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在府里等你,回來你與我細說。」夏子衿攏起他身上的外套,折回屋子裏,取了一件披風搭在他身上系好,「晚上風大,你別着涼了。」
夏盛卿點了點頭,就一頭鑽進夜色里。夏子衿站在長廊底下,手掌握在一起,怔怔的看着他離開,如水的眸子裏全是擔憂。
「公主,您別擔心,九千歲會平安回來的。」馨兒上前安慰,「您身子弱,快回去歇着吧,回頭該不舒服了。」
夏子衿頷首點頭,轉身進了屋子,只一時半會兒定是睡不着了,倚在床榻上,接過馨兒新泡的茶水捂在手心,也不說話,就這麼直勾勾的發呆。
夏盛卿一路騎馬奔過去,剛到牢獄大門口,就看到御林軍拎着水桶往裏面跑,不要命似的潑水,眼前火光沖天,半個天空都似乎是被照亮了,濃煙滾滾,火勢極大。夏盛卿表情難看,這麼大的火勢,他想進去也困難了。
大理寺卿低着頭滿臉的恐慌,此刻見夏盛卿面若寒冰,就更加害怕了,身子不住的哆嗦着,生怕他生氣。夏盛卿撫着大拇指上帶着的玉扳指,陰測測的笑起來,「他還真是下得了手。」
才將夏啟軒關進牢中,晚上就起了大火,還真是果決。火勢逐漸被減滅,大理寺卿不住的抓着帕子擦着額頭上往外滲的汗水,膽戰心驚,在他的管轄下出現這樣的事情,若是……若是夏啟軒就這麼被燒死在牢中,他當真是要連命都給賠了。
夏盛卿深吸一口氣,抬腳走進去,四周都是燒焦的味道,還有躺在地上哀嚎的傷患。這些傷患雖然都是罪大惡極之人,但這些人在這兒已經是承受教訓,怎麼處置,自然有國家律法決定。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活像是一副人間慘劇。大理寺卿雙腿不住的打顫,看着眼前這一幕幕,咽着口水,陪笑跟在夏盛卿身後,若非還有些意志力,早就暈過去了。
夏盛卿走到一半,就見先前進來查探的獄卒急匆匆的跑過來,「王爺,不,不好了,前頭……」
前頭就是關押夏啟軒的地方,見他這幅慌慌張張連話都說不完整的樣子,夏盛卿立時知道出事了,推開他直接往裏走去。
原本該是活生生的人,此刻只剩下一具屍體,被燒的面目全非,單看他手上戴着的翡翠戒指和腰牌,夏盛卿閉了閉眼,上前查看,臉色逐漸凝重下來,此人身上的特徵,倒是和夏啟軒一模一樣。
跟着,他就臉色大變,猝然回首,急急的往女牢方向走去,就見夏啟軒的妻子劉氏躺在草垛上,眼睛瞪的大大的,另一隻手癱在地上。夏盛卿一拳垂在牢門上,「還不快將牢門打開。」
大理寺卿連忙招呼獄卒打開牢門,放夏盛卿進去。他快步上前,手指在劉氏鼻間探了一下,像是被燙到了一般,驀然縮回手指,一句話阻攔住拎着藥箱進來的大夫,「不用忙活了,人已經死了。」
「王爺饒命啊!下官,下官實在是不知道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大理寺卿沒想到自己只是睡了一覺就禍從頭上來,直接砸到他頭上,此刻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現在他除了求饒也沒什麼別的法子了,夏盛卿淡淡的瞥他一眼,「大人請起,這件事情,還請大人徹查,若是找不到事情起因,大人的烏紗帽也不用繼續戴着了。」
「是是是,下官一定會調查清楚,給您一個滿意的交代。」大理寺卿忙不失跌的點頭,低着頭,恭送他出去。
夏盛卿捏緊拳頭,只覺得今日這事像是被人捏着一團棉花塞進他胸腔裏頭,這氣,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委實難受。
回到府中,天邊已經泛起白光,只是依舊是灰濛濛的,青磚灰瓦更添了幾分寂寥,他忍不住嘆了口氣,見馨兒守在門口,下意識的放輕腳步,「她可歇下了?」
「回王爺,公主剛剛躺下,您還輕着些。」自夏盛卿走後,夏子衿就一直捧着茶盞發呆,連杯子裏的水涼都沒有察覺,方才才躺下睡着。
夏盛卿點了點頭,推開門,躡手躡腳的走過去,馨兒靜悄悄的關上門。他坐在床榻前的小繡凳上,就見原先還背對着外邊的人影動了動,抓過身來,側躺着望向他,「牢裏的情況怎麼樣了?」
「你不是已經睡下,怎麼又醒了?」夏盛卿蹙眉,「這樣一宿不睡,身子怎麼受得住?」
「盛卿,我睡不着。」夏子衿嘆了口氣「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怎麼能睡的着?夏啟軒是不是已經死了?」
「嗯。」夏盛卿沉默片刻,就在她灼熱的目光中點頭,無奈的嘆息一聲,「子衿,這件事情你不要管,為夫會查清楚的。」
言下之意,就是這事有貓膩,夏子衿定定的看着他,半晌笑着點頭。她嘴皮子上下動了兩下,卻沒有發出聲音,她現在身子剛有點起色,若是執意要插手這些事情,只怕夏盛卿是要氣着的。
見她應肯下來,夏盛卿才放心,摟着她倒在床榻上,至於今兒的早朝,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夏盛卿自是不能多睡,躺下半個時辰後就再度爬起來,由着夏子衿服侍他穿衣,滿帶睏倦的進宮。
昨日火光大的驚人,被吵醒的還有距離大理寺不遠的御史府,所以今兒這事一早就寫成摺子遞了上來。夏盛卿翻開看了兩眼,面上就露出沉痛的表情來,「諸位以為,此時到底是怎麼回事?」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縱然現在夏啟軒都被燒成了炭,依舊還有大臣替他說話,「啟稟九千歲,微臣以為這是有人故意縱火,殺人滅口。」
「你倒是會說?誰要殺他滅口?他夏啟軒被剝奪了皇子身份,又被打入死牢,註定是個不能久存於世的人,誰會冒這般大的代價去殺他,且還是這般慘烈的方式。」夏盛卿毫不留情的痛斥,直說的剛剛開口的大臣面色蒼白。
見他被自己堵的說不出話,夏盛卿冷哼一聲,視線在底下站着的朝臣身上一一掠過,將他們的表情都記在眼底。
「大理寺卿,仵作的驗屍結果出來了嗎?」夏盛卿慵懶的靠在椅子上,敲了敲桌子,示意一旁站着的內侍添茶,隨後點名站在朝臣裏邊戰戰兢兢的大理寺卿。
「王爺,結果已經出來了,現場沒有掙扎的痕跡,仵作發現屍體的傷口有一道長劍割開的口子,似乎是自殺,之後才被火燒焦。」大理寺卿猶豫了一下,才提出自己的猜測,「微臣以為,極有可能是夏啟軒自己放的火,後自殺,等火勢蔓延,他的屍身就被烈火吞噬,給人一種他好像是被燒死的錯覺。」
「自殺?」夏盛卿手指在桌面摩挲了兩下,似是疑惑的問了一句,繼而像是接受了這個說法,「以他以往的身份,落到這個下場,自殺也是不奇怪,許是謝罪,不過這般全屍都不肯留,倒是奇怪了。」
「劉氏也是自殺嗎?」夏盛卿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轉而問起另外一個人來。
大理寺卿轉而捧上一個匣子,由內侍碰到夏盛卿跟前。
夏盛卿打開後就望見裏邊的兩個金戒指,眯了眯眼,「吞金自殺?」
「確是如此。」大理寺卿有些唏噓,想那劉氏可是有孕在身,沒想到也能這般利落的自盡,倒是讓人詫異。
「此事還需再查,大理寺卿,當日夏啟軒入獄,可不曾帶着刀劍,還有火源又是哪裏來的?」夏盛卿抿唇,眼底帶着譏諷的笑。
立刻就有獄卒被帶上來,渾身鮮血,瞧着就慘不忍睹,夏盛卿眯起眼眸,手指拂過自己的下巴,「這人是怎麼回事?」
「王爺,下官昨日已經查清楚,他就是負責看守夏啟軒的獄卒。」大理寺卿拱手,目露恨意,「就是他將佩劍借給夏啟軒,還助他燒了大牢。」
若非還要留着此人自己說出真相,他昨晚抓到此人就該殺了他,大理寺卿拳頭緊握,骨指泛出青白色,容色猙獰。他的仕途走的好好的,偏偏被這獄卒毀了,當真是罪該萬死!
獄卒被打的鮮血淋漓的,進來後如同死狗一樣趴在地上,喘息着抬頭看向夏盛卿,突然哈哈大笑,「奸佞當道,羞辱皇室子弟,我原受王爺恩惠,當該送他體面離開,就是屍首也不能送到奸佞手中受辱。」
言罷,他就吐出一口血水來,他嘴巴里的王爺自然就是夏啟軒了,幾句話已經將事情交代清楚,是個受了恩惠的,特意過來報恩罷了。
朝上的文武百官都是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裝作沒有聽見他這話一樣雖然他們大多人對夏盛卿把持朝政不滿但是他們不敢說出來。這獄卒當着面指責他,當真是不要命了
不過看着他這幅悽慘的樣子,他們多少也能理解,可不就是不要命了,這就是活下來,人也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