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險峻挺拔的青雲峰巔,穿過漂浮不定的層雲迎來了金光燦燦的朝陽,整片樓閣廟宇仿佛鍍上了一層金裝,格外莊嚴醒目。
普照來到一座樸素幽靜的小院前,輕叩院門,片刻之後傳來一聲平和淡然的回應,「是普照吧,進來吧!」
「不知師父喚弟子前來,有何吩咐!」
小院之內,普照靜站堂前,望着這位千里迢迢將自己從西荒帶回來的高僧師父。當然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此刻的普照是全然不知的。
了空默不作聲地打量着面前這位身份特殊的弟子,良久之後緩緩開口。
「普照,你入我門中已十七載有餘,如今也算是功德圓滿,是時候下山去了!」
聽到恩師突然讓自己走,普照的心中掀起軒然大波,疑問重重。
「師父!弟子有幾事不明,還望師父指點!」
「你......問吧!」
「師父為何要讓弟子下山!?」
看着滿臉茫然的普照,了空輕嘆一聲。
「阿彌陀佛,你自幼便是我寺暫駐修行的俗家弟子,來去是你的自由,隨時可以離去。更所謂萬法隨緣,你來時緣聚,你走時緣散,你和渡業寺的緣分已盡......。」
「那......弟子要去哪裏!?」
了空抬頭望天,看着漫天漂浮不定的雲彩,沉吟說道,「去你該去的地方,冥冥之中早已註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師父,弟子還有一事不明......能否告知弟子,我是誰?」
想到自己當初出現在蓮花池邊的場景,再加上昨天那兩位貌若天仙的女子莫名的要帶自己離開,還有昨夜那命懸一線的一幕,普照終於問出了這個困擾多時的疑問。
「阿彌陀佛,我生之前誰是我,生我之後我是誰?......這個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尋找,時機未到,天機不可泄露。等機緣到了,你也就找到了。」
聽到此話,普照單薄的身子輕微的顫抖一下,眼中浮起一絲羞愧之色。惘自己天賦過人,參了多年的禪,竟然忘記了最初的這個緣字。看來真的是和釋家緣分已盡,是時候離開了。
「至於你心中的另一個疑問,為師只能告訴你......凡事皆有因果,種如是因,得如是果。若問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問後世果,今生做者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普照的臉上漾起一絲感激之色,「多謝師父指點,弟子謹記。」
「臨行前去和卻塵大師道個別吧!這十多年,他對你倒是......青睞有加」,想起昨夜生死一線的一幕,了空欲言又止。
「弟子拜別師父!......」普照雙手合十,躬身一禮,緩緩退出小院,小院再次回歸之前的幽靜、樸素。
原來這十多年終日與自己為伴的那個老師父名喚卻塵,對這位資深年邁的掃地師父卻幾乎沒人知曉他的來歷。
老僧的身份在寺中就顯得神秘而陌生,加上他平日很少在人前露面,時間久了也就被人淡忘了,便和普通僧人無異。
微風習習,流水淙淙,落葉紛飛,普照再次來到這片再為熟悉不過的空間,坐在昔日常做的銀杏樹下,看着遠方,聽着絡繹不絕、頗有節奏的沙沙聲。
三丈開外,一位身形略顯佝僂的老者,身穿僧衣,手握掃把,認真而有力的清掃着地上厚厚的枯葉。似乎地上的每一粒塵埃、每一片落葉在他眼中,都是一方被浮沉遮蓋的世界。
「師父,弟子要離開了......!」,看着漸行漸近的蒼老身影,普照緩緩起身,雙手合十,躬身道。
卻塵突然停下手中的掃把,將一層落葉緊緊壓着,片刻之後緩緩移開,「風來了,是時候離開了......!」,手中的掃把一揚,片片落葉隨風飛揚。
「落葉隨風將要去何方?只留給天空美麗一場......!」
看到這一幕,普照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情不自禁的念出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句。
片片金黃的銀杏葉隨風飄蕩,卻塵出神的看着這一幕,意味深長的念到:
「一舞腸斷歸路塵,
再舞飛雪烙心痕。
三舞緣斷太虛門,
輪轉重逢夢裏人。」
雖然深知師父這句話不僅僅評判的是飛舞的落葉,但其中的偕語此刻普照卻未參透,只好默默的記在心裏。
「孩子,記住了,從此以後你的名字便叫凌虛,法號只在你心裏......!」
「我叫凌虛!?」
「對!你叫凌虛,走你該走的路,做你當做的事,見你要見的人......去吧,隨風飛揚!」
手中的掃把不知何時已落在地上,只是此刻的卻塵雙眼清明,長身而立,筆直的站在被層層落葉覆蓋的空地上,站在了天地間,整個人判若兩人,不復之前的疲態。
普照出奇的看着這一幕,抬頭看着翩躚而下的片片落葉,和聲問道,「師父,弟子有一問不解......雖說世間萬物,因時而發,枯榮自有天定,再為尋常不過,但葉的凋零是風的追求還是樹的不挽留!?......」
此話一出,卻塵神色大變,雙眼悠遠、迷茫,滿臉疑惑,古井不波的心湖霎時掀起了驚濤駭浪,「葉的凋零是風的追求還是樹的不挽留!?......」。
卻塵緩緩癱坐在厚厚的落葉上,雙眼空洞無神,似乎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又仿佛一瞬間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中,不可自拔......。
普照對着卻塵略顯消瘦卻挺拔筆直的背影,恭敬一禮,緩步退出了這片十丈枯葉林,將這片萬籟俱寂的空間留給了卻塵。
和風徐徐,迎着朝陽,普照孤身一人,兩袖清風、懷揣日月,不動聲色地沿着後峰那條荒無人煙、蜿蜒曲折的羊腸小道下山而去。
既然緣分已盡,既然要下山,就了無牽掛、悄然無聲的離開,不必感受分別,不帶走山上的一草一木,將曾經的種種全部留在山上,開始找尋那個未知的自己。
青雲峰巔,了空看着那個瘦弱但堅強、倔強的背影漸漸模糊,遙望東荒,喃喃自語,「貧僧能做的只有這些了......!」