白硬生生咽下,仍是不着一語。
「我我我懶得和你計較,我們東吳人大度!」
喲呵,都把國端上來了,那他甘青司可不能落下風,更不能丟他阿爹阿娘臉,做個小人便是,「那感情好,我們北楚人眥睚必報,沒你們大方,還請您大人有大量。」
來人氣得臉都青了,拂袖回到座位。
「聽歡,聽歡,我們還沒說完呢。」
「誰要你插手了。」
弱氣把手收回,甘青司把腳伸過去,「那插腳可要得?」
一本書砸在他腿上,「幼稚。」
等他把桌案老老實實拉回原位,面前就蹲着個人,還是昨天他說畫可惜的正主,「有事?」
「南梁万俟雲寥,喚我照歌也可。」
「嗯。」
「青司兄,請問昨日你所說的可惜到底指的是何?」
「你畫的可是衛海不遠的九行山?」
「正是。」
「雲寥兄畫功了得,將九行山神勾勒八分,卻無韻二。只活不靈,畫便是死的。既然你去過九行,便肯定見過山靈之柔美,曲流之靜然。當然,個人心中自是各異,我眼中的九行未必是天下人心中的九行,只是個人覺得可惜罷了。」
這一說倒把万俟雲寥說得有些羞愧,他自小接受的教導便是為人必有大氣之風,所以無論字還是畫他都沾染了故作浩勢的習性。這一轉想,那幅畫確實可惜,「多謝青司兄點撥。」
「點撥不敢。」如果這万俟雲寥畫的不是九行山,畫便絕無二詞,他也只是隨口說說,要是讓他阿爹來,還不得噴他裝樣子不可。要知道他只會說,會畫的只有他阿弟。
午休這檔口,大家見万俟雲寥都與甘青司熟絡起來,也都三三兩兩聚過去和他閒談,扯淡嘛,甘青司最順嘴了。
「我們通都夜晚絕對壯觀,家家戶戶屋裏屋外點燈徹夜,城樓上一望,十里紅燈照長坊,那叫一個妙啊。」
「那叫找死,通都宵禁,哪來的夜景可看,你又胡扯。」
大家聽得正酣,就被這話給打斷,面前突地站着個半遮面青年,玄青勁裝,腰間配着一柄長劍。
「靳諶,你怎麼來了?」一看自家侍衛,甘青司心裏抖的篩糠子一般,生怕他把自己逮回去。
「主上怕您不懂克己復禮,特地讓我和路路來督促您求學。」
「阿爹說的?」
「是。」
「不知羞,就好像他懂似的?」他這幅性子還不是從他老子那實打實撿來的。
「一碼歸一碼,主上說的。」
「好藉口。」
「諸位小主子,我家小主子口無遮攔,若有諸多得罪,還請莫要放在心上。」像是背書似的一字一句念出,一本正經得讓人覺得好笑。
「打哪兒學來這文縐縐的?」他們從不興咬文嚼字那一套,靳諶這表現他十分意外,也出奇驚悚。
「路路沿路討教來的,說是入鄉隨俗。」
聽着兩主僕你來我往,大家當樂子輕鬆度過午休。
下午體術課安排在四國觀海亭,一行人有說有笑的觀賞美景,好不暢快。四國府又名溟中淵,地處四國中心,抱海而座,霧氣橫生,日出之時金光粼粼,恍若仙島,海上靈氣乃四國最濃郁之地,汲天地之華。由此,四國各大出色門生都被送往此處求學取道,此處之人不論出處,不論來處,一視同仁。
信步而來之人身上只帶了把摺扇,掃過眾人一眼,開口,「在下林尋之,今日我們以術為先,四家便出一人來說說這術。東吳先請吧。」
蘇蘿衣明眸一動向他款款施禮道,「東吳以禪修為法,又以悟法為術,控天地之靈氣。」
「西越。」
席若白行禮,「西越以修仙為道,以仙力為術,御天地之靈氣。」
「南梁。」
万俟雲寥也是作揖,「南梁以體魄為術,以修身整我,以養性鍊氣,運天地之靈氣。」
甘青司算是看出來了,出來說話之人想必都是幾國中的佼佼者,可北楚就他一人,站出來難免有些泄氣。
林尋之點了點摺扇,他記得北楚來人已是十餘年前,當初便有不少人提議逐出其之意,後邊北楚就再無人求學,明面上是為了和緩三國關係,可林尋之對甘良的性子一清二楚,那就是懶得處理。無奈道,「北楚。」
甘青司一笑,「北楚以召死者之魂為法,以用死者之軀為術,滅天地之靈氣以掌法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